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益(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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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的当晚,她坐在婚床上,这辈子也没这么乖巧过,心里像揣了一只小鹿,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他进来。

可当喜帕被掀开,她对上那双眼睛,那里头没有她预想的喜悦或是惊艳,她精心装扮了大半日,这或许也是她这辈子最隆重的打扮,她满心期待和欢喜地等待着,仿佛是一道礼物在等待着被打开那一刹,可她等到的是一双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甚至因为他那谦逊自持的性格,他已然将心中的不悦刻意掩盖了。

他们没有行房,在薛益来解她盘扣的时候,她看到他那神情,像是完成一件任务,他的端方持重在这一刻表露无疑,他甚至一句话都没同她说。

成欢那样高傲的性子,最受不得的,永远是这样无声的羞辱。

被待嫁夫君所嫌弃的事实她早就清楚了,可这份难过最直观抵达却是在这一刻。

但她并不会轻易认输,那时她又套上那满不在乎的壳子,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将自己视作他真正的妻子。

那一天,他会让她感受到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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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之后,她就成了薛夫人。

从前最不喜欢去那些世家小姐的茶会花会诗会,可成了薛夫人,那些送上门的帖子就不能再视若无睹。

薛益也看出了她的不喜欢,劝道,“不喜欢就别去了。”

“不成,要去的,我如今可是燕国公夫人。”她说到这个名头难掩欢喜,像是做他薛益的夫人倒要比她做官家的外甥女还要风光。

她反倒还要来教导他一般,“我跟你说,你入朝时间不长,没有根基,朝上那些人又欺负你没有后台,背地里都怀疑你和北边有勾结,他们说你南归是为了北边的内应,说你在为北边收集情报。”

没想到妻子在自己面前竟然这么不避讳,那头那些议论他的人,还不敢这么大剌剌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呢。

“夫人不说我还不知道呢。”他竟然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她却没听明白他的玩笑话,当真地道,“你是君子,他们是小人,你当然不知道。”

“有夫人在,我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他苦笑。

“你不必和那些人结交,我去和那些夫人们打成一片,替你笼络他们,赢得口碑!”

她那一副懂事的模样,像是在等待夸奖,薛益笑了笑,温言道,“夫人辛苦了。”

她要出门时,被他叫住,“成欢。”

那是第一次,她从他嘴里听到她的闺名,转头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装满了期待。

“打成一片不是要打架的意思,这你知道吧?”

“夫君,”她也第一次这么叫他,到底还是有些女孩子的羞涩,低头稍稍扭捏,又笑着扬扬眉,“这我当然知道了,你当我是小孩子呢。”

薛益忍不住一笑,心道,还不是小孩子么。

她又捏着拳头冲他一挥,“况且,她们可打不过我!”

他扶额,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妻子受伤,不说她一身功夫难逢敌手,这皇城里谁又敢去动官家的宝贝外甥女。

他走上前,低声劝慰,“谁要是惹了你,你就回来跟我说,尽量……别动手。”

她从前在帝京里的声名他早就耳闻了,听到打成一片,心里头都下意识一跳。

她去了那些宴会,他心里总是担心的,等她回来的时候,首先是看她脸色,见她欢欢喜喜的回来,先是放了心,想来是没有人惹她发怒。

可随后心又悬了起来,怕是有人惹她发怒后,她已经当场报复回去了。

问起的时候,她则是一脸笑意洋洋地对他道,“挺好的,她们至多就是背地里说我小话,当面可殷勤得紧。”

她倒也不是真的全然不知世故,不过是性子直来直去而已。

薛益放心了一些,她又自得地道,“我可是当着她们的面,狠狠地夸奖了你一番。”

他忍不住又有些想扶额,能想象那些夫人们面上如何点头称是心里却是如何不满奚落的。

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当着她们的面,自然是要夸奖她们的丈夫。”

她正吃着点心,停了手,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凑近了问,“夫君,在你心里我是不是真的傻透了?”

“怎么这样说,没有的事。”他的目光却到底有些回避。

“我当然知道,谁愿意听人夸别人的丈夫,就像我,别说要我去夸她们的夫君了,我就算光听她们们夸也不想听,她们肯定也一样,表面上都说夫君你多好,心底里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她冷哼一声,“他们都笑话我呢,觉得我死赖着非要嫁给你,你心里还能真的对我好?”

薛益听得神情一滞,她说话总是直来直往这他清楚,可这番话,被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他像是被人戳破一般,下意识就想否认却又不知如何否认。

她不傻,至少她能看穿这一切。

她却毫不在意地继续笑着道,“我夸你,是要让她们知道,你可是我的夫君,我就是稀罕你,你怎么没有后台,我就是你的后台,谁要是敢诋毁你,我跟他们没完!”

他堂堂一品公爵,被她说得像个任人凌辱的小可怜。

她又一脸倨傲地道,“是,我是仗着官家偏爱,我就是蛮横无理,我就是拳头硬,叫我知道谁敢背地里放你暗箭,我就真的去给他们打成一片!”

这倒真是他担忧的事,可看到她这样子,忍不住就想发笑。

打成一片这四个字,薛国公是要重新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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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后台的感觉,薛益也是在婚后明显的感受到了。

在北地时,他看着官阶高,其实不过是北朝用以笼络北边俘臣的,手里没什么实权,北契朝廷一向不将汉人放在眼里,他也不过徒有虚名,在朝中处处都要小心。

南归后,如成欢所言,朝中大臣们都看不起南归之人,背地里的议论诋毁他也清楚。

娶了成欢后就不同了。

从前朝中同僚相聚大多不愿叫上他,如今却不同,许多人相请,推都推不掉。

是的,就因为他娶了官家的外甥女。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夫人受官家偏爱,还因为官家愿意将心爱的外甥女下嫁于他,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得到了官家的认可,意味着官家也想要笼络他,意味着官家很可能会在今后委以重任。

她是他的后台,这一点并非虚言。

喝酒的时候,那些人总是拍着他的马屁,薛益也总是谦逊推却,可也有人喝高了之后,就把心底的真话说了出来。

“燕国公,娶了那样的夫人,可有你受的吧?”

一桌的人有清醒的打着圆场,“胡说什么呢!”

更多的是哄笑一片,有人继续道,“燕国公,你可要好好练练,你瞧瞧你这文质彬彬的样子,可扛不住县主的拳头。”

这些人一向看不惯武将的粗俗,可喝醉之后,又哪有平日佯装出的风度雅致。

那些人继续道,“咱们啊,可就没有这般福气了,家里的夫人也只能说是温柔体贴罢了,别的,就不足为道了。”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懂得体谅国公呢,这哪里是他能选的,县主就是要嫁给他,官家赐了婚下来,国公能怎么办,只能奉旨成婚了。”

“是了,奉旨成婚哈哈哈哈……”

这些人,背地里有多眼热能与官家攀上关系,醉后吐露的实话就有多尖酸。

在北地,受的言语之辱比这更甚,薛益早就习以为常,这些人喝醉了,说几句胡话,也不值得他动怒。

只是他想到,若是叫成欢听到了,那可就真要打成一片了。

他笑了笑,却还是开了口,“我那夫人,的确是被惯坏了,总是眼高于顶。”

余下的意思便是,你们这般嘴上鄙夷,可真想要做官家的外甥女婿,对不住,她看不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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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楼出去,一个个醉鬼都上了自家的马车,国公的马车在众人之后,大家都走了,他才上车。

一掀开车帘,惊住了。

一张笑脸粲然迎了上来,“夫君,我来接你回家。”

“你怎么来了?”

“你放心,我没让那些和你喝酒的人看到,他们不会笑话你。”她也知道,自己跟到这里来,那些人指定会说她管得紧。

他没醉,可是一身酒气。

“我担心他们把你灌醉了,然后趁机欺负你。”

他心中一惊,虽知道她在马车里,听不到那些人的胡话,却还是道:“他们方才离去,那些胡话,你没听见吧?”

她摇了摇头,“我还怕他们灌你酒逼你说什么胡话呢。”

她取过一旁的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醒酒。

他笑了笑,“夫人,我也不是小孩子。”

她穿着大红色的斗篷,冷得兜帽都盖在了头上,红绸衬得一张脸雪一样的白,红唇却又格外的艳。

她练武,本不怕冷,这般样子,显然是在马车里等了许久。

去摸她的手,的确有些冷,他双手握住,就听得她道,“他们没有叫你喝醉了去逛……那些地方吧?”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他忍俊不禁。

明知故问,“哪些地方?”

“曲江那些地方啊,”她脱口道,“那几个有名的楼馆,几个头牌是挺好看的。”

他笑着道,“夫人怎么知道的?”

她一下子哑然,随后才道,“当然是听说的。”

他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心虚,也不再追问,只道,“曲江边上的秦楼楚馆,也不光有男子寻欢的地方呢……”

他话才说了一半,她一脸兴奋地抢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小倌馆,也会有些夫人偷偷去里头寻样貌好的。”

他脸上一愣,全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我说的是……也有些戏台子说书的酒楼,供人听曲讲故事。”

“啊?”她这才察觉自己失了言,“也是,也是,戏台子嘛,曲江也是有的。”

“小倌馆……夫人竟也清楚?”

原来学识广博这一点,他也有不如她的地方。

“哎呀,这不是经常去茶会嘛,总要听那些夫人们聊些趣事,就,就听说了些。”她偏头不去看他,抽出手来装作自然地搓了搓手。

“难怪……”他喃喃道。

“难怪什么?”她又看过来。

“难怪你最近喜欢去那些茶会了。”

“我,我没有,不是……那些茶会也只是偶尔聊到,我去参加茶会那不是为了和那些夫人们拉近关系么,她们也不会邀我去什么小倌馆的,我这才出嫁多久啊,犯不上去。”

他正又端起茶杯来,定力稍差些的话,当下嘴里的茶恐怕就要喷出来了。

“那嫁得久了呢?”

她忙道,“不是久不久的事,曲江又有什么值得去的,我当时就跟她们说了,我夫君比那些小倌可好看多了,纵使,那里头是有一两个样貌绝顶的,那也是比不上你的。”

他捏了捏眉心,暗自在心里叹气,方才那些醉鬼,再胡说八道,也不至于拿他去和曲江那些小倌相提并论了。

“多谢夫人夸赞。”

她却没听出那话里的意味,小声嘀咕了一句,“而且,太贵了那几个。”

自家的夫君胜在不必花钱,薛益咬牙想,他这夫人倒是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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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仿佛是放了心,他出去喝酒也不会巴巴等在酒楼下,因为他无论去哪家府上赴宴,或是和同僚上了哪座酒楼,从没有喝醉回来过。

甚至回到家里,也会先换了一身衣裳,再来见她,尽量不叫她问到酒气。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有一次见他回家了,赶过去正碰见他换上了衣裳在漱口。

天还早,他每天即使再晚回家,同她说上几句话后都会去一会儿书房。

“你这会儿怎么就要漱口。”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嘴里有酒气,怕叫夫人不高兴。”

她笑了起来,“怕什么,你又不亲我。”

她总是这样,话说得太快,太直,说完两人都微微一愣。

如今两人依旧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可夜里还是同榻而眠,只是那床本就大,连个人一人一边,几乎不会互相打搅。

新婚那夜,她拒绝了他,那之后薛益便不再冒昧,总是格外小心。

她这话一出口,两人心思各不同。

她想,他根本不愿意碰他,自己便是嫌弃他嘴里酒气都没机会。

他却想,她现在还不愿意同他亲近,她这么小一个小姑娘,被宠惯着长大,刚刚出阁,现下自然还不习惯和一个男子太过亲密,自然是他将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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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是她母亲生辰,她前一晚面带试探地来问他,说想回家里一趟,薛益自然不知她母亲生辰,对着她道,“我送你吧。”

成欢却道,“不必了,你那么忙,我早些回来就是。”

“那我去接你,你平日里想回去便回去,不必来问我。”

薛益亲族都亡故在了北边,如今孤身一人,她却不同,她家人都在,母亲又疼得如眼珠子一般,她嫁过来后,父母心中自然是万分挂念的,想来她是怕常常回娘家,会叫外头的人说长道短。

她本是那样肆意的性子,从前那些人议论纷纷都是浑不在意的,会顾忌,自然是顾忌那些人议论到他头上。

那日是真的有事,官家召见,等到从午门回来,天色已经晚了,见他出门时步子迈得急,一旁的宋阁老笑道,“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夫妻俩有说不完的话,一刻也分不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会像燕国公这样巴巴往家赶。”

薛益面上微赧,“叫诸位看笑话了。”

宋阁老拍拍他的肩,“什么笑话,这是佳话,其实到了老头子这样的年纪,又会变回国公这般,日日啊,也只想着和家中糟糠老妻待在一处,再过个三四十年,行周你也依旧会这样急巴巴赶回家了,这不,我也怕我家老婆子等久了骂我呢。”

这话听得他心头一热,他漂泊经年,孑然一身,一心为国却到如今才有了一个家。

过去的日夜里,从未有谁会专程等着自己回去,如今终于是有了,而想到三四十年后,那个人依旧会等着自己,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婆子老头子搀扶着,想一想那个画面,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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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去了阮家,岳母齐安郡主来见他,齐安郡主是官家的长姊,平日里架子大,可对这个女婿那是万分满意,见了总是满脸堆笑,今日脸色却不大好,说是女儿早回去了。

然后话里没有明言,却拐弯抹角地抱怨他竟然都不愿意陪她回家一趟。

他这才知道了今日是岳母的生辰,只能连连告罪。

他如何不知道,女子自己一人回了娘家,丈夫去时不相送,回家了也没有来接,外人看了都会道是这个丈夫对妻子满不在乎。

甚至,岳母是官家的胞姐,他也不愿屈就。

回到家中她却一脸笑意,远远见了他就迎了上去,仔细一看,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笑得完成两道月牙了。

“我夫君回来了!”她一下子把他抱了个满怀。

平日里她绝不会如此的,靠得这样近,也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

“喝酒了?”

“哎呀,忘了,忘了,”她赶紧松开手,懊恼地一拍脑门,“我学着你,漱了口,但忘记换衣裳了。”

看她脚步不稳,他牵过了她的手,怕她摔了,嘴上却问,“今日是岳母的生辰,怎么不给我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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