故人已去(2 / 2)
他抬着头,目光不知落到何处,仿佛是在看着诸天神佛,如此站立着,仿佛是天底下最虔诚的姿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益听到他那宛如叹息一般低低的声音,“那时候,我该让她随你走的……”
“薛益,”他垂下头,喃喃如同低语,“那时候,她想要随你走,是我……是我强行将她留在了这儿,我明知道,知道她是不愿意的,可是我放不开手……”
即便是薛益,此刻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也被悲悯所填满。
“您错了,”薛益苦笑着答,“她不想要跟我走,陛下,或许您一直都没有明白,她的所想所求。”
“你说得对,”赵誉低声道,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我有多自私,我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给过她什么呢?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她这一生的苦难,一半因为命运,另一半便是因为我。”
薛益想出言劝解,可张口欲言,能说的也不过是那一句“节哀”。
赵誉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你们说她葬在了西陵,”赵誉忽然开口,双目也仿佛是空洞的,“那好,那我就去西陵。”
——
直到踏上前往西陵的路途,赵誉心里想的还是,说不定她就在西陵等着自己,她说过要在西陵等他去接她的。
扈从虽一力劝说,官家如今还有伤在身,实在不行骑马,赵誉却不肯听,他肩头的伤反反复复,这些日子更是不住发作,可皮肉上的疼痛此时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是想早一点赶到西陵,仿佛早一点赶到,就能早一点见到她。
已经到初春了,到达西陵那边春雨绵绵,斜飞的雨丝从斗笠下扑到衣间,马蹄疾驰,如同急切的归人。
可等待他的,是一座空荡荡公主府。
府中还留了几个看宅子的仆从,看到一行人赶来本要阻拦,赵誉身侧的扈从已赶上去,守门之人见了那令牌,得知是从行都赶来的贵人,忙上前地领路。
“公主呢?”
看门之人会身,看着为首那人,一行人莫不恭敬地跟着他之后,此人面目清俊,即便身着寻常衣饰,又兼一路风尘,身上依旧有一股无法忽略的凛然贵气,而他面颊消瘦,神情十分的憔悴。
“公主?公主葬在南边的落霞峰下,前月里才落好的茔墓,”看门人看着他问道,“贵人可要去看?”
赵誉却恍若未闻,只朝里头走去。
当初因持盈来得急,这座公主府还是拿从前的一处郡守府邸改建的,既不气派,亦算不上什么华丽,不过在西陵这样山水秀丽之地,屋宇院落又修得精致,一草一木都似有灵气。
可等进了屋内,才会发觉此处已经闲置。
屋子里不曾打扫,桌案上已经落下一层薄灰,想必自主人离开后屋子里的物件便没有动过,木案上那瓷瓶中的梅花都已经干枯了,坐榻上的小几上,静静放着一只绣绷,上头是一朵针脚有些粗糙的小蝙蝠。
屋内一切,宛若其主人还在。
赵誉伸手拿起了那只绣绷,抬手抚上那只还未完工的蝙蝠,蝠又谐音“福”,这是她给孩子绣的,直到她离开前,她孩子一心期盼着孩子的出生。
绣针还插在绣绷上,他也仿若未见,手抚过去时指尖被刺破,一滴血珠刚凝成就被吸入了白绸中。
那只半成的蝙蝠边,一点血痕,映着素洁绸面,如此突兀,却也无比凄艳。
他失魂一般,蓦然一笑,眼中再无神采,空洞如无物。
“我来了,”那声音沙哑,仿佛一匹被撕坏的绸缎,凄凉如他此刻的目光,他的声音在此刻低了下去,带着哽咽,怔怔地,说了一句,“来晚了……”
他抬头突然四顾,终于肯确信,他这一生最美好的光景,再也不会到来了。
赵誉放下那绣绷,转身朝外走去,门外雨幕渐密,转眼就能浸湿人衣,远远侯着的扈从忙撑了伞上前,刚举起来,便被一只白净而冰冷的手挡住,赵誉轻轻推开身侧的人,转头去问方才一路随行的看门人。
“你带我,去落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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