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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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石清泉的第一眼,用不着对方说明来意,岑松柏就猜到这小黄门为何而来。

他自发自觉的收拾起药箱,顺口道“又是林主子找人请脉么行,我这就过去。”

反正他在太医院成日做些打杂跑腿的活计,闲着也是闲着。

石清泉原本见这小大夫吊儿郎当的,以为是个半瓶水的庸医,及至见他居然能未卜先知,这才觉得神了,“您如何知道”

岑松柏笑了笑,“也不是第一回了。”

说起来女人重金求子也是常事,尤其是宫里的女人,可像林选侍这样隔三差五就要找人验一验喜脉的,他还是头一次见难道是深宫寂寞,让她神智有些失常了怀孩子哪那么容易,若个个都能一发击中,他们这些太医恐怕得忙死了。

还偏偏赶在侍疾之后许是怕陛下再也醒不过来,会遭致张太后责难吧。

想到上回自己告知实情后林主子的失望模样,岑松柏就暗暗叫苦,哄女人其实不难,可是要去哄皇帝的女人,他却没那种胆量,这回又该找什么由头支吾过去呢

更有甚者,倘若林主子要他捏造假孕的消息,他又该如何是好林主子是罪臣之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家中却还有许多老小啊

因着脑补过度,一路上岑松柏的心情都沉重无比,生怕一言不合惹怒了林主子,项上人头不保说起来林主子比从前有钱多了,应该会给他一笔丰厚的丧葬费吧

尽管内心忐忑,可当来到碧玉阁时,岑松柏还是打起精神,施礼道“选侍万安。”

林欢让人搬来锦杌,“大夫请坐,喝点茶,慢慢说话。”

岑松柏见她神情从容淡定,远不似上回那般情切,心里于是也疑疑惑惑起来,难道她真有把握

这茶也喝不下去了,岑松柏很快放下瓷盏,“选侍既然有请,就让下官为您效劳吧。”

仍旧拿出一块淡绿的丝绢搁在林欢手上,岑松柏微微闭眼,不敢看那雪白的一截皓腕,只将两指搭于其上。

沉吟片刻后,他脸上顿时显出惊喜之色,“恭喜选侍,您脉象流利,滑如走珠,的确是喜脉。”

意料之中的事,林欢点点头,“那依大夫所见,这身孕有多久了呢”

岑松柏粗粗估算了下,“约莫已一月有余。”

恰好是她二度在昭明殿接驾的日子,林欢这才放心,能与敬事房的记档对上,这身孕才算稳妥,否则如今皇帝病着,许多事难免说不清。

柳儿翠儿个个喜形于色,就连石清泉也笑开了花,主子走大运,他们当然也能跟着沾光。

岑松柏陪着笑了笑,又叮嘱了几句孕期保养事宜,接过柳儿递来的赏银正要离开,谁知林欢偏又叫住他,“大夫且等等。”

“主子还有何吩咐”岑松柏恭敬应道,心内却泛起了嘀咕。

林欢沉声,“我有身孕一事,还请大夫您暂且隐瞒,等时机成熟后方可公之于众。”

“这可不行”岑松柏忙道,笑容有些发僵。

他当然知道林欢此言的目的是要瞒过头三个月,待胎气稳固方才安全,可他身为太医,如实向上头汇报各宫主子的情况亦是分内之事,何况事涉皇嗣,张太后肯定要过问的,他怎么敢隐瞒

林欢没想到他竟拒绝得这样干脆,不由皱起眉头,“你若答允,我再送你现银百两。”

这可比岑松柏在太医院的年俸还多了。

孰料这滑头大夫面对如此丰厚的条件也不改色,反倒连连摆手,“主子还是别为难下官了,此事当真做不来。”

一旦被张太后得知,林欢仗着腹中的孩子尚能躲过一劫,他一个小小的官吏怎么敢拿命去赌张太后碾死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林欢不由面露难色,柳儿翠儿亦跟着发起了愁,想不到这岑大夫竟是个正人君子,连银钱都收买不了他。

她们哪晓得岑松柏并非不爱财,只是更惜命罢了。

正无计可施间,忽见那只鹦鹉陡然飞到梁上,大声嚷道“四百四百”

众人尚未如何,岑松柏刚放松的脸色却立刻黑了几分。

不会吧不会吧这一定是巧合而已。岑松柏如此想着,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珠。

岂知那鹦鹉仿佛知他心中所想,居然又叫道“贪污贪污”

岑松柏再也绷不住了,急遽起身,险些连桌椅都撞倒。

林欢恍然大悟,“岑大夫,你祖上曾贪污过四百两白银,对么”

小呆或许是误打误撞,可这岑松柏的心虚绝对是真的。至于林欢为何不指名道姓他本人,只因岑松柏官阶尚浅,各人胆子也小,按说目前还没有贪污的机会以后就说不定了。

岑松柏扑通跪在地上,差点就要抱住她的腿脚,但见他涕泪满面,“求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在他断断续续的哭诉下,林欢得知这个贪污之人并非别个,正是他爹,说起来这岑老大人也是曾经名噪一时的俏郎中,人人吹捧为神医的,后来更是得先帝圣旨亲召入宫,可想而知有多风光。既蒙圣上信任,又得财源滚滚,岑老先生的得意就不消提了,也是他“飘”得太久,渐渐不知天高地厚,后来宫中两位宠妃有孕,比着谁先生下孩子,谁就是皇长子,其中一位便请了岑老先生为其催生,虽说区区四百两银子岑老先生还不看在眼里,可那宠妃情辞婉转,又会惑人,允诺以后请岑家子孙来宫中为皇子伴读。

面对这样强烈的诱惑,且关乎子孙前程,岑老先生还是妥协了,最终为她开了一剂催生的方子,谁知药效太过强劲,以致生产时难产,宠妃最终命丧黄泉,孩子虽侥幸留下,却是个病歪身子,不堪大用,没过几年也跟着他娘去了。

因先前商量时十分秘密,并无人出来揭发,可此事却成了梗在岑老先生心中的一根刺,懊悔自己为名利所诱,以致酿成大祸,更有违医家本分,没过多久便辞官归隐了,临死前仍耿耿于怀,觉得有损阴德,下辈子投不了人身,会变为牲畜。

岑家自此一落千丈,岑母因知道底细,本不愿儿子重操祖业,无奈岑松柏自幼读书不行,经商也没头脑,倒是于医道上颇有钻研,末了还是被他偷偷摸摸进了宫。可岑松柏自打知道此段渊源,便不敢暴露出身,只从底层做起,故而至今仍在太医院浑水摸鱼过日子。

他再想不到这段往事会被人再度翻出,还是从一只鹦鹉的口中吐露的,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林欢才不管是否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只道“我并不想与大夫为难,只想请你帮我一点小忙而已,若大夫肯助我,我自不会向旁人泄露半字。”

岑松柏的底牌都被掀光了,哪还有谈条件的底气,无精打采的道“下官自当遵命。”

林欢看着他怏怏离去,心中虽有些不忍,不过这世道就是这样,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的,何况她的处境比岑松柏好不过多少岑松柏尚有父母兄弟,她却是孑然一身。

所以她更要护住腹中这点唯一的血脉。

林欢将鹦鹉抱到怀里,轻轻梳理它的羽毛,喃喃道“小呆,你不会真有通神之能吧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专程下凡来帮我的”

楚南听着颇是汗颜,他还真不会仙术,更探听不到岑松柏的心声。岑松柏那段过往,还是他偶然翻看卷宗时看到的岑家以为是无人揭发才逃过一劫,殊不知这宫里的事哪有瞒得了人的,不过是因岑家祖上曾救过高祖皇帝的性命,念在这份恩情,先帝才不予计较罢了。

后来楚南登基,张太后成了太后,这事就更无人管了昔年那位宠妃本就与张太后颇不对付,她的孩子若平安长大,没准倒会成为一位劲敌,张太后巴不得母子俱亡才好呢,怎么会去管昔年的恩怨。

楚南也没想到,偶然间看到的一段逸闻,如今却成了帮助林欢的重要武器,这让他小小的脸上亦显出几分自得来当然别人看不见。

后来张太后问起此事,岑松柏果然帮忙遮掩,“微臣前几日才帮林选侍看过脉象,气息倒是洪迈,可要说有孕这个也说不太准,太后您也知道,女子体质偏弱的多,稍微有点风寒内热,就容易导致阳火虚旺,还是得将身子调理好了,再细细地来验一回,那时便知道分晓了。”

到底没敢将话说死。

张太后倒是不曾多疑,“就知道林氏是个没福气的。”

凭什么别人都没有,偏她就有了,想想都不公平。就算上天厚爱,也该她们张家拔得头筹才对。

只是慧明禅师的批语竟然也有失误的时候,这就令张太后稍稍不悦了,难道她请进宫的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岑松柏陪笑道“术业有专攻,高僧也不一定样样都准的。”

太后一想也是,发觉慧明禅师不是万能的,倒让她心里稍稍舒坦本来张太后就因慧明尊敬皇帝甚于自己而略微不悦,如今发觉皇帝的亲信也不过如此,她反而得以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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