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月隐高城1(2 / 2)
她心疼少女时的自己,也心疼儿子。一张口,话还没出来,眼泪先掉下来了。
韩伯信见状忙走近,扶住摇摇欲坠的萧蓉,关切地责备:“刚有些起色,这是什么天,你怎么不好好躺着?”情急中,忘了他的君臣礼数。
萧蓉并没有意识到那些,目光直盯着韩昭,“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要去见阿辞。”
“不能去!”
“母亲,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去见她。”
萧蓉知道硬的不行,只得软下声音,“太后已经令她带发修行去了,你还能怎样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你看不出来太后是在保护她吗?这风口浪尖上,让她出去躲躲,未必是坏事啊。”
“母亲,我今天一定要见她一面。她就这样被人扔到寺庙里,你让她怎么想?就算我今天带不走她,我也得让她知道,我不会丢开她。”
韩昭说完不再看萧蓉,只把剑一横,目光将又围过来的护卫一扫,“再有挡路的,小爷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众人知道他功夫,又因他身份矜贵,不能真伤着他。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望向萧蓉。
萧蓉双腿发软,韩伯信牢牢地扶住她,但感到她越发虚弱,便试着将她揽在怀里,想让她靠得舒服些。萧蓉无奈地望着韩昭,心中满是矛盾。她忽然感到落在肩膀上的手沉了沉,“公主,让他去吧。”
韩伯信只说了这一句。人谁没点执着的东西呢?倘若不曾为那些执着的东西拼一拼,那执着就会变成心魔,伴着悔恨度余生。他已经见过一个人这样了,不想再看到儿子也这样。
萧蓉最后一跺脚,“罢罢罢,随你去吧!”
她这么多年来,日夜怨艾中煎熬,遗恨终生,倘若她那时候再坚定一些,或许就有好结果了……如今就随他去吧。就是他捅出天大的娄子,她拼出一条命也能护他周全,只要他不后悔。
韩昭不再多言,飞身上马,疾奔出去。平宁和里宝也各寻了马匹追了出去。
许是这几日睡得太久了,马车这样颠晃得人头昏脑涨,可清辞仍然没有睡意。她蜷缩在角落,将自己抱住。夜静更阑,只听到马蹄踏雪和寒风悲鸣的声音。
车厢里很简陋,没有炭炉,她像在一个移动的冰窟里。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冷,或许是因为太冷了,心和身都麻木了。“好物难留古亦嗟,人生无物不尘沙。”或许失去与残缺,跌落与粉碎,才是人生的真相。快乐有限,苦意绵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纪清辞,纪清辞!……”
那声音似穿雪而来,闯进了她耳中,她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她把头从膝盖间抬起,这时候那三个字更清晰了,“纪清辞,纪清辞……”
元华哥哥!
清辞慌得爬到车窗边,拨开窗帘探出头,冷风砸到脸上,灌到鼻子里、嘴里,呛得她咳嗽起来。大雪纷飞,苍茫天地间,有一匹马疾速向她奔驰而来。
是他,真的是他,他来看自己了!那瞬间,她想,哪怕是他是来专程责骂她的,她都会开心地笑起来。
韩昭的马奔得飞快,瞬间越过了马队,勒马停在了几丈开外。
押运马车的一行十几人,也不得不停下队伍。这一队是卫戍庆禧宫的卫队,待离得近了,终于看清来人的样子,那队长一拱手,“原来是韩世子。但有皇命在身,恕在下不便行礼。”
韩昭也拱了拱手,“原来是刘爷。”他虽目视着前方,却没看那人,目光盯紧在马车车帘上。
“不知世子有何指教?”
“带她走。”
这话并不意外,因为出发前上面早打过招呼。那队长好声劝道:“韩世子,太后娘娘有懿旨,任何人不可靠近马车,更不能把人带走。”
韩昭拔了剑,“今天人我要带走,太后有何怪罪,我自去领罚。”
清辞在车内,紧咬着唇,将眼泪逼了回去。他肯来,他还肯带她走,她觉得什么都值了。她理了理自己的仪容,然后挑开车帘。旁边的人以为她要逃,都抽出了刀架在她面前。韩昭见状眉头耸动,目光里寒意森然。
周围的火照得她面前的刀寒光闪闪,她这时候一点都不怕,轻轻笑了笑,声音甜美如常,“元华哥哥,你看,我没有事,你快回去吧。”
火光里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一定是哭了好久,眼睛红肿着,脸白如这冰雪。她虽然在努力地对他笑,可他总觉得她脆弱得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融化,然后从他生命里消失不见。
马儿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涌动,也焦躁地来回踏着马蹄。他的马一动,那领头的立刻抬手虚挡,“韩世子,太后娘娘有口谕,若世子要强行带走姑娘,那么我等就将姑娘就地格杀。”
“你敢!”他静静地吐出两个字,周身已经漫出一团杀气。
那领头的也不想节外生枝,又恳切道:“世子,我等不过奉命行事,请世子不要难为我们。”
清辞见他目光中有了杀意,不想让这件事再给他带来麻烦,也不想无辜的人丧命。她又微笑着开口,声气甚至像在撒娇,“元华哥哥,你别为难他们,我也不会跟你走。你能来看我一眼,我就知足了。”
“阿辞,只要你说一句,我今日一定能带你走。”
清辞轻轻摇头,“你回去吧。阿辞是不祥的人,为了我,母亲死了;为了我,小火哥哥被圈禁了——我不要你为了我……”
她的话却被韩昭喝断,“纪清辞,你说的是什么屁话,这些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走,我懂你的难处,我不逼你。但你也记住了,给爷好好活着,不许寻死觅活,不许伤心难过,好好吃饭。等着我,我一定会带你走。”
清辞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韩昭从马身上解下一个小布囊,扔给那卫兵的头,“麻烦刘爷给纪姑娘。”
那人打开看看并无什么可疑,也就交给手下递给了纪清辞。
“阿辞,我的话,都在里头了。你好好的,就不算辜负我这份心了。”说着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拽缰绳纵马而去。
清辞又坐回了马车里,手握着那布囊,缓缓打开,一股香甜之气扑面而来。里面装的不是她爱吃的糖炒栗子,而是糖莲子,每一粒外头都裹着一层厚厚的糖霜。
“莫嫌一点苦,便拟弃莲心。”
他要告诉她,藕断丝连,同甘共苦。她看懂了,眼泪又禁不住落下来,心里又释然又难过。
清辞抱着那一袋冰糖莲子,很慢地吃了一粒。这样甜,再苦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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