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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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棠究竟发生了何种心路变化,除了他自己,再没人考究了。

银珠那里又添了新事,既早上吃了个齁咸的包子后,午饭也尝着难吃了起来,本来她往日分例里的菜色就少,过去送饭的婆子说是明棠和她分开吃,便按照一荤一素一汤来上,另一半给明棠留着,现在这一荤一素里的荤就上了一条油煎小鲫鱼,不过一个巴掌那么大,素不过是一盘炒青菜叶子,里面还有黄梗,随便吃上一口,一点盐味都没有。

秀荷把菜摆出来的时候脸都绿了,她先尝了尝,苦着一张脸对银珠说道:“奶奶,这饭哪里吃得,厨房的王婆子怕不是见奶奶落了她的面子,故意这么干。”

银珠夹了一筷子鱼,刺又多腥味又重,不禁冷冷地一笑:“她是看太太包庇她,把咱们当泥人捏呢!”

她再不成想明府的下人敢这么大胆,连面子活都不肯做一做:“就这样太太还不叫咱们院里添个炉灶,都不用别的,一个厨房就能把我们捏住了!”

秀荷见银珠动了真气,忙吩咐一个院子里的小丫鬟去叫王婆子,结果去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却还是她一个人:“王妈妈说伺候太太的饭食正忙,实在抽不出空回奶奶,奶奶若是有事,不妨叫别人来做。”

银珠心里冷笑,王婆子敢这么明目张胆,摆明了是金氏不会为了她而有什么动作,自己若是去正房那里哭闹,或是再翻一遍厨房,倒显得软弱,和个仆妇纠缠不清。要是对着她低头,那从此以后在这府里,就真的只有人人可欺的份了。

她思量半响,叫秀荷拿上银钱,去门口找个小厮,先把今天这几顿从外面买了来,秀荷满脸犹豫:“咱们日后都吃外面的,怕是厨房那婆子更要乐坏了。”

可不要乐坏了,明棠自来少在家里吃饭,如今连她也不吃了,他们这一个院主子的分例不是都省了?

“日后咱们可不吃什么外面的,”银珠心里有了主意,再不生那些气,“等明天,我们就去太太屋里吃去。”

第二天,银珠便开始一天三回卡着点往金氏那里请安。到了金氏吃饭的时辰也不走,往金氏身边一立,夹菜盛汤,谁都说不出半点错处。

金氏以为银珠还是为了小厨房的事情闹腾,见她来,很是说了几句:“大郎媳妇还是自去吃饭,咱们家不讲这些,别再累着。”银珠一来,就盯着她目不转睛的,她自己都有点吃咽不下。

“太太这里饭食香,怎么也不疼疼我?让媳妇也跟着太太吃些好的。”银珠给金氏布完菜,也坐了下来,招呼红果上碗筷,“大郎也是时常不在,留我一个在空屋子里,我还不如陪着太太吃,还热闹些,二郎说是不是?”

金氏这里的饭菜当然香,一桌子摆的满满当当,中间一道烧野鸭配金钱香饼,银珠在自己院子里可从来没吃过。还有火腿煨青鱼,又鲜又嫩,好吃的能让人把舌头吞了。荔枝肉牛乳煨□□宝肉圆甜酱蘑菇凉拌青笋丝,哪一道都好吃。最后再喝上一碗虾仁白菜汤,简直舒爽。

到了晚上吃完饭,还有一道点心,油糖酥饼是明梁最爱吃的,金氏屋里常上,吃了点心还要喝一碗茶,银珠在那里吃好喝好才回屋睡觉,几天的功夫,她就觉得自己的脸圆了一圈。

本来万事都计划的没差,金氏早晚要忍不住,但她这天打扮好,准备接着去蹭吃蹭喝的时候,明棠拦住了她。

明棠这两天痛定思痛,好好把自己那间屋子理了理,准备把幼时读的书再捡起来。他小时候聪明,尉氏也抓的紧,小小年纪就过了县试府试,别人都说他前途无量。结果尉氏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金氏进门后当他洪水猛兽,先是把他赶到了偏僻小院,把原来他的院子给了自己的儿子,又说要守孝,实在不便去学堂里读书,磨的明老爷让他在家。

明老爷得了二儿子,再也想不起自己还有个长子,由着金氏的性子办事。家里下人一看这样的情况,渐渐对着明棠也懈怠了起来,甚至到了最后,明里暗里给他脸色瞧,各方面都不上心。

明棠当时不过十几岁,突然遭受这样大的变故,心性和脾气自然狠了起来。也静不下心再去读书,等他孝期满了回到学堂,过去教他的先生便嫌他荒废了功课,言语之间多有斥责,说他人变了性子,阴沉乖戾,再不是君子所为。

他听了这话,一气之下竟不去读书,家里生意金氏又不许明老爷给他插手,这一日日下来,实打实的成了个纨绔。

他浑浑噩噩这么几年,满心只想着明老爷和金氏的坏处,这几天才头一次清醒过来。明棠在家理了书,绝了外头的玩乐,势要读出个门道,给母亲和妻子争光。

结果他在家呆了几天,发现银珠顿顿去金氏屋里吃。他绝少在家吃饭,都是买的外面的吃食,看银珠这番,就知道是厨房怠慢,掏出银子吩咐进喜买了饭菜,决心再不让银珠去金氏那里看她脸色。

银珠看他冷不丁地立在门口,倒是被吓了一跳,明棠拎着两个食盒子就走了进来,往桌子上一放,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你别去那里吃了。”

银珠眨了眨眼睛,完全理不清头绪,她打开食盒,看见里面一道酒酿鸭子,一道酸汤鱼圆,一道鸡丝炒山珍,两层烧麦,热气腾腾香味扑鼻,闻起来比金氏那里的味道也不差。

她瞧瞧明棠的脸色,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棠见银珠半天不言语,心里一急,话也说的不顺溜了起来:“我,我有银子,再不必看他们脸色吃饭。”

银珠了然,原来是因为自己去金氏那里不得劲了,可不去金氏那里磨她,难道还自己掏钱从外面买不成?她露出个笑:“大爷这一餐可花了多少?”

“一二百钱,”明棠脸微微一红,“又不是吃不起。”

一百二钱,银珠心里摇头,照这么吃一个月下来,就算是有六两月钱的明棠也得吃掉半个月的,明明家里就有分例,还要出去给人送钱,那不是傻得慌。

明棠见她脸色并未露出欣喜,心里有点慌张,莫不是银珠觉得他大手大脚?

“大爷月钱多,我可不能这么使。”银珠捏着帕子,语气不急不缓,“家里既有饭菜,哪有出去买的道理。”

明棠听她不应,有些急了:“你用我的银子便是,何必去找不自在。”

银珠一点都不觉得吃金氏的饭有什么不自在,白赔银子才不自在呢。她有点好笑的看了明棠一眼:“大爷以后可别再给我买了,我去太太那里自然有我的道理,我虽嫁到明家,可也不是样样都要大爷管吧?”

说罢依旧往正房去了,明棠垂头丧气地拎着东西自己回去吃了,其心中之惆怅,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光明棠不愿银珠往金氏那里跑,金氏自己也不愿意,这个儿媳妇脸上和和气气,一口一个太太喊着,但是吃的又多又快,明梁最喜欢吃的火腿春饼,她一来就吃了半盘子,金氏心疼儿子,忍不住敲打,结果人家还是低眉顺眼不驳不辩,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扭头该吃什么吃什么。

明梁自出生起就没人和他抢过吃的,结果嫂子一来,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都变少了,他年纪小,心里不高兴藏不住,全都露在了实处,一双眼睛一张一合,几乎要滴下泪来。

金氏抚着儿子的脸,憋了一肚子的火,银珠仿佛才知道有哪里不妥,她看了看明梁,眉眼弯弯,愧疚地笑了起来:“二郎可是怪我吃的多?也是怪我嘴馋。”

“嫂子自己的饭呢,”明梁哭的抽抽噎噎,“嫂子吃自己的饭。”

银珠眉毛一挑,下次果然叫秀荷把送饭的丫鬟截了,压着去了正房,那丫鬟胆战心惊的看那两道菜摆在桌上,盯着太太的宝贝心肝夹了就往嘴里送。

果不其然,明梁吃了一口就开始哭,那是一道素面丸子,外面炸的金黄酥脆,里头却裹了苦瓜汁子。明梁哪里吃过这个,苦的把舌头吐出来,连连闹着要喝糖水,金氏一直小心养着这个儿子,从小不让他受一点委屈,今天遇到这样的事,不由又气又怒,抬头瞪了一眼银珠。

银珠视若罔闻,一边给明梁喂水,一边问向了那个丫鬟:“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厨房是做了些什么东西?”

那丫鬟早就吓得跪倒在地,连连说这饭都是王婆子弄的,自己不过是跑腿打杂,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银珠立刻叫人把王婆子提了过来,王婆子听了信,惊的肝胆俱裂,连滚带爬跑来给金氏磕头认罪,说菜里不过有些苦瓜,绝不是什么有毛病的东西。

金氏铁青着一张脸,她这时候还能不知道厨房干了什么?她心里又恼银珠把自己儿子当枪,又恨王婆子做事不妥帖,一次二次的给自己找麻烦,一怒之下竟是直接撸了王婆子的差事,打发她到乡下庄子里做事。

王婆子又哭又嚎地被人拖了下去,金氏收回目光,冷笑一声:“这下可如了大奶奶的意?日后可是不用来吃饭了吧?”

银珠行了一礼,并不争辩,慢悠悠地带着秀荷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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