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2)
家宴之后,昭明帝和刘衍在花园中散步消食,笑着说起席上的话题。
“衍弟,你就真的没有成亲的念头吗?”
刘衍淡淡笑道:“以前是一心都在战场上,没有这个念头,如今……皇兄,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不知道能活几年,又何必拖累人家姑娘呢。”
昭明帝闻言,神色黯淡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刘衍的肩膀:“你是不愿意拖累旁人,可太后是想着,让你娶妻生子,也好留个后。”
刘衍道:“臣弟明白,太后也是关心我。”
刘衍自记事起便知道一件事,他的母亲,云妃,临盆时难产血崩,舍大保小留住了他。他的父亲,元徵帝刘熙,为了云妃的死悲痛成疾,卧床不起。他自出生第一日起,便被抱到了如今的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宫中抚养。听说是皇后抱着襁褓中的他跪在了元徵帝面前,跪求元徵帝振作起来。皇后出身名门世家周氏,自幼饱读诗书,端庄温柔,然而那一次,她却表现出了刚烈的一面。
周皇后跪在龙床前,哀哀切切地求着元徵帝喝药,元徵帝面色灰白,了无生志。周皇后忽然站了起来,一脸决绝地看着皇帝。
“云妃走了,陛下也不想活了吗!那这个孩子呢!他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难道陛下也要让他没了父亲吗?”
元徵帝的睫毛轻轻颤动,却不愿睁开眼睛。
周皇后苦笑摇头:“陛下是觉得臣妾仁厚,必然会尽心抚养这个孩子,不,臣妾不会!臣妾不是他的生母,没有那么多的爱心,臣妾不会尽心爱他,只会冷落他、虐待他、抛弃他!他无父无母,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孩子……陛下,他可是您和云妃的孩子啊,您忍心吗!您看看,他还那么小,他是云妃不惜生命也要生下的孩子,他的眉眼和云妃那么像,你看看他,抱抱他啊……”
周皇后泪流满面跪在床前:“您怎么忍心抛弃他啊……”
元徵帝终于睁开了眼,颤抖着接过周皇后手中的孩子。
世人皆道周皇后贤惠,她说的那些狠话,不过是为了逼迫元徵帝振作起来,在往后的岁月里,她尽心尽力地抚育刘衍,有人揣测她会纵容溺爱刘衍,把他惯成一个酒囊饭袋,如此便不会对刘俱的地位产生威胁,然而周皇后对待刘衍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刘俱并无二致。
刘衍依然记得幼年时自己贪玩,皇兄刘俱疼爱他,便帮着他撒谎装病,不去上课,结果周皇后带了太医来探病,他当场就被揭穿了。兄弟俩被罚抄了三天的书,他捧着罚抄的作业送到了周皇后面前,她冷着脸接过了,放在桌上不看一眼,却叫宫女拿来了药酒,亲自为他揉擦酸疼的手腕。
周皇后严厉的眉眼在烛光下柔和了许多,她轻声说:“衍儿,母后对你严厉,都是为了你好。你的母妃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生下你,你的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怎么能叫他们失望呢……”
小小的刘衍低下了头,红了眼眶:“母后,儿臣知错了。”
刘衍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甚至画像也未有一张,但他觉得,为人嫡母,再难有胜过周皇后的了。而为人兄长,也难有一人如昭明帝这般慈爱仁和。刘衍六岁之时顽皮,落入冬日的冷水之中,刘俱奋不顾身跳进了湖中,把他救了上来,自己却寒疾入体,伤了肺,大病了一场,险些熬不过去。没有人责怪刘衍,他傻傻地站在门口,看着太医焦虑地团团转,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兄,无边的恐慌就像那冬日的湖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他悄悄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叫着皇兄。那手轻轻动了动,他微微睁开了眼,看着床边的刘衍,气若游丝地张开了口,无声地说——别怕。
许久之后,刘俱的身体才稍稍好转,却还是落下了病根,他咳嗽着,却反过来微笑安慰刘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衍弟,等我身体好了,还有很多的福气呢……”
刘衍偷偷听到太医说,以后刘俱的身体要静养,不能练武,不能动怒,不能忧伤……
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的命是皇兄的,他要为皇兄守住皇位,守住江山,他不能做的事,都交给他。
是以这三年来,查了那么多的线索,无数线索指向了刘俱,执剑咬定了是姓刘的人出卖了他们,他也不肯信。
那是他血浓于水的至亲,肝胆相照的手足,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是假的?
刘衍回家的时间比预想的迟了一些,走进书房时,慕灼华却还埋首桌前,专注地辨认北凉文字,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刘衍的出现。
今日天热,她穿着一身糯黄的襦裙,衣衫薄薄地贴着肌肤,头发梳成了百花分肖髻,一缕碎发垂落在耳畔,显得俏皮又可爱。烛光映着清丽的小脸,轮廓边缘模糊在阴影之中,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灵动的双眸,秀眉微蹙,她伸出一根细嫩的手指,在书页上一遍遍地描摹北凉文蜿蜒的比划。
真是一副乖巧的样子……
刘衍忽地想起方才远远看到院中灯火亮着的心情,那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分外的清晰,指引着自己回家的方向,浮躁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脚步也变得坚定而急切。
灯下少女的脸庞清晰地印在瞳孔之中,印在了心上,昭明帝的殷殷叮嘱掠过脑海,他该有个自己的家啊……
自三年前捡回了一条命,他便从未想过这件事,也不知道拥有属于自己的家是什么感觉,但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如果有一个这样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日日等着他回来,似乎是一件不坏的事……
怀揣着莫名的悸动,他悄悄走到了慕灼华身侧,她左手压着书页,右手提起了笔,纸上写下了北凉文字,她一个个比对着,在写错的字上圈了起来。
一张纸写了十个字,竟是错了一半。她记性好,但北凉文字在她眼中和画一样,又有谁能把一幅画一丝不错地记下来。
慕灼华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北凉文字的写法,与我们陈国的字是不一样的。”
刘衍低沉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慕灼华吓了一跳,笔尖一颤,在纸上划了一痕。
“王爷?”慕灼华扬起脸,惊诧地看着刘衍,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您何时来的?”
刘衍忽地俯下身去,展开的双臂从背后将她圈在怀中,右掌覆在她小小的手上,握住了笔,也握住了她绵软的小手:“陈国的字,讲究四平八稳,北凉的字,却如游龙蜿蜒。”
刘衍突然的靠近让慕灼华浑身一僵,男人偏高的体温与沉郁的伽罗香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灼热的气息伴随着低沉的嗓音拂过她耳畔,让她不禁有些心慌。刘衍却专注地看着纸上的字,认真地教她写字,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姿势的暧昧。
“听的时候,认真点。”刘衍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提醒她收回心神。
慕灼华忙低下头,轻声道:“知、知道了……”
心跳却还是乱七八糟地蹦跶……
刘衍握着慕灼华的手写下一个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了吗?”
慕灼华答道:“是北凉文中的‘我’。”
刘衍点头,又写下了几个简单的字,慕灼华都一一答对了。
“那我教你这几个字的发音,这个字发音的时候,舌尖微翘……”刘衍说着发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音,慕灼华瞪大了眼睛看着刘衍的口型,努力地模仿,却似乎有些不同。
刘衍道:“北凉的发音多有卷舌,与我们陈国大不相同,你发音之时轻轻吐气,感受到喉腔与气流的震动,感受舌头的颤动。”
慕灼华皱着眉头,努力地按照刘衍的指示去做,却不得其道。
“发音的位置要低一些,在这里。”刘衍牵起慕灼华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喉结处,又徐徐往下低了寸许,落在锁骨之间的凹陷处,“在这儿。”
刘衍掌心的温度是烫的,慕灼华的指尖抚过他喉间的起伏,感受到温热的肌肤下传递而来的震动,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脸上缓缓泛出一层薄红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偏偏刘衍仿佛未察觉到两人此时姿势的暧昧,他见慕灼华僵住不动,便俯身凑到她眼前,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拂在她面上,低哑的声音轻轻问道:“没听清吗?”
慕灼华仿佛触电似的弹了一下,往后一缩,脸上红晕深得藏不住了,她支支吾吾地说:“听、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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