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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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br>本章建议搭配哈辉《子衿(相和歌)》食用。<hrsize=1/>

大地在颤动。

脊梁贴着尸体,他隐隐感觉到。

颤动总伴随着沉重的步伐与喘息,二者皆属于打了大胜仗的将士。他已连眼瞳都无力转动,因此只有当士兵路过时,才能堪堪窥见,这些魏国的士兵,正搬着汉军的尸体,朝同一处去。他们两两成对,来来回回,笑着说起行军时的艰辛。如今,这些都会成为将来论功行赏的资本。等来年回了家,赏下来的粮帛,定能够生个大胖小子,给老母妻女换身新衣。

“割完耳朵不就行了吗,干嘛还得费这力气。”

“你不懂。将军说了,等咱破了成都城,擒了那叟贼老儿,就再回绵竹来,建个京……什么,对,京观!”

“京观是什么?”

“这我哪知道!反正听将军的准没错!”

原来是为了建京观。

寻常士兵不知诗书,但他一清二楚。京者,高丘也,书中说,古时杀敌,战胜陈尸,必筑京观。想想也知,把敌人尸体一层层堆成山丘一般,于己方是何等荣耀,而敌国又会多么胆寒。

身边的尸体似乎越来越少,终于,轮到他了。两个士兵一人架着他的胳膊,一人抓着他的腿,缓慢的移动。看来,大战后立刻收集尸体,哪怕是这些铁打的军士,也吃不消。

“等等!”

是邓艾的声音。

“把诸葛公子放在旁边就行,不要动他。”

“那耳朵……”

“耳朵也不许动!”

“将军的意思是,诸葛亮在巴蜀深得民心,好好安葬他的儿子,于我们更有利。”

原来,哪怕死后,我还能受到父亲的庇佑。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士兵应声领命,立即松开手。“砰”得一声,他听到摔到地上,手跌在一泊水洼中,或许是血。而更加不幸的是,一束光挤破云层,洒向这处山丘,他歪向一边的头,恰好与山丘最顶端的眼睛相对。

是黄崇。

越来越多的光洒落,黑暗分崩离析,高高的尸堆一览无余。那些充血的眼睛,无神的望着他,一动不动。

他开始期盼,邓艾许诺的好好安葬,能早一些到来。

可希望很快落空。或许是急于行军,在将最后一具尸体运至此后,邓艾下令全军继续前行,并没有再管遗落在京观外的诸葛瞻。于是,他只能继续躺在这里,看着日头西行,看着群鸦争斗觅食,看着眼眶涌落更多的鲜血,皆来自被他害死的汉家儿郎。

他们家中有孩子吗?

老母与妻子,备下了来年穿的新裳吗?

鸦雀振翅飞远,仅剩的一只活物跃过手掌——

或许是老鼠。

下一次感受到活物,是在第二个白日将要结束时。这群姗姗来迟的褴褛来客,在群鸦饱食后的残骸中搜寻,玉佩、铁剑、甚至是破损不多的衣物,都成为她们的战利品。

是的,她们。也许是他无法转动眼球的缘故,这伙比鸦雀还要贪婪的流民,都是女人。

“阿母,这是什么?”

一个小女孩把手伸到他的领子里——

“好奇怪的东西,是扇子吗?阿母——”

“谁让你碰诸葛郎君的!”

蓬头垢面的妇人冲过来,一把夺过女孩手中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回到他的手里。这群流民好像都聚拢了过来,围在他身边。妇人硬拉着女孩朝他跪下,然后,他听到零零散散的咚咚声,就像头磕在地上。

“诸葛郎君,我们无心冒犯,实在是得给孩子寻条活路!在天有灵,一定不要怪我们啊!”

又是一连串的磕头声,夹杂着女人的哭诉,无非还是“不要怪罪”、“身不由己”的话。之后,女孩的母亲上前,从腿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仔仔细细从他的脸颊擦拭至脖颈。腿被伸直摆正,两只手整齐的搭在胸前。这群流民又朝他磕了一个头,而后抱着搜刮到的东西离开。

未几,女孩脏兮兮的脸,却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郎君不要怪罪我。我、我只是饿了,我想吃饭……”

她的声音脆脆的,连恐惧中也夹杂着懵懂。一只手遮住夕阳,小小的,凉凉的,有厚厚的茧子。女孩小心而忐忑的,为这个躺在荒野中,可怜的尸骸合起双眼,这样,被擦干净血迹的他,就更像是睡去。

死亡是漫长的,亦或是一瞬间?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后者,可这已是他“死亡”的第二天,他却仍存有意识,看着敌军得意洋洋攻向国都,看着浴血奋战的将士沦为野兽的佳肴。这是对他的惩罚吗?因为是他的无能导致了这一切,所以上天一定要让他亲眼见证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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