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枕槐安1(1 / 2)
书虽多,放得却没有章法。清辞看得手痒,忍不住想替主人家整理整理。“三叔公说,藏书排书要如排兵布阵,井然有序。这里似乎没有编目,找起书来该多难。不知道公主平日怎样检索和整理?”
“我早说过了,她不过是附庸风雅,哪里是真爱看书。收书也是乱收一气,连什么话本子都收。平宁那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这里刨出来的。”
“公主竟然允许人随便进来借书吗?我三叔公最心疼书了,总拿古人的话教导我们,‘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夹刺,随损随修,随开随掩。’每回有族中子弟要进阁读书,都要让田婶说一遍。要那人复述出来,才许他进阁。他们都说,像唐僧念紧箍咒一样。”
“你们家是真正的藏书之家,照我说,这里就是大点的书库,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张甲李乙都进来翻话本子看。对了,你有瞧上的书就拿走,不用客气。”
清辞不由笑了起来,一双眸子望得他心头一颤。韩昭想,这姑娘今天可真漂亮。
此时天色已经不甚明亮了。清辞问:“我们是不是要走了?为了防火,鸿渊阁是不许夜登的。”
韩昭心里还有事,这会儿不能让她走,摆了摆手,“这里没那么多讲究,你慢慢瞧,我给你点盏灯。”他关上了窗,点了盏防风灯。
今天也是作怪了,他总是忍不住想看她——对,都是平宁的错,昨夜里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非要说他喜欢她。
他或许会是她的长辈,怎么可以喜欢她!
可他喜欢吗?就像平宁说的那样,若心悦一人,总是会想着她,想见她,不愿别的男人靠近她,什么好东西都想给她。看她笑了,他便也想笑;看她哭了,心里就会心疼。
心事是经不起人提的,一提起来,抽丝剥茧、水落石出,最后他瞧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他是喜欢她的。
怕被发现自己的偷窥,韩昭也装模作样抽了本书出来。但刚看了几行,就像火栗子烫了手,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清辞闻声转过头,见书掉在了地上,蹲下身要去捡。韩昭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就往书上一踩。
清辞“哎呦”了一声,原来韩昭不仅踩了书,连她的手指一起都给踩在了脚下……
清辞疼得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咬着唇忍住了。韩昭一慌也蹲下身,可又不敢放开脚,只把她的手从脚底下松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手没事吧?”
他拿过她的手,借着光去看。生怕踩断了她的骨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检查过去。“能动吗?疼得厉害?”
他闻到很熟悉的一股白花香,把她的手拿近了,嗅了嗅,果然是上回给的祛疤的药膏。“又受伤了?”他低声问。
清辞摇摇头,“我喜欢那药膏的味道,索性做香膏用,涂在手腕上了。”
韩昭心疼起来,“下回送你专门的香膏。”
“不用的,我其实自己会做的,只是偷懒。”以前都是大哥哥同她一起做的。
好在是练武的人反应快,刚才一感觉到有异物的时候,就收住了力气,不然她这一双精贵的手今天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清辞见他这样紧张,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她是爱书之人,看那书还在他脚底下,便忍不住提醒,“韩公子,你踩在书上了……”
“知道,爷又不瞎。”
“那怎么不捡起来呀?”清辞说着就想去拿书。
韩昭把她拉起来,脚踩着书往后退了退,“不用你管,我会捡的,你去自己看自己的。”
也不知道紧张什么,话都说不利索了。
清辞抿了抿唇,觉得这人真奇怪。心疼地看了一眼那书,书页都被搓掉了半页……
“韩公子,书破了,我帮你把书补好吧?”
韩昭一低头,果见半页露在外头,正是那见不得人的插图。他像见了鬼一样,把书往身后一踢,直把书踢到了墙角。
清辞真有点生气了,“你怎么这么不爱惜书啊!做一本书出来,多少人费了多少心思。”
韩昭怕她去捡书,退着走过去把书捡起来,然后往架子上一放,“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书,书坊两文钱一本,费什么工夫修。对了,我母亲花巨资购了一套宋善本,我觉得她是被人骗了,你替她掌掌眼、辨一辨。她又爱参加赛书会,万一是赝品,回头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清辞也听过这种赛书会,就是爱藏书之人定期相聚,饮酒赛书。出席者各携带最近搜罗来的珍本、善本,众人一起品评鉴赏。比评后,最末者来付酒宴费用。众人也可互相借抄,也有书商参加,若见到想要印制的书,开价合适还可租去影印。
既然是关乎公主脸面的事,那确实要仔细看一看。清辞问他:“书放在哪一架上?”
“往里走,应该放到最靠里的架子上了。”他信口开河,只想赶紧把人支开。清辞不疑有它,真就认真找起来。
韩昭心跳如鼓擂,见人走远了,又鬼使神差地把刚才那本书拿下来。掉下来的那一页,是绣像本子里的春情画,细腻逼真,辣人眼目。他本想把书页再夹进去,谁知道一打开书,那一个个乌黑的字像着了火一样,把心都烧着了——
明知道不该看,可眼睛它有自己的想法。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二十年,一朝功破,势不可挡,便是一页一页地读下去了——他倒要看看,这些书到底写的是什么东西!
但毕竟心虚,耳边一点响动都让他如惊弓之鸟。
“韩公子,怎么没有呀?”清辞在那边问。
韩昭慌得合上书,“哦,你再找找,就那边几个架子。”
他边说边手忙脚乱地藏。还好清辞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让他松了口气,又有些恼怒,萧蓉这里怎么会有这些诲淫诲盗的东西,这是正经人能看的书吗!
他想把书扔了,可这会儿拿在手里,让纪清辞看到的话,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对,先藏起来!但韩昭把那格子里的书一拿,下面那本《金瓶梅》三个字简直戳眼睛;再一下头一本,《素女心经》……他在那一翻,七八本全是春情小说、秘戏图考。要是让人发现了,不知道要怎样想他们母子……
看来是不能乱藏了,他略一打量,最后一抬手把书全放到架子顶上,等闲人注意不到、也够不着。
他这边藏好了书,总算是放下了心。还没喘口气呢,忽然听见楼下门动,他心里一惊。怎么会有人?不会是平宁,他这会儿应该在忙他交代的事情了。
这是他家,他倒无所谓被人瞧见。只是一想起那日,他和她在纪家花园里被纪德英看见,她就被父亲打成那样。万一他们在这里被人撞见了,她如何经得起这种闲言碎语?纪德英怕不是要打断她的腿——他不能让人看到他们在一起。
不过电光石火间的闪念,韩昭“噗”的一下吹灭了灯,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里。
清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张口道:“韩……”就被他捂住了唇,拉到了角落里,接着听见他低低地“嘘”了一声。
清辞不明所以,不是随便可以来看书吗,为什么这样偷偷摸摸的?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唇。
一楼的大门被推开了,又合上,有人进来了。接着听见上楼的脚步声,还不是一个人。
“咦,奇怪,刚才好像瞧见有灯呀?”一个女子道。
韩昭听出来,这是专职看管藏书阁的范胜媳妇。因她识得几个字,便被派在这院子里。
“净瞎说,公主和客人这会儿都在戏楼里听戏,谁会到这里来?”这是前院护院督头范胜的声音。
韩昭纳闷,真是奇怪,这夫妻俩到藏书阁里来做什么,他们俩可都不是读书的人。
那两人说话间掌着灯上得二楼来。韩昭怕被他们发现,又将清辞往里轻轻塞了塞。
那两人说说笑笑,似在找什么东西。韩昭想好了,要是他们找到这边来,那就先把人打晕了再说了。
“找到没有?”范胜媳妇有些不耐烦了。
“别急啊,奇怪了,来旺明明说在这里的。”
范胜媳妇啐了一口,笑着道:“你也不过识得几个大字,怎么好端端的找起书来看了!真要这样用功,我就做牛做马供着你读书考科举,回头也给我挣个秀才娘子当当。”
范胜被老婆一顿嘲讽,却并不以为意,“嗨,整那些虚的,难道你还想守活寡不成,还有把男人往外推的?你没瞧戏里唱的,女人怀了春,那就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了。”
“行了行了,少啰嗦,找着了书赶紧走。前院的人不能进后院,回头被齐嬷嬷撞见了,可有得我喝一壶的。”
“别催了,怪了,明明应该在这里的呀!”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范胜嘿嘿笑起来,“嗨,等下找到了你就知道了。是先前那二管家出去采买书的时候,给顺进来的。上回来旺偷拿出来一本给我看了眼,可真真是好东西!……找到了!咦,怪了,怎么就这一本了。”
“我瞧瞧。”
韩昭竖着耳朵听,到后来猛地反应过来他们在找什么了。他明明都把书放到架子顶上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不过也好,拿了书人大概就要走了吧。这府里也该治一治了,简直是藏污纳垢,一点皇家的体统都没了!
范胜媳妇噗嗤笑出声,“天杀的冤家,竟然是这羞死人的东西。还不快拿开!”
“别呀,你看看这个。你不总说弄得不爽快吗,跟着这学几招,保管你弄了还想弄。”说完摸了一把,引来范胜媳妇一阵惊呼,“冤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几天忙这乞巧会,咱们也好久没弄了,让你男人爽快爽快。”
韩昭越听越觉得不像话,简直想冲出去把人踢出去。他掌心里,女孩子的呼吸如常,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边半推半就的,咕叽有声。后来那种不堪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韩昭又羞又愤,手情不自禁就用了力气。清辞被他捂得快喘不上气了,简直就像要被杀人灭口一样……
她实在是太难受了,抓了他的手想掰松一些,顺便告诉他,她不会发出声音的,不要再捂了。可手一碰到韩昭,就感觉他猛地颤了一下,下意识就推了她一把。
清辞身后是书架,一个没站稳,眼看着就往后倒去。韩昭反应过来,伸手一捞,又把她捞回来,直直撞进怀里。
他身上太硬,震得清辞就是一声闷哼。好在那两人的声响更大,这闷哼声纠缠在一起倒也不甚分明。
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夏衫轻薄,掌心在她后腰,隔着薄薄一层衫子,就像紧贴了皮肉。柔腻光滑的,怕不仅仅是衫子的鲛绡。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靠得这么近,生怕她也听见了。便又佯装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根本没有说话好吧!
清辞想点头,但头一动,发簪上坠着的铃铛就响了。韩昭眼疾手快一把拔了发簪,却顺手扯下了她一缕头发,疼得她秀眉拧在一起……
他手上缠着发丝,像入了盘丝洞的圣僧,心被那发丝越缠越紧,旖念丛生。手情不自禁地落在她发上,轻轻揉着她的头发,俯身到她耳边,焦急地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清辞欲哭无泪。这位世子爷,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低头的瞬间,嗅到她颈子间淡淡的清香。刚才读过的字,配着那边女人哼哼唧唧的喘息声,全都活起来了。
血管子里的血一寸寸沸腾起来,热气叫嚣着一股向下、一股往脸上冲。热得他额上、背上开始冒汗,那理智仿佛也随着汗蒸腾出来。脑子乱懵懵的,人也烦躁,嗓子和唇都干,舔了两下,还是干。身体有了可耻的反应,更叫他无地自容。
若不是刚才看了那书,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动了情、起了兴……明知道应该退开几步,可身体它有自己的想法,不肯松手啊!
“咦,好像有什么声音。”范胜媳妇喘着气道。
“什么声音,哪会有什么声音。”男人声音也急促起来,喘着粗气。
“好像是铃铛声。”
“外头挂的避鸟铃吧……”
那妇人正是受用之时,“奴的亲哥哥耶,奴家好快活啊!”
范胜闻言冲得更起劲。
……
清辞听得迷惑不解,怎么这人说着快活,但那声音却像被人卡住了脖子,接不上气?
眼睛适应了黑暗,倒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她抬目见韩昭绷紧着脸,绷得额角青筋凸现——这是什么表情啊?
她想了想,本着“不知而不能问,非智也”的好学精神,踮起脚,到他耳旁小声问:“他们在干什么,不会出人命吧?”
韩昭只觉得颈窝一热,她不问还好,一问浑身都燥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爷怎么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韩昭欲哭无泪,想自插双目,自闭双耳,奈何那边翻云覆雨之声不歇。再垂头一看,见她眸光里闪动着好奇。他一蹙眉,猛地把她往怀里一压,把她的整个脑袋压在怀里,顺手堵住她的耳朵。在捂上前还冷着声音低声斥责:“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清辞都快哭了,脑袋被他卡得死死的,像菜市里被抓住头的母鸡,下一刻就要放到菜板子上剁头的那种。
世子,您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他哪里是在生气,只是失了分寸。他头一回喜欢上什么人,明明开始不想去喜欢她,嫌弃她,不能喜欢她。可人心哪,它总是和人过不去。他心存一份侥幸,他就是韩伯信的亲生子。
造化难明,只求轻轻放过。
胸前的柔软,纤柔的身骨,随着呼吸一阵又一阵沁入心脾的甜香,都撩拨得他寸心如狂。长夜难挨,难以消磨。偏她又是这样一副天真模样。
清辞认了命,不再乱动。
呼吸间全是陌生男子的气息,那气息陌生又熟悉。她深嗅了两下,确实是在哪里闻过的。可在哪里闻到过?
他的气息连同他的怀抱都是滚烫的,深切且绵长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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