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喜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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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步鸢就跟秦止提起这一茬,秦止对于自己是否促成了一段良缘并没多在意,妻子高兴,自是再好不过了。他哄睡了儿子,两人厮磨一阵,他突然道“听说赵氏已经大好了”

步鸢一只手还被他握着,咋然听见这话,僵了僵,半晌才嗯了声。

秦止阖上眸子,道“过两日让她去法门寺吧。”

赵太淑仪当初为了做戏陷害钟瑶,出手伤了自己,原本顶多一个月就能好彻底。但她那段时间情绪不稳定,总是做噩梦,嘴里喃喃自语着从前的旧事,发了好几次热,有一次险些没能挺过来。得亏是杨贵太嫔亲自照顾了一晚上,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就这样,断断续续养了快两个月,总算大好了。

赵家作为钟氏党羽,早就被秦止杀了个干净,她能活下来靠的是早早投诚并献计,却不适合再留在宫中。

步鸢虽心生不忍,却也不能让秦止收回圣旨。

第二天她便去了南宫别府。

赵太淑仪见到她,露出个淡然的笑。

“娘娘不必如此,若非有娘娘护佑,皇上是不会留我性命的。当日留在宫中,不过是图一个落脚之地罢了。阿泽死了,哥哥也死了,这世上再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本已存了必死之心,可老天爷不收我”

她默然一会儿,又笑道“去法门寺也挺好的,从今以后我可以在哪里吃斋念佛,替哥哥和阿泽念经超度,来世投个好人家,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一生。”

她也投个好胎。

不再是让母亲引以为耻的奸生子,不再是令嫡母厌憎父亲漠视的庶女,不再是哥哥姐姐们欺辱的卑贱之身。做个普通人,粗茶淡饭,举家和睦。到了年纪,再嫁个温柔体贴的少年郎,举案齐眉,生儿育女。

想着那样的画面,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赵太淑仪走得没有遗憾,而偌大的南宫别府,从此以后就只剩下杨贵太嫔一个人。步鸢怕她寂寞,偶尔约她一块儿去御花园走走。杨贵太嫔是和她同年入宫的,比她还小一岁,今年也才十八,性情却沉稳得多。

杨贵太嫔不爱说话,赵太淑仪走了以后,她就更不爱说话了,脸上笑

容都不多见。没多久,她就病了。

步鸢听说后亲自去看她,又让太医好好照料。

杨贵太嫔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衬得脸色更为憔悴苍白,却露出个笑容来。

“娘娘不必费心了,我自己就是医者,我这病,好不了了。”

步鸢听不得这些话,柔声道“别胡说,不过就是风寒而已,你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的。”

杨贵太嫔轻笑一声,不知想起什么,笑容又淡了下去。

“阿凝走的时候说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仇人也都死了,所以她走得安心。我”她看向窗外,七月了,京城的天气依旧热。明晃晃的太阳高挂空中,照得人分外不适。

“我五岁那年,母亲死了,从那一刻起,这世间就再无我容身之地”

步鸢以为她病中说的胡话,本想安慰,她却又道“娘娘你知道我为何学医么”

步鸢一怔。

若非赵太淑仪伤重,她着实不知杨贵太嫔藏拙,于医术一道比之御医也是不差的。

杨贵太嫔又笑了笑,缓缓说着另一个故事。

“杨家也算是世家大族,可我父亲不喜为官之道,喜爱拨弄药草,性情温和以至怯懦。我娘出身书香门第,在闺中时便颇有才名,嫁给我父亲后,两人倒也算琴瑟和鸣,没多久就有了我。我五岁那年,母亲怀了第二胎,父亲很高兴。有一天,他出门采药,中途给人叫去接生。他这个人,向来心软,乐善好施,谁都知道杨家二少爷最没脾气,有什么困难都找他。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雨,娘担心他淋雨,让人给他送了一把伞。晚上开始打雷,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那时我就住在我娘隔壁的小跨院,也没惊动丫鬟。我过去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匆匆而来,推门进去了。”

“当时天色黑,我没提灯笼,没看清楚那人的模样,看身形以为是我爹,就不好去打扰了,转身的时候好像听见我娘叫了一声,然后又是一声闷雷打下来,我以为听错了,就没在意,摸着路回去了。半夜被雷声惊醒,突然想起,我爹是出门采药的,并没穿宽袍大袖的衣裳,也没穿靴子,因为山上碎石多,穿靴子不好走路。那个人根本不是我爹,他走

路还在摇晃,我爹向来不喝酒的,他自己会酿果酒,喝多少都不醉”

说到这她开始发抖,“我披了衣服就往我娘的跨院里跑去,娘的屋子里聚满了人,我还没进去就被乳娘捂住了嘴躲到一边。我听见里面的争吵声,我娘在哭,丫鬟在尖叫着血,快去请大夫,被我祖母一个耳光堵住了声,然后就被两个粗使婆子捂着嘴扭了出来,推入了院子里我爹经常就近打水清洗药草的井中,那丫鬟是我娘的陪嫁”

她白着脸,眼里满是血色。

“我吓得直哆嗦,咬了乳母的手就冲了进去,我娘衣衫不整的坐在床头,脸色惨白,床褥上都是血,旁边站着我大伯,他脸上有五个指甲印,站在那被我祖母骂。丫鬟婆子没能拦住我,我见到这场景吓得说不出话来,我娘看见我,像是要过来抱我,却不知怎的偏开了头,我看见她眼里的恨”

步鸢已经听明白了,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和难以言喻的悲怆痛恨。

杨贵太嫔还在说,这些陈年秘辛藏在她心中太久,临了了,想要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出来。

“我祖母回过头来看见我,脸色就变了,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呵”她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她们要带我走,谁抓我我就咬谁,我娘从床上跌下来,她裤子上全是血,我怕极了,哭着叫她,这时候我爹回来了。”

杨贵太嫔深吸一口气,眼中有了泪,露出一种深切痛恶的恨。

“他站在门口,还背着药箱,手里拿着我娘让人给他送去的伞,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我跑过去抱住他的腿,让他救娘,他白着脸站着不动,然后让人将我送走。”

她放在被子上的手紧握成拳,胸口急剧起伏着。

“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我娘流血了,特别害怕,爹回来了就能救她,呵救她,谁能救她救了她,大伯就得背上奸污弟妹的罪名,杨家会被人耻笑,祖母一向不喜欢我娘,怎么能让我娘毁了整个杨氏一族呢我爹,呵”她脸上浮现冰冷的笑意,“他真是将一个男人的懦弱发挥到了极致,自己的妻子受辱,孩子也没了,他却连替我娘说一句公道话,喊一声冤都做不到。我被关在屋

子里,第二天醒来,她们告诉我,娘死了,昨夜突发疾病,药石无医”

她咬着牙,骨节咯咯的响。

“我不信,我去问我爹,他却什么都不肯说。那之后,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陆陆续续的死了换了,就连我的乳娘,也没了。她消失的头一晚大底是预料到了什么,跟我说,忘记那天晚上看见的一切,忘记这府里所有人,活下去,活下去她重复了两边,然后按着我的头,撞向床帮祖母以谋害主子的罪名将她处死了。我突然就明白了她的苦心,所以醒来后就装作失去了记忆。我还记得,我爹震惊又悲悯的神情,他仿佛松了口气,喃喃说了声这样也好。祖母不放心,让人天天监视着我。呵,亏得他们那般费尽心机,让我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人性,学会了那些手段。我装乖巧装无辜装可怜,终于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是真的失忆了。大底是因为我长得像我娘,所以祖母总是不乐意看见我,大伯母更是恨不能一吞了我,大伯看见我就跟见了鬼一样,府里的兄弟姐妹们一夕之间也避我如蛇蝎,大底是得了长辈们的嘱咐,觉得我是什么不详灾星吧。我爹他大概心有愧疚,对我百倍的好,也没听我祖父祖母的话再续弦。祖母大底怕逼急了他会抖出大伯的丑事,提了几次也就放任不管了。我跟着我爹学医,识百草,青出于蓝年龄越大,我就越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越是明白就越恨。但我知道,这个家,这世上,没人会替我娘伸冤不平,我孤立无援,所以我只能忍,等到终能报仇的那天。”

她忽然又笑起来,目光亮得惊人。

““终于,我等待的机会来了。杨家是世家,祖母早就有意送个孙女入宫选秀。可我大堂姐在皇子们选妃的时候没能选上,她一直深以为憾。先帝册封太子,大局已定,次年就要大选,而我头上还有两个堂姐,一个是我大伯的嫡次女,一个是我三叔的嫡长女。两人才貌都是顶尖的,祖母精心培养了许久,就指望她们其中一人能入选为妃,杨家乘势而上。可既然是二选一,就必然会有竞争。于是我暗中挑拨,让她们二人反目成仇,我假借三姐的名义将我二

姐约至后花园,然后将她推入湖水中。那日正值除夕,万家灯火,热闹非凡。她一个人,在冰冷的湖水里,悄无声息的死去”

步鸢惊恐的睁大眼。

杨贵太嫔看见了,“娘娘你是不是怕了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害你呢”

最初的震惊过后,步鸢渐渐平静下来,说“我不怕。”

这话成功的安抚住了杨贵太嫔,她笑了笑,而后又垂下眼,似乎不敢面对步鸢纯澈的目光,却还得继续说。

“二姐死了,假山旁留下了三姐的帕子。大伯母悲痛欲绝,恨得咬牙切齿,要我三姐赔命。我三姐这个人,从小被三叔三婶娇惯了,骄纵有余却城府有限。她和我二姐争了许久,早已结下了仇。就因为这仇,大伯母有理由相信她会兵行险招,杀人灭口以绝后患。至于留下证据,只能怪她蠢,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大伯疾言厉色,她百口莫辩。这个杀人的罪名,就这么落在了她头上。但祖母不可能让她抵命的,祖母还指望着她入宫呢,既然二姐已经死了,就更该珍惜活着的那个。大伯母无法替女儿报仇,气得病了一场。我带着药箱去看她,故意留下了一瓶药,隔日去取的时候故意跟丫鬟说漏嘴,那药是我新研制出来的,有活血解毒的功效,有一味药材药性很强,与花粉花汁相克,沾上了会中毒,我得拿回去重新调配。晚上那药就被动过了,我本以为大伯母会直接偷了药毒死了三姐好栽赃给我,毕竟她那么恨我。她却没那么做,只是倒了一些出来。第二天,三姐就死了”

步鸢没说话,她看着杨贵太嫔。这个女子,才十八岁,可谁能想到,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双手染血可那是她愿意的么她原本也是父母的掌中宝,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却因为家族不公,伯父心生邪念,生父懦弱,以至于她娘含冤受辱,被灭了口。连那未来得及出生的弟弟妹妹,都化作了一滩血水。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她忍受着各种目光,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伪装失忆,韬光养晦,日日与药草为伴。

对于她来说,杨家所有人,都是害死她娘的凶手。

无论是借酒行凶逼奸她母亲的伯父,冷酷无情权衡利弊牺牲她母亲的祖母,还是迁怒于她的大伯母,以及府中那些冷眼旁观的下人,更甚至连她那个懦弱不争的父亲,都是罪人。

这世上无人给与她温暖,没能教会她宽恕,所以她一头栽进了黑暗的深渊,将复仇的路,一走到底。

“三姐死了,因为那药,祖母终是察觉了端倪,找我过去问话。我跪在地上,未曾反驳一个字,连二姐的死,我也据实相告。她意外又惊恐的看着我,我笑着跟她说,我要进宫选秀,我比两个姐姐都更合适。她问我是否恢复了记忆,我说没有。我只是想选秀,我不想再被人轻视欺压,在宫里生存,没有手段怎么行我可以争,可以站得更高。她那样势利的一个人,怎么肯放弃不出我所料,她终究还是答应了,并且替我遮掩了杀人恶行。她大底觉得我小小年纪太过心狠手辣,不好操控,天天跟我讲要我记得杨家对我的生养之恩,以及我爹数年来的疼爱呵护,杨家牺牲了两个女儿为我铺路,我得记得这份恩情和亏欠。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没了家族做靠山,一旦失宠就什么都没了。死在宫里,都没人收尸。”

她说起这些,语气渐至凉薄。

“我不需要有人为我收尸,也不需要受宠,我只要他们死,一个不剩”

“所以我进宫后故意得罪谢明贞。”她仰着头,微微失神,“娘娘你还记得和你同住一屋的那个秀女么她是我杀的。”

步鸢呆住。

那是她进宫后见到的第一个死人,吓破了魂,晚上抱着被子哆哆嗦嗦的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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