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1 / 1)
入戏和出戏,进入角色和回归生活,是演员的一项必修课,也是演员能让角色在剧情故事中立住的基石,但它却是演员要掌握的那么多技能中最难的那一项。
有人天生分得清戏和现实,有人终其一生陷在戏里没法让角色从自己心里抽离。
孟清何在学生时期完全不认为入戏出戏是什么难事,上台了就变身成角色,下台了就变回自己。他当了四年班长,演过系里学校里不少的剧,甚至还和学长学姐一起参演过学校做过的一部国庆献礼剧。
孟清何觉得自己是搞剧里面理性的那一种类型,但是孟清何的班主任并不支持他这样的想法。直到在这次献礼剧里,孟清何饰演的角色在台上牺牲后,孟清何自己一下台就绷不住地嚎啕大哭。班主任评价说,你可终于算是入门了。
表演对于演员来说可以说是去深入地体验人物的人生经历,在戏剧舞台上更是这样。方寸间的舞台面向偌大的观众席,你得让角落里的每个观众都听清你的台词看清你的动作,跟着你去感受剧情上感情上的冲击。这需要更夸张更忘我的表演。
太过理性的态度往往是抽离的,在上帝视角俯瞰角色。观众可以这样做,但是演员在台上绝不能这样做。
孟清何记得,在国庆献礼剧演完最后一场后,他的班主任让他不要卸妆,然后他们俩在后台等了半个小时。等观众走空,演员离开。班主任领着还穿着士兵服化着战争妆的孟清何穿过通道,去了观众席。
一般来说,演员在非表演的时候不能进观众席,不过他们当时是在学校礼堂,管理没有那么严格。礼堂的灯全部开着,所有人都能看到每个角落,更能看清舞台上正在一点点被工人们拆下来的布景。
老师带着孟清何来看拆台了。
“当年我的老师也来带我看过,”只完整地带过一届学生的年轻班主任抄着手说,“我当时是太入戏了,无论如何也脱离不了剧情的那个世界。于是我的老师就带我去看了一次散场后的拆台。
“那是一部我没演过的剧,但是我当时站在旁边,看着台上的置景一件一件被拆下来拿走。先是主角房间桌子上的茶壶茶杯,然后是床上的被褥,床就被他们当场拆掉变成一片片木板。背景墙上贴着的布景墙纸被揭下来卷好收走。楼梯没有了,门也没有了,故事里神秘的二楼也重新归置成一根根钢管和一块块金属板。当时我就有一种梦碎掉的感觉。演员和观众离开了,舞台就是空的了。
“我那时候太入戏,你是终于入戏了。我们两个这样都不好。我们在这儿见到的是世界被拆解掉,但是观众们不一样。他们记得的永远是台上的那个故事。台上两层楼高的山包拆掉了,但观众记得你刚才就是在那儿打出了战争的第一声枪响;舞台地面上的那一圈喷火装置拆掉了,但观众记得你刚才就是在那儿牺牲的。你知道这总会被拆掉,所以你才更应该在台上投入进去,像这次一样,在所有人心里留下最灿烂的那一刻。”
从那之后,孟清何会让自己在试着留一点理性的前提下,多让自己投入进去一点。很多人都把握不准的这两者的微妙平衡,孟清何把握得很好。他只失控了一次。就是那次,他把他在剧里的男朋友带到了生活里。
孟清何开始很抗拒把自己在平时生活中认识的人带进到工作中,反过来也一样,除去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和同事,他的平日生活也没什么其他人能被他放进来。
陆送秋是他两年多以来唯一的一次意外。这个意外还是他自己亲手拽进来的。
在那个黑着灯的排练室里,陆送秋真的把他问慌了。
他心里那座舞台已经被他拆成了废墟,可现在他意识到,不知从哪天开始,那片废墟里忽然亮起了一盏昏黄色的路灯。
孟清何自己闹不清楚为什么,只得抗住了陆送秋那个时候失落的样子,没给他回答。
——
和平路的消夏路演在晚上,围炉这一群人从大中午就到了场地。舞台还没法上人,他们就在后面搭的棚子里自己默节目;舞台差不多搭好,他们立刻紧张兮兮上去彩排。学生们大多是燕城本地人,知道和平路路演多受欢迎,他们都是第一次在这儿演出。
天气热,再加上情绪紧张,郑方和孟清何俩人裹着一身西装满头大汗举着话筒指挥彩排,其他人要么一身夏装,要么一身薄春装,他俩显得格外异类。
郑方烦得要摔话筒:“我就不应该对那个小主管心软,他们公司计划拿我们这演出当主要宣传材料跟我有个屁的关系,拍合照就算了还非得穿正装,大热天儿折磨谁呢!”
他还等着同样深受正装酷刑的孟清何接他话,等了半天屁动静没有。郑方扭头一看,孟清何一边摘了工作牌当扇子扇风,一边直奔后台帐篷吹电风扇去了。
除了郑导演脾气越来越暴躁,孟指导也就想起来才来露露面之外,彩排下来问题不多,基本上当场都解决掉了。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和平路青创基地小广场前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所有演员上妆完毕等待候场。小广场左侧的写字楼led外墙上开始显示演出倒计时,舞台上正对着观众们的led也开始显示出了水波涌动的状态,一切准备就绪。
“咚,咚咚叮——”倒计时归零,专属于剧院的提示钟声响起。张枫作为演出者代表,在场侧通过话筒念出了剧院的观演须知:
“亲爱的观众朋友你好:为了营造安静、优雅、整洁的欣赏环境,在演出开始前,请配合我们并遵守如下规定:请着装整洁,衣冠不整者谢绝入场。请准时入场,勿在入口处停留谢谢您的合作,祝您观演愉快。”
在消夏路演中依旧沿用剧院内的这一套步骤是郑方坚持的结果。既然这次演出的目的是音乐剧下沉,那一整套来一遍更能让普通观众有身处剧场的感觉,而且对于剧场人来说,剧场的钟声和由演出人员亲自来念的观演须知,是最能让他们有安全感和仪式感的了。
和郑方当时的所料不差,钟声和观演须知真的具有神秘力量。聚集在小广场上的很多观众可能都从未进过剧场,但随着这一套声音停下来,刚才还吵闹的人群竟然真的一点点安静下来,认真等待第一个节目。反观后台,刚才还紧张到绕圈圈的好几位小朋友,也已经奇异地被安抚下来,深呼吸着等待自己的第一个节目。
舞台全黑,两块led全灭,整个场子彻底安静。观众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五秒过去,观众们憋不住了,正要再深吸一口气的时候,干脆的鼓点突然而起定住全场,旋律逐渐铺开,led即刻跟上。接着,白色追光刷地一下打在台上,张枫站在那束追光底下,她那亮又极具辽阔感的嗓音在广场上空扩散开,镇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高潮段,演员全数登场,一首摇滚意味十足十的《don’tstopbelieving》犹如一颗强劲的炸/弹,直冲所有人而来。
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鼓点,怎么会有人忍得住不去跟着所有人一起蹦呢!
《摇滚年代》里的歌当然有这样的魅力!
开场定调,郑方在侧边满意地看着台上的那群人。
这场演出肯定稳了。
——
接下来的每个节目都稳步进行,观众们在听到迪士尼的时候尤为激动,高潮段甚至都可以跟着一起嚎上几句。
第五个节目结束,第六个节目上场,本该第十个节目上场的女生突然哭着闯进后台的帐篷,扑到正在吃着工作人员准备的水果的孟清何面前,她惊慌失措:“孟老师!白帆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了好久!”
孟清何顿时脸色一变,他立刻站起来,严肃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了的?”
“白帆第四个节目下台之后,我想找他再默一次节目的,然后我在后场这边都找过了,也让别的男生一起找了,但是都找不到他,哪哪儿都没有。”
“郑方呢?你跟导演说了吗?”
女生支吾道:“我,我不敢跟他说。我们俩下午没唱好,他刚把我们说过一通。”
“你可真厉害,这么大的事你瞒着他。”
孟清何说了她一句,然后一抬胳膊。女生以为孟清何是冲她来的,害怕地往后缩了一下。她实属于吓得脑子懵了,完全没看见,孟清何旁边的陆送秋。孟清何这一胳膊把他薅起来,女生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人。
“你跟我走,我带你找郑方去,这事儿必须跟他说。”孟清何指了指吓慌了的女生,然后他转向陆送秋,“你去找项目组的小主管,让她找人一起帮忙找,这片地方他们比我们熟悉。”
孟清何两句交代完,又停下来想了一瞬,补充说:“三分钟之后,最多到第七个节目上场,到那个时候找不到人就不能再找了,都回到这儿来。替换节目,绝对不能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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