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李娘子话刚说完，就看见这位明家奶奶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夫人叫我银珠就好，我听说我家郎君搅了先生清净，所以特地来赔礼道歉。”

李娘子自幼心善，现在自己有了儿女，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哪里听得年轻女孩说这些话，连忙招呼着她坐：“哪里需要赔什么礼，快请坐下。”

她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明家郎君娶了个乡下媳妇的事相识的人家哪个不知道，有那么起长舌人还私下取笑过，说明家郎一副好相貌，配个粗俗农家女真是可惜。

但今天这么一看，虽然出身不高，却是个白白净净长相柔美的小娘子，一举一动都很有礼，再不是外面说的那样不堪。

只是她穿的却粗糙，虽然衣裳是件绸的，可上面却连个团花都无，裙子上的花样也绣的不够精细，连着头上插的金钗，样式也有些老，若不是她年纪小长得好，穿这么一身定会显得土气。

李娘子心中暗暗感叹，门不当户不对，嫁入这富贵人家不知是好是坏，怠慢却是一定的。且不说夫君怎么样，上头一个继婆婆，下面小姑子小叔子都不少，这日子想必也不算好过。

那姑娘怯生生地抬起来大眼睛，水盈盈地看向李娘子和她道谢，然后微微坐了个椅子边，让跟着的婆子把点心盒子送了上来：“我给夫人买了些点心，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李娘子看见那满满当当的四盒子，赶紧推拒了起来：“哪里用送这么多呢，还是收回去一些，带着家去吃也好。”

她刚说这么一句，就看见对面的小娘子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双手攥着手绢，有些不安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先生和娘子爱吃什么……”

李娘子立刻不忍心了，再不多说，叫人把新鲜果子捧给她，她脸上才重新露出笑模样，连着面上都泛起了红晕，倒显得更小了些。

银珠脸上都是笑意，张婆子说的不错，这位李娘子确实是个善人，大概最见不得她这样的弱女子，看她的神情比庙里的菩萨还怜惜些，催着家里的小丫头给她剥果子吃。

她吃了一个果子，看她一脸的慈善，把话茬重新提了起来：“我家郎君他，做事有些糊涂，听跟着他的小厮说，惹的先生生了好大的气，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老爷再不会生气的，”李娘子温温柔柔地安慰她，“而且男人们的事，跟咱们女人没什么关系，哪里用的着你来赔礼。”

“毕竟做了人媳妇，怎么好撒手不管。”银珠一听她这话，说了这一句，便立刻不再提明棠了，李娘子不知道在家里是个什么样，但这话的意思，却是在对着外面不管男人事的。

银珠转了话题，夸她头上银簪雅致，李娘子听了这话，立刻笑盈盈地回道：“这个不值什么，不过是瞎画的花样子，找银匠自己打的。”

银珠心里一转，这位娘子怕是喜欢桂花，不然院里头上不会都有，这银簪样式精巧，若不是她自己画的，那便是李先生画的，若是李先生替妻子费这番功夫，那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必是和睦，哪怕她说不管男人的事，但从这头走却绝对是条通路。

“娘子瞎画的花也这般好看，我就不行了，”银珠语气里带上点羡慕，“我听说府上有位妹妹，还给她备了份礼，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李娘子本以为是金银之物，他们家除了该收的束俢和学生考上功名的谢礼，再不肯收这贵重东西。只是还未等她开口拒了，就见那明家娘子打开了巴掌大小的一个盒子：“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还希望不要见笑才是。”

原来是两条粉色绣花的发带，她女儿还不满十岁，还是梳双丫髻的年纪，用这个绑头发正是相宜，拿到手上一看，上面紫藤花绣的细细密密，倒是做的精细。

“这不是我做的，我活计不好。这是请府里绣工好的姐姐给绣的呢，”她抬眼一看，那女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小的夸耀，“也不知道府里的妹妹喜不喜欢。”

李娘子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给女儿的倒比她自己身上的要好一些，要是推拒了，怕不是把人心都给伤透了。万幸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让女儿收下也不为过，遂吩咐小丫头：“把姐儿叫出来，家里有客呢。”

不多时，一个穿着杏红色衣裙的女孩便从后面走了出来，她胸前挂着一副银制的长命锁，手腕上拴着一条彩绳编串着五色珠子的小手链，浑身上下清清爽爽，再没什么其他首饰。

李娘子看见女儿就止不住的笑意，但面上却还持重，对着她指一指银珠：“还不快来见过明娘子？”

说罢又冲着银珠笑道：“这是我女儿静姐儿，女孩子家家却淘气的很，天天闹的我头疼。”

静姐儿生的清秀，笑起来俏生生地露出两个酒窝，跟银珠问完好，坐在李娘子身边，细细看了那两条紫藤花的发带：“明娘子送的东西真好看，娘我带上可行不行？”

李娘子一点她额头，并没阻止，静姐笑眯眯地绑好了头发，两个小髻轻轻一摇，带上铃铛就脆脆的响，更是显得活泼可爱。李娘子摸着女儿的头发，看银珠更加地温和。

银珠抿着嘴笑，李家这个姐看上去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她就不信来个十次八次，明棠这事还会一直办不成。

坐了半个时辰，主客皆欢。李娘子亲自送着出了门。银珠坐上车去菩萨庙给明梁买烧饼，刚走过一条街，秀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李家夫人喜欢奶奶呢，还叫奶奶多来玩。”

“她不让我多来我都得多来呢，别说现在让我来了，”银珠冲着她眨眨眼睛，“咱们七八天就来一回，全当出门消散了。”

这么一高兴，零嘴就买的多起来，不仅买了明梁的，给明珍明琼也买了一份。银珠亲自送着去了上房，明梁一见不仅有红糖烧饼，还有豆皮包了虾仁的小包子，蘸了糖霜混了猪油的甜丸子，烤的焦焦的小红薯，乐得差点就要扑在银珠身上。

金氏见银珠买了这些东西，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这个媳妇对二郎好，八成是在讨好自己。虽然之前蹦哒了个欢，可毕竟是做人媳妇的，还不是要向自己低头。

她这么一想，对银珠的态度甚至还好了几分，听银珠说庙里遇见了个读书人家的娘子，以后想去多走动走动都没说什么风凉话。

明家这里还算一片平静，李家那里却闹了起来。

说来也怪李先生嘴馋，李娘子夹了一小碟白天收到的小腌鱼佐粥，他一气吃了半碟子，一边吃一边还夸赞这鱼又香又酥，问是哪家卖小菜的铺子做的这些好东西。

李娘子半天不答，把李先生的好奇心勾的旺盛，静姐儿见爹缠着娘亲问个没完，嘴里一快就交代了：“这是明家娘子送来的。”

这下可好，一个“明”字，活似捅了马蜂窝，李先生一蹦三尺高，追着就问明家娘子是不是卖布那家明棠的婆娘，见自家娘子点了头，竟气的一摔筷子不吃了，嘟嘟囔囔的说明家再没有好人，以后家里一个姓明的也不许进。

原来明棠自从下定决心要回来，天天去李家私塾的门口堵他，李先生不理，就自己拿个板凳坐在大门前读书，没有一天不碍李先生的事。

他一个读书人，打又打不了撵又撵不动，只能变着花样挖苦，不想明家小子连气都不生，听他说话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李先生气急，从菜市场领了条狗回来，结果第一天就被明棠用肉包子收买成了自己的狗，尾巴冲他摇的都比冲自己欢，不仅如此，李先生若是开口骂这不要脸的无赖，那狗还龇牙咧嘴，早就不知道是谁把它买回来的了。

李先生本来就不喜欢明棠，过去嫌他读书的心不坚，性子又不好，现在因为狗的事更是讨厌他。好不容易回家看不见这人，结果吃了半碟子鱼，还是这人的娘子送的。

他勃然大怒，觉得明家夫妇打一棍子给一甜枣的行为忒不要脸，立刻闹着要把送的东西都扔出去。

李娘子理都不理他，静姐瞧着爹要摔碗，赶紧把剩下的半碟子护在了自己身边，她舌头生的和她爹一样，就爱吃这些，她爹都已经吃过了，还不许别人吃，这是什么道理。

“官人不喜欢，不吃就是了，怎么能把别人送的东西扔了呢？”李娘子看自己女儿皱着小脸，跟她爹抢碟子，轻轻柔柔地开口说道，“这样糟蹋东西，还怎么教导孩子节俭？”

李先生气的一噎，他自己节俭，家里人也跟着，平时从不许浪费，今天若是把这香喷喷的腌鱼扔了，可不是违背了自己一向的原则。

他盯着女儿手边的小盘，又想吃又想扔，整张脸拧成一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坏了肚子。结果纠结了一顿饭，静姐一点都没给他留，都就着粥自己吃了，还冲着他打了个饱隔，那样子别提多闹心了。

李先生舌头和心都大受伤害，他自己生了半夜闷气，决定明天去私塾再也不跟明棠说话——让这个不知羞的混账尝尝冷遇的滋味，赶紧滚回他们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