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禅心沾泥1(1 / 2)
才回宫没几天,清辞便发现萧煦竟然在京中替她开了间承平书坊的分号。京中书市繁荣,古今中外,各色书籍应有尽有。他允她可经常出宫打理生意。她要学骑马,他便派了人教她。若得闲,也会抽出一刻时间亲自教她。他给她通了天的自由,但只希望她能留在宫里。
后宫里进了新人,整个宫城似乎也注入了新鲜的活力。又值天暖风和,经常会在路上遇到那些新进位的妃子。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丽。
这日龚尚仪叫人请清辞过去一趟,想让她看看新得的集子。清辞才走到一半,忽然一个人冲到她面前。那宫女衣衫脏旧,头发也凌乱不堪。她一下跪在清辞面前,“掌籍掌籍,求你救救公主吧!”
银铃本陪在清辞身旁,见状往前一挡,呵斥道:“哪里来的疯子?”
那一刻的银铃声色俱厉,让清辞觉得十分陌生。她凝目一看,才从那两颊凹陷的脸上,认出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紫玉。
“你是说阿嫣?”
紫玉拉住清辞的胳膊,“是!掌籍,公主病得不行了,求您找人给公主看一看病吧!”
银铃去掰紫玉的手,“紫玉姑娘,你松开,别吓着我们姑娘了!我们姑娘不做掌籍了,公主也早不是公主,是嫣庶人了!”
可紫玉说什么都不松开手,声泪俱下,“姑娘,您救救公主吧!先前娘娘和公主从来没有亏待过您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清辞想将她扶起来,“紫玉姐姐,你先起来,你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紫玉正要说话,后头忽然跑来两个太监,不由分说就拽着紫玉走了。紫玉挣扎中声嘶力竭地喊着,“姑娘,救救公主吧……”
那两个太监索性捂住她的嘴,连拖带拽地把人弄走了。清辞要跟过去,可银铃拉住她,“姐姐,你忘了龚尚仪正等着你呢!”
清辞站定,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银铃,“银铃,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银铃从来没见她这样冷的神色,偏开脸,“姐姐,你就别多管闲事了。皇贵妃和公主从前在宫里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他们被贬为庶人,怎么可能会被人善待?这宫里有的是恨她们的人!更别说当初她们是如何对郑太后的,太后能放过她们吗?”
清辞看她竟然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想到或许她也是那些怨怼阿嫣和皇贵妃的人中的一员。
人与人之间,各有各的恩怨。但不管她们做过什么,对她一向照顾。她的恩,别人未承,算不到人家的头上;别人的怨,她也不会去扛。她当下不再言语,匆匆往尚仪局去,没见到龚尚仪,却在值房前见到了梁望秋。
他今日没穿内侍的衣服,人也清减了。一身素白圆领襕衫,芝兰玉树,雅俊风流。人站在海棠树下,负手仰首看着什么,恍若一个满腹经纶的士子,在凝神酝酿着一首动人心魄的诗。
庭中寂寂,只有他们两个人。
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梁望秋转过身来,见到她,先是一怔,接着微微一笑。
清辞忙上前蹲身行礼,“见过厂督。”
梁望秋笑了笑,“我不再是厂督了。今日就要走了。”
清辞有些意外,但没多问。他那样的人,本就该远离庙堂,寄情山水吧?于是又福了福身。本想称呼他厂督,她想了想改口道,“清辞听过先生几堂课,就当自己作先生的弟子了。弟子愿先生一路平安,日后若有幸,盼望还能再听先生讲课。”
梁望秋笑了起来,点点头。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梁望秋又深看了她一眼,从腰间摘了系着的玉佩,正是那枚和她的极其相像的玉佩。
“既然你我师生一场,这个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不待她推辞,梁望秋便转身离去了。清辞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握着玉佩,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
回绥绣宫的路上,清辞一直都觉得心口闷闷的。她找了个借口支开了银铃,自己拐去了司药司,找向前有些交情的宋司药讨了些常用药出来。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方知道是郑太后宫里的人过来敲打过,所以没人敢去冷宫里给阿嫣看病。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人情冷暖,也是人之常情。清辞也不想给人找麻烦,谢过了她,往冷宫那边去。虽然不知道阿嫣得了什么病,但她读过不少医书,粗懂些医理,方子记得也多。
清辞带着药避着人好不容易踅摸到了冷宫前,抬手正要叩门,门却哗啦一下开了。门里门外的人俱是一怔。
“纪姑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张信迈步出来,随手关上了门。有阵子没见,他倒没什么变化。
“我听说阿嫣病了,过来看看她。”
张信神色肃然道:“姑娘还是不要到这里来,叫人知道了不好。”
清辞只当他担心自己,便道:“我没关系的。阿嫣她怎么样了,是什么样的病症?我带了些日常用的药来。可惜我没找到人能来给公主看病,但我粗通些医术,倘若不是疑难杂症,我也能应付。”
张信微微一笑,“姑娘有心了。嫣庶人没有大碍,一点风寒罢了。”
清辞总算放了点心,“小火他还好吗?”
“都很好,姑娘不必挂心。你这药是给嫣庶人的吧?我帮你送进去,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清辞谢过他,见他态度冷漠,以为他因小火受了难而迁怒自己,只得把东西给了他,“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来绥绣宫找我。”
张信点了点头,带着东西又进去了。宫门“吱呀”一声合上了。清辞慢慢往绥绣宫去,可越走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哪里呢?
她走了一会儿,忽然站住,为什么张信见到她不惊讶?尚仪局的女官们见到她又回了宫,都很意外,没想到她还能再回来的。张信为什么没有意外?难道他早知道自己会回宫?可她假做了圣旨,正常人都是能走多远走多远,见到她时怎么会是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既然伪诏被发现了,张信怎么会好好的?
她心头闪过一丝缥缈的念头,可却抓不住。她想再回冷宫里去看一看,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花园里了。
迎面莺声燕语,几个宫妃从游廊那边簇拥着一个衣衫华贵的女子过来——是皇后和新进位的嫔妃们。清辞避无可避,只得依例行礼,垂首候在路旁,想等她们过去后再去冷宫处看一眼。
王韫眼尖,早看到了纪清辞。
绥绣宫那里住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这事她早就知道。只是不明白萧煦的用意。若有些男女之心,那么纳入宫中,多她纪清辞一个也不多;若无男女之意,一般人也会给了尊贵的身份,替她寻一户好人家。
如今这局面,瞧着两头不沾,仿佛是不知道如何处置她一样。可几年夫妻,王韫太了解萧煦,他不是个会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的帝王。那么这事就更值得琢磨了。
因她是王家女,此时身份尴尬,更是不敢造次,越发要显得母仪天下,不敢行错一步。当她知道情爱无望之时,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儿子萧骏身上了。她唯一的打算,就是要稳定、保住儿子的地位,直到将他送上皇位。
王韫微微一笑,叫宫人将清辞叫到面前。清辞见躲不过,只得随宫人到了王韫的面前,一一向后妃们行礼。
王韫牵住她的手,态度和蔼可亲。上下打量了她半晌,笑着道:“几年不见,七姑娘真是越发出挑了。”
清辞尤记得她当年的友善,加之又是萧煦的皇后,对她便生出些长嫂般的亲近。两人又闲话了一阵,陪在一旁的嫔妃们见她们形容亲密,也都规规矩矩在旁边候着。
王韫忽然想起什么,“本宫听说你父亲也迁了京官,你可知道?”
清辞道:“民女听说了,前些日子回了趟澹园,见过了父亲大人。多谢娘娘关心。”
王韫点点头,然后冲着身旁的那些嫔妃道:“瞧本宫只顾说话,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纪家的七姑娘,向前在宫里做女官的。七姑娘学富五车,都道她肚子里装了半个鸿渊阁。”
旁边有个妃子摇着扇子问:“纪家?可是梧州纪家?”
清辞点头,“回娘娘,民女正是梧州纪家女。”
那妃子的扇子停在了嘴前,眼睛睁圆了,“那岂不是和纪才人是姐妹?”
这一下,如石投湖,激起阵阵涟漪,众人都起了兴致。
另一个道:“白姐姐说错了,现在人家可是纪婕妤了呢!”虽是笑着的,但那阴阳怪气的声气,毫不遮拦。
这些选女一起进宫,可只有纪清玥一人侍过寝。一路从淑女做到了婕妤,怎么能不惹人眼红?连着月余皇帝都只翻了她的牌子,竟然有些椒房独宠的意思。
虽纪家文名在外,但大家对纪清玥也都几分瞧不上。听说她本同人议过亲,结果她生母过世,便借口守孝,一守三年,男家不肯再等,便退婚了。后听闻宫中选秀,她自己主动要进宫来的。
“女无美恶,入宫见妒。”那纪清玥开始还装作一副知书达礼的样子,后来帝王独宠,她越发自大起来,也不同人往来,旁人也懒得和她交际。
照这盛宠不绝的样子,想来纪清玥不久就会有身孕。后宫自有一套不成文的法则,那些宠妃一旦有孕,为怕恩宠旁落他人,往往都会主动从本家再挑一个女孩送进宫中固宠。
众人此时见到纪清辞,早暗想到了这里,因此语气也不甚善。
一个心直口快的促狭道:“七姑娘论人品相貌,比纪婕妤可强了百倍呀,我是女子瞧着都爱,更遑论男子了!怎得是她入宫,不是七姑娘?不过也是要谢天谢地了,婕妤都有这样的恩宠,若是七姑娘入了宫,那咱们可真真一点盼头都没有了呢!”
众人也都真真假假地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过了片刻,王韫见她们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才闲闲地扫了一眼众人,大家便都不作声了。
清辞明白皇后其实是故意将这些话让她听见的。她心中莫名有些涩涩的感觉,但随即又释然了。但不是很明白王韫的用意,是想让自己规劝清玥不可恃宠而骄,还是要敲打自己不要妄想入宫分宠?
可惜,不管是哪个想法,王韫都打错了算盘。她早明白了人和人,并非有血缘就会相亲。有些情分,既然强求不来,那么远离才是正道。
清辞便也不露声色,只道自己同清玥姊妹缘薄,她到宫里只为整理纪家的书而来,早晚要出宫的。
这样一打岔,拜别众妃,再到冷宫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清辞叩了叩宫门,好半天不见人来开门。她轻轻一推,门竟然就开了。
“有人在吗?”她推门进去。
虽然名为冷宫,其实不过是宫里极偏僻的一处年久失修的破败宫殿。外头已经是花茂蝶飞了,可此间庭院里不见一点春色。花坛里只有一棵歪脖子的枯树,像是被雷劈过,同这宫殿一样,死气沉沉。
本该掌灯了,正殿里不见灯光。清辞走到东南角,过了月亮门隐见后殿里似有光亮,她正想过去,偏殿的门却忽然打开了,走出个人来,“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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