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申(1 / 2)
因为那只异兽,几人打猎的兴致没了大半,刚至晌午便回到城中。刘璿没回东宫,而是带他们来到东山宮用午膳。
东山宮是刘璿生母王贵人的寝宫。王贵人曾是敬哀皇后的侍女,性情恭谨,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也从不提“母以子贵”之事谋求晋封。有趣的是,凡事必守礼守节,一板一眼的王贵人,宫中却养了四只猫。据刘璿说,这件事得追溯至王贵人还是侍女时。有一日,她在宫中遇到一只瘸腿的老猫蜷缩在墙边,饿得奄奄一息。王贵人心软,即便用度不多,还是省下饭菜,日日去喂它。后来,她因缘巧合被皇帝临幸,封贵人,诞皇子,有了单独的宫室,这只猫也跟着跑了过来。得到刘禅的应允后,它正式在这里住下,后来又生了四只小猫,便是今日养在宫里的这四只。通体漆黑的叫穿墨,鼻间点墨的叫比玦,纯白色毛色的叫忘乌,至于独尾巴黑色的,叫作司南。
众人方用完膳,有侍女面色焦急匆匆进到屋中,与刘璿耳语,而后开始收拾膳具。等她退至屋外,刘璿看向诸葛瞻,面带歉意道:“阿瞻,方才侍从和我说,司南不知跑到哪去了。母妃一向爱惜这些猫,要是她回来后发现猫不在,定然会责怪他们,可宫中侍从都在为腊祭准备,调不出人手。我想,不知你与宁儿可否帮他们找找。”
“找猫我也可……咳咳,我是说,下午皇兄与我要去兰台览事,实在没有时间,此事只能靠你们了!”
“当然。之前我和宁儿也去找过司南,我们有经验,还能找的快些。”
“那此事便有劳你们了。”
说完,刘璿与刘谌飞也似的离开,俨然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诸葛瞻和刘宁对视一眼:
“宁儿,那……我们去找司南吧。”
“……好。”
刘宁慢吞吞的站起身,看着不情不愿,却还是和诸葛瞻一起离开了东山宮。
一路上,二人并肩走着,默然无言。诸葛瞻并没有迟钝到看不出,丢猫也好,刘璿与刘谌要去兰台也罢,乃至今天上午的游猎,都是有意在给他和刘宁创造独处的机会。只是,在尚主之议之后,有些感情好像变得复杂起来,他想要打破沉默,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从何解释。
“你最近在躲我。”
最终,先开口的,竟是刘宁。
“有,有吗?”诸葛瞻假装若无其事,心底却在发虚。自打兄长替他回绝后,他的确没有再私下见过刘宁。这绝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出现什么问题,只是每每看到刘宁,他便会想起那天屏风后的那抹影子。他总觉得自己负了刘宁,即便刘宁应该一无所知,即便兄长告诉他,公主从来都有千千万万个选择,他的拒绝不会误了刘宁。
“有!”刘宁突然快一步迈到诸葛瞻面前,正对向他,“今天快一整天了,你就没好好正眼看过我。怎么,我新做的裙子,不好看吗?”
经这么一说,诸葛瞻才发现,刘宁今天的打扮尤其别致。她穿着山茶色的留仙裙,头上梳垂髫分肖髻,簪着镶红宝石的乌木簪,好似将一枝俏梅饰于鬟间。至于妆容,诸葛瞻不太懂,只直观的感觉,眉间远山与桃色的胭脂相得益彰,当刘宁眨眼时,眸子忽闪忽闪,清新灵动,宛如林间小鹿,轻跃潺潺溪流。
的确好看极了。
“母妃说,阿姊已经出嫁,我马上到成亲的年纪,该好好打扮起来。”刘宁娇面明丽,若有彩蝶戏于颦笑间,“看你的这眼神,应该也不难看。好,等母妃带我去相见时,我便就这样子了。”
“李昭仪已有心仪的人选了吗?”
“还没有。母妃提了几个,父皇都说不好,要我细细地选,多多的挑,直到满意为止。他说,一国公主,半点委屈都不许受。”
听到刘宁的回答,诸葛瞻心中松了口气。想来是兄长替他拒绝后,李昭仪与圣上商量着,开始挑选其他家的郎君。
这时,清风吹拂,刘宁展开双臂,转了一圈,山茶随裙摆扬起,晕染开的倩色中,她嫣然一笑:
“我再问一次。阿瞻,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
“很好看。”诸葛瞻发自肺腑的重重点头,“无论哪家的郎君,都会心动的。”
“真的吗?”
“真的。”
刘宁忽得站定,垂下眼眸。她轻咬着下唇,静了几秒,倏得又笑起来,比刚才更加明媚,墨珠莹莹,如含秋水。
“那就托你吉言啦。等我成亲那日,你得来喝我的喜酒。反过来也一样,说好了啊。”
“一言为定。”
说过这番话,诸葛瞻惊喜的发现,与人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不知不觉已在风中消弭。他们像之前一样随意聊着最近的趣事。朱红色的宫墙连绵着脚下的石子路,铺向远处那些僻静的院落,那是他们的目的地。司南那小东西喜静不喜闹,喜狭不喜阔,最可能跑到宫中这些无人居住的小院落。
“这院落不知多久没来过人了。你看,这树折了,都没宮侍来收拾。”
连着找过好几处,犹不见司南的踪影,刘宁走得有些累,拉着诸葛瞻坐到旁边的台阶上。久未经打理的院落杂草丛生,石板上落满枯叶腐化后的遗骸,应该都来自于眼前这棵栽种在正中央,曾经茁茂的大树。只可惜,不知何时何缘故,这棵大树自腰处折断,光秃秃的枝丫砸在石头上,成了眼前的满地残碎。
“诶,阿瞻,你看这是什么?”
“公主最好还是不要碰它。”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他们一跳。诸葛瞻循声回头,见一盛装女子正站在院门下,含笑看着他们。
“这是鸾昭仪。”刘宁悄声提醒。
原来这就是鸾昭仪。
诸葛瞻起身行礼后,目光犹忍不住往人身上瞟。整个锦官城几乎都在传,这位蛮王之女,入宫半年多来,深受皇帝的宠爱,不仅封为昭仪,更享尽荣华禄宠,宫中黄白铺地,珍宝满箧,每一件衣服都用最好的蜀锦缎子,工序之繁杂堪比皇后之礼服。而她本人,或许由于来自蛮夷之地,性子张扬乖觉,惹得宫中许多人极是不喜。刘谌就曾和他抱怨过,若鸾昭仪是个男人,恐怕得比对黄皓还惹厌。
“这个鸾昭仪……啧,反正就是妖里妖气的,看着别扭。”
按理说,诸葛瞻经常参与宫中宴席,早该见过此人。但因缘凑巧,每一次有鸾昭仪参加的宴席,他不是染了风寒,就是如费祎去世不久之后那次一样,心中烦闷,找理由推了。一来二去,过了这么久,他竟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靠着旁人多半是负面的描述,勾勒出一个肤色微暗,锐眉细眼,傲慢善妒的女子形象。
然眼前之人却是截然不同。冬季澄澈的日光下,鸾昭仪肤白如雪,熠熠若游汉仙子。她眉细似愁柳,眼角扬而后抑,摇坠一点痣,楚楚宛若泪啼。云英紫的锦衣盖在白狐裘之下,乌黑秀发统盘向一边,以细绸缠绕,似散非散。当她向这边走时,诸葛瞻还闻到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应当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在燃香的屋子中经年累月沾染所至。
书上说,梁冀夫人孙寿色美而善作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以媚惑。诸葛瞻觉得鸾昭仪的打扮与书中相近,可又觉着远在巴蜀,东都末年的习气素来没有传过多少,人又来自荒蛮的南中,怎么会作孙寿的打扮?
“诸葛小公子一直盯着我看,是有何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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