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梅结豆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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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了一间木器作坊,清辞说明了来意,伙计请她到后院挑木头。

韩昭随在她身后,见她同伙计寒暄,又蹲下身翻捡木料。抱着木头认真瞧的样子,有几分像他的老鼠抱着一粒花生米——竟然有点可爱。

韩昭唇角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忽觉出自己的失态,挪开目光,“不都是木头,有什么好挑的?”

“啊?”冷不防他开口说话,清辞差点忘了这位爷了。她边挑边道:“这书要做到精仿,那就需要相对坚硬的木料,譬如枫树、桦树,才能雕出更细的线条。但这种木料切割起来不仅费时,也比别的木材困难,市面上并不多见。”

“雕版的板片很有讲究,板片要用树芯纵切而成,这样既能切除面积更大的板材,也能避开树结部分。努,你瞧,这里有一处树结,就不能用。”

说罢又挑了块木板,“瞧这个徽州来的棠梨木,他们制版的时候要放入沸水中炖煮,然后通风晾干,这晾晒是最紧要的一步。一块板子完全阴干至少要半年,方可成材。不过在一到五年后才是最佳的使用时间,这种木板雕成版后,就不会再变形了。”

韩昭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说。小姑娘讲得头头是道,一双手在木板间翻捡,丝毫不在意上头的灰尘、木刺。纪清辞同他所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也都是美人,不过有的美人是画卷上静穆毫无生气的死人,在规矩内举手投足都不会行错半步。而眼前的女孩子,却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是灵动的、活灵活现的。

挑完了板子,又去买纸墨,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总算买齐了东西。聊是韩昭身体好,也忍不住在茶铺拖了条凳子坐一坐。从前骑马、练兵都没这么累过。往后谁还敢小看女子,看着娇弱,谁晓得那逛街的劲头比壮汉还生猛,简直不知疲倦。

而不远处,纪清辞正蹲在一个卖莲蓬的大娘面前买莲蓬。她做着少年打扮,忙活了一天了,头发有些蓬乱,几绺碎发被风吹动,都在那欺雪般的脸颊上来回扫动。看着看着,倒像是扫到了他的脸上,痒痒的。鼻尖圆润而挺秀,此时含着笑在同大娘说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偏过脸看了他一眼,然后掩着唇笑。笑容又娇又软。

韩昭不知她笑什么,疑心自己仪容不整,可又没个镜子能照一照,心里有点没着落。

清辞付了钱,朝他走去。纤手一剥,抠出个翠玉般的莲子。剥开莲子皮,露出雪白的莲子,连莲心都不去直接塞进了嘴里。然后又偷眼瞧着他笑。

“你在笑什么?”

清辞笑容越发明朗,“刚才那个婆婆说你比闺女还俊。问我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是穿着男装的闺女。”

“她眼瞎。”韩昭凉声道。

清辞仍旧在笑,“人家那是夸你呢。”

“不需要。”

这人真比大哥哥先前还难相处,既然如此,还是不说话,吃莲子吧。她也走累了,捡着他对面的条凳坐下,要了一杯凉茶。

她不说话,韩昭忽然有点不大习惯了。随了她东奔西走这一天,多少也知道做出一本书的复杂来。这臭小妞一直当他做“恩公”,简直就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作为她的长辈,他有点担心她的未来,这样没心没肺的,万一上当受骗可如何是好?

清辞认真地剥着莲子,猛然间听见他开口,“不苦吗?”

“啊?”

见他目光在她手上,才明白他在问莲子。她笑着摇头,“吃了对身体好呢,养心益肾,交通心肾。韩世子,你要不要吃?”

韩昭早注意到她仍旧买了两个莲蓬,虽然不稀罕,但也没像刚才那样推开她。“在外头不要世子世子的叫。”

“那,怎么称呼?对了,还不知道世子尊姓大名呢。”

女孩子一双黑亮的大眼,直勾勾地看人,一点也不知道避讳。

韩昭偏过头叫伙计上杯茶,这才不咸不淡地道:“姓韩,名昭,字元华。”

“哦,元华哥哥。”清辞歪着头笑。

“放肆。白读了一肚子书,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哥哥是不能随便叫的吗?”

清辞长年不见外人,于人情世故上实在没有什么磨炼,只凭一份真心待人。只是觉得他同萧煦年纪相仿,既然愿意把书送给自己,也是个好人,她便愿意同他亲近些。

纪清辞认真地摇摇头,然后头探又近了一些,诚心讨教一样问他:“那到底怎么称呼才不逾越?”

韩昭没有兄弟姐妹,族中子弟也不亲厚。他性格又不大好,没什么人敢近他。或有愿意亲近的,大都受不了他的冷言冷语和阴晴不定的性子。这些年,也就厚脸皮的晏璟一个人在他旁边呆得住。

现在她也这样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淡,还愿意靠近他……孤单惯了的人,被人这样不知疲倦地热待了,反而倒叫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但又觉得有点受用。

女孩子的问题把韩昭也问愣了,叫什么呢,也不能叫他堂叔吧?

“算了,就叫公子吧。”

“那好,韩公子。”清辞叫了一遍,又叫了一遍,觉得很满足。“韩公子,你是我在翰林街以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韩昭怎么都觉得她那模样不是在叫人,倒像是在唤猫。对她的话也很不以为意,他可不想同她做什么朋友。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吃东西?东西都买齐了没有?爷搁你这儿耽误一整天了。”

清辞忙点头,“嗯,差不多都齐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澹园了。韩公子,今天多谢你了。”说了站起身。

韩昭也随着起身,在桌上留下了茶水钱。“反正顺路,我陪你去承平书坊吧。”

两人并肩往承平书坊走,路过居乐坊,二楼窗户露出一张女郎的粉面,“呀,这不是阿辞吗?不是月初,怎么下山了呀?”

清辞仰头,原来是居乐坊的坊主丽娘。“是丽姐姐呀,我来街上买点东西。”

丽娘摇着扇子,目光却往韩昭身上飘了飘。那两人一看就知道是同路的,但因知纪清辞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也不好在大街上打趣她。

“对了阿辞姑娘,上回你说的那个香口香体的方子,你再写一份给我吧?上次配了一份,效用极好,她们都吵着找我要呢。本来想着再配一些,结果叫我的丫头把方子给弄丢了。”

清辞粲然一笑,“嗳,好呀!”这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她的事情也做完了。她抬腿就要往居乐坊去,韩昭抬手一挡,声音不高,态度却很冷,“你一个大家闺秀,怎敢出入烟花之地,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清辞歪着头看他,“我穿着男装呢。”

韩昭目光往下扫了扫,她虽然穿着男子的衣服,但曲线玲珑,哪里有男人的样子?

他“哼”了一声,心里道,回头我派人来教教你,什么才是女扮男装。“你在澹园不吃荤腥,怕污了书。现在你用我的书,我也不许你去这烟花之地,将我的书上染上妖气。”

清辞无奈地笑着道:“韩公子,居乐坊不是烟花之地,里面的乐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很多姐姐也都能吟诗作对。丽姐姐从前也是……”

韩昭扭过脸,一副“我不听、我就是不听”的表情。

清辞仿佛看到了一个爹,还是特别顽固的那种……

她抿了抿唇。算了,和他说不通。但如今有求于他,不想惹恼他。便仰头抱歉道:“丽姐姐,今日太晚了,我还赶着回澹园。这样,我把方子念给你,你记下来罢。”

丽娘也瞧出来韩昭满脸不屑的鄙夷神情,虽在风尘,但自有傲骨,也不愿强人所难。她转过去叫丫头小环备上笔墨,清辞说一句,她记一句。

“桂心、青木香、豆蔻、藿香、零香各一份……甘松香、当归各五份,香附子二十份,槟榔宜量,共末和蜜成丸,豆大,日含三夜……”

记下方子,丽娘又道:“上次按你给的方子做了莲花香茶,真是香,这回多做了一罐,给你捎上。”

小环跑下楼把东西递给了清辞。香茶装在一只小巧的竹筒里,她接到手里,笑着冲丽娘摇了摇,“多谢丽姐姐了!”

“行啦,不耽误你了,那下回记得多帮我们看看美容的方子。”

“嗳,记下了!”

清辞边走边看那透雕芙蓉花的小竹筒,越看越喜欢。两人走出了一阵,韩昭忽然开口:“你怎么会同那种人打交道?”

清辞讶然,觉得“那种人”三个字让她很不舒服。但还是认真地回他,“孟子说‘友也者,友其德’。丽姐姐人美心善,为何不可交?”

“真是读了不少书。书里没告诉你,‘与邪佞人交,如雪入墨池,虽融为水,其色愈污;与端方人处,如炭入熏炉,虽化为灰,其香不灭’吗?你同烟花女子混在一起——”怪不得举止轻浮。

但这句,他没说出来。自认是很给她留颜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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