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之死靡它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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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安静下来,外头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有人在吹着欢快的小曲儿,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吹牛。那人正吹嘘着自己当年的洞房花烛夜如何了得。平宁怕人闹洞房,在帐子前守着。被灌了不知道多少杯酒,此时说话舌头也打了结,满口醉话。“切,你那算什么,我们爷,英明神武,明天保管让新娘子下不来床……”

韩昭唇角抽了抽,尽说什么大实话呢!这种事能乱说的吗,会吓坏新娘子的。

好平宁,明天有重赏!

外头的笑闹声越来越没个样子,他是一个治下多么严格的将军啊,可那漫天飞的浑话叫她听去,不知道要怎么想他?

“我去叫他们闭嘴。”韩昭一动,手却被她拉住了。半条胳膊瞬间就麻了。“怎么?”

“……韩昭,我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忘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消失在他的唇间。他整个人压迫过来,炙热的气息将她裹住。他怎么会忘,怎么敢忘?

一个长长的吻下来,唇分开,两人都微微喘息。清辞一垂目就看到他前襟微敞,喉结在微微耸动着。她抬手轻触了一下,是好奇,感到他身上的肌肉一紧。

他拉住她的手,喃喃细语,促狭道:“刚才不是用心学了?现在该做什么?”

“敦、敦伦之礼?”她好像忘了……

韩昭笑,额抵着额,“傻。我教你。”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束腰上,“宽衣,解带。”

自打躺在床上,她就晕乎乎的,脑子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只随着他。迷迷糊糊里那人精实的胸膛裸露在眼前,她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所以,不穿,更好看。

“好看吗?”

清辞只有傻傻点头的份儿,她晓得这人最自恋,谁敢说他不好看?

“其实,好看固然重要,好用更重要。”他自得道。

用?怎么用?

清辞眨了眨眼,不是很懂。但她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等下,我先看一下书!”

然后翻过身从枕头下摸出一本。一般姑娘出嫁前,都有母亲亲自教导男女之事,可她没有母亲,只能靠书了。有一本书上有详细的教学,刚才没仔细看完。

……

刚刚攒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就没了。

清辞找到书,趴着仔细翻看,“卧定后,令女正面仰卧,展足舒臂,男伏其上……”

正看着,忽然感到身后一沉,他伏在她背上,轻轻吻着她的耳珠,“黑漆麻乌的,看什么呢,毁眼睛。”自己却快速地把那一面都扫完了,身上更烫了。

清辞浑然不觉,只看得直咋舌,“呀”了一声,“三十种呢。”

等她看完了,天都要亮了。韩昭一伸手把书抽走,往远处一扔。眉眼尽是风流,“‘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用看书了,你夫君都会。”

她羞得把脸埋进枕头里,“灯、灯还没灭!”

没办法,新娘子害臊,一定要照顾她的情绪。可叫他起来去吹蜡烛吗,怎么舍得呢?他拔了簪子随手一丢,灭了蜡烛。帐内一下就陷入了黑暗里,但帐外火光摇动,慢慢也渗了进来,也不是全然看不见。

这样的姿势反叫他能毫无阻挡地捧住那一抔雪。身上像被人点了火,烧得奇经八脉沸腾起来,可以将任何冰雪消融。

千锤百炼,最后一瞬间,月破云出,豁然开朗。迷津得渡,望见桃源归处。

总算明白何谓温柔乡了。他原想着自己和那些没见过女人的急色鬼是绝对不一样的,谁知道意兴一起就阵法全无了,哪还顾及上什么排兵布阵,只想着一往直前攻城略地。

他伏在她身上,头埋在她颈窝里,等着气息平息下去。想着这一战打得太急,像杀红了眼一样动了粗,真是怕吓坏了她。下一回定然要重新调兵遣将,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清辞这两日本就身心疲惫,此时只觉得像又骑了一夜的马,彻夜行路,腰背疲麻双腿酸痛。有一刻,又觉得自己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动弹不得,还不晓得何日能得自由。

时战事终毕,将军却仍在城中不肯退兵。韩昭含着笑轻吻着她的手背,她正捂着眼睛哭,一抽一抽的,“书上果然都是骗人的……”哪里快活了,要疼昏过去了呀。

小将军充耳不闻,只细语柔声抚慰,“也不尽是骗人的……”

一转念又怕她再惦念起书上不着边的什么手不能握、尺不能量的东西,便是哄着道:“圣人不是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吗?书上写的东西,有的是对的有的是错的,要擦亮眼睛分辨分辨。往后若有不懂,来问夫君。”然后又打了个岔,问:“还疼吗?”

他这会儿其实也想下床去捡本书看看,到底怎样才能不弄疼她。说是“床”,实在是名不副实了。本就是个临时搭起来凑合睡的,这翻江搅海的,床架子早断了。索性躺在废墟上,脚踏实地还结实些。

清辞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含着水光,滟滟的,“你疼吗?”

刚才他那样子怪吓人的,那样莽撞地闯进来,吭哧吭哧,像疯牛犁地,又像野狼上了身。

脑子里乱乱的,书上的文字全有了具象,落到了实处。终于明白何谓至刚至阳,何谓至阴至柔,又何谓阴阳相合……她那时候简直想逃,却完全动不了,正好他肩膀在眼前,下意识就咬住了……

这会儿各自心疼起对方来。

韩昭歪头看了看肩,虽然没咬出血,也是青紫一片了。他也心疼自己,自然不是为了这个。他撒着娇地往她颈窝子里钻,“瞧我这洞房花烛夜啊!连张结实的床都没有。还小登科呢,太磕碜了。也委屈你了。”

清辞并不觉得委屈,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但她真怕痒,缩着脖子笑,“你快出去呀,我想去洗个澡。”

初识人道之乐,弱冠未娶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开了荤就没有餍足的。他温声哄了一小会儿,死皮赖脸地不走。不过一会儿,养了精蓄了锐,像是饱餐战饭的狼军,杀意又起。

因大军本就在城内,少了破城那一击,便没那样惨烈了。这会儿将军也没了胜负心,特别能顾念着对方。小娇娘哪里是将军对手?无力支撑,连连求饶。

他额上的汗滴落到她额上,像砸进了脑子里。

清辞力不能支,求了半晌,老半天将军才鸣金收兵偃武修文。谁晓得不过休了片刻,又生龙活虎起来。疼还是疼的,可最后似乎又有了些别的滋味。但真真是腰酸背痛,后背都磨破了皮。她这会儿又哭起来,原来书上也没写错啊!

她累得不成了,一向好性儿的人,这会儿也恨不得把他踢开。枕过他的手臂,后背对着他,原以为能躲一时,谁想这样贴着,小将军仍旧能大展身手。清辞直恼得时不时拍开攀上来的手,“不要了,别闹我,我要睡一会儿……”

如此连战,她真真奉陪不起,囫囵睡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醒了也不敢乱动,怕惊醒那野狼。脸对着脸,她悄悄掀开一条眼缝,见他睡得正沉,长出一口气。

此时才算是有机会仔细打量他。人还是那个人,似乎又有些改变,好看是真好看。不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变老的他是什么样的?

她的心被什么涨得满满的。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她念着他,也被他念着,这世间无论什么都不会叫她惧怕了。情不自禁想亲一亲他,可想起昨夜的惨况,她怕又起战端。

偷偷垂目看下去,厉兵秣马,大军又是一副蓄势待发的赳赳模样。她吓惨了。还是出去躲一躲吧……

好在没了床,不再会发出声音了。她一点一点蠕动着往后退,还好人没醒。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捡齐了衣衫,悄无声息地穿上。

余光见那书案也塌了,小床也折了,一片狼藉。昨夜无处托身时,将军臂力惊人,且战且行,又在耳旁戏语,“滴水之恩,涌泉以报……”想到此处,她羞得无地自容。

蹑手蹑脚往帐帘处去。倾耳听了听,外头还算安静,想来是昨日众人宿醉难醒。她这才轻轻掀起一条缝,挤了出去。

刚出了帐子,也不知道平宁从哪个角落里跳了出来,笑嘻嘻道:“奴才见过夫人。”

听他这样叫,清辞还真有些不习惯,又有些难为情。但平宁和旁人不同,是韩昭的贴身小厮,那就和家人没什么两样。

平宁最是懂得体谅人的,“夫人饿了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奴才这就给您端到帐子里去。”

清辞忙拦住他,压低了声音,似真怕吵醒了人。“不用!世子还没醒,我在外头吃吧。”

啊,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啊!

平宁笑得更灿烂了,“嗳!奴才听夫人的。”他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拿手一指,“夫人,要不去河边吧,那边凉快。”

清辞点了点头。

其时已经过了午时了,只是昨夜韩昭有交代,今日不赶路,休整一日。除了一队当值的士兵在营地周围巡逻,大部分的人都还在帐子里睡觉。

待清辞和平宁走远了,有脑袋从军帐子里钻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咧嘴一笑,“发了、发了!”接着压抑不住的狂笑和惨淡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起来。

原来昨日暨“姑娘能不能睡了将军”之后,众人又开了个盘口,赌第二日谁先从帐子里出来。

昨日是谁夸下海口,说让新娘子下不了床。现在真真笑死人,竟然是新郎官下不了床。韩昭在睡梦里,尚且不知自己这一觉竟然让许多忠心耿耿的部属输掉了裤子。

馨香犹在鼻端,一伸手却摸了个空。一个激灵韩昭就醒了。

“阿辞?”

帐中无人,他伸手扯了件衣服套上,翻身起床就往帐子外头冲。直到看到河边那一抹银红色,心才落回了腔子里。

平宁见韩昭起了,跑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跟他回了帐伺候他穿衣。只是目不斜视,假装根本没看到“尸横遍野”的战场。

“爷睡得可好?”

他“嗯”了一声,唇角微翘,显然心情很好。

“爷累不累?”

“笑话!”

平宁乐呵呵地佯抽了自己一嘴巴,还是喜滋滋的。

“你笑什么?”好像他做新郎官似的。

平宁忙摇头,“没笑什么,替爷高兴。爷如今是有了家室的人了。回头公爷和公主知道了,一准儿高兴!”

其实是他发了一笔小财。昨天喝醉了,糊里糊涂把宝压到了纪清辞身上,早上还担心来着,这会儿真是歪打正着。赚的银子合一年工钱了。

韩昭叹了口气。这潦草的婚礼他实不能满意,回到北境他一定要补办一场,让众人都好好瞧瞧,穿上那一身顾绣礼服的新郎官何等风姿神俊。

“什么时辰了?”

“未初了。”

竟然睡到这个时辰?韩昭穿好了衣服往外走,边走边问:“她什么时辰起的?吃了没?”

“夫人午时左右起的,奴才已经伺候过夫人用饭了。”

“夫人……”韩昭反复咂摸了这两个字,唇角笑意一闪,觉得快活极了。他打发走平宁,悄悄走到清辞身后。

清辞正在给他的马洗澡。卷了袖子,光着脚站在浅水里,水刚刚没过她的小腿肚子。头发斜系着一根锦带,乌发如缎随着她俯身弯腰微微摆动——像哪位画手刚收了最后一笔的仕女图。

他一伸手臂,将她的腰结结实实圈住。清辞冷不防被人抱住,吓了一跳,手里的毛刷掉进了水里。他的下颌顺势搭在她肩上,手握着她的腰,含着笑问:“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清辞心想若不跑出来,怕是小命都没了。

“嗯?”他又问了一声。

清辞嗫嚅了半晌,微微侧了侧脸,正想说话呢,他正好捉到了那两瓣莹艳欲滴的唇,先美美吃了一会儿才放开。她微微喘着气,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埋怨,“叫人看见了!”

韩昭爽然一笑,一副理所当然的声气,“怕什么?我是你夫君啊。”

他将人转了半圈,仔细看她的脸,见她额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溅到了水,额发都湿漉漉的,像在洗澡的幼鸟。伸手将她的乱发理好,她只是红着脸闷着头。

长夏靡靡,日头下她眉目里的清艳娇态一览无余,看得他心底绮念丛生。忍不住齿尖在她耳珠上轻轻咬噬,“这么大日头,不怕晒破了皮?身上还疼吗,回去我给你擦点药。”

她感觉到这人不怀好意,双颊又烫起来。怕他白日里胡闹,哪敢回去?双手抵着他,低低道:“不怎么疼了……帐子里好闷,现在不想回去,想在外头透透气。”

怕他还缠,忙又偏开头看河面,接着道,“我在澹园,从山上看梧河,就像一条长带子,走到近前才发现河面这样宽。”

韩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碧水连空,此处地势平缓,长河缓缓徐来。风翻云浪,目光尽头似是个渡头。再凝目,还似能看见等着渡船的人。

“我带你兜兜风去。”说完也不喊人,自己装了马鞍。

她因为骑马腿上蹭破了皮,只能斜坐在他身前。索性是兜风,韩昭就纵着马儿顺着河滩自己走。温风拂面,人立时就畅快起来。

她圈着他的腰,头依在他胸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听他说行军打仗,路上见闻,山川风物,她爱听极了。说上几句,他定要凑过来吻一吻她的唇。开始尚觉羞怯,想要推他,可见他眉眼中柔情四溢,自己先软了。后来也会趁着四下无人时,主动去亲他。

新婚燕尔,缱绻华年,从来不知道,竟是幸福如斯。

跑了半日,人也乏了,马儿踩着夕阳回了营地。两人正说着话,清辞忽然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营地边停着一辆马车。有几人身着便衣,手握绣春刀,候在车旁。

韩昭勒住马,先下了马,再将她抱下来。

为首的那个走上前,拱手行礼,“见过将军。”是时影。

“大人是来传旨还是办差路过?”韩昭也拱手回了回礼。只是刚才还蕴着春风般笑意的脸此时蓦地冷了下来。

时影视而不见,只毕恭毕敬道:“主上听闻姑娘孤身出来,怕姑娘迷了路,派下官接姑娘回去。”

清辞见韩昭脸上的肌肉也收紧了,怕他们起冲突。她忙对时影道:“大人可容我同世子说几句话?”

“姑娘请便。”

清辞拉着韩昭到了略远处。

“一定要走?”他问。

清辞点点头,“元华哥哥,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可那人会不会放人?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因为知道这件事,说到底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不该她去承受这种左右为难。

韩昭将她抱住,恨得咬牙切齿,想不管不顾发一顿火,可对着她终究是硬不下心肠,说出的话倒像是撒娇的恳求。

“好,我等你。记得你欠我的,爷的清白都给你了,喜宴也没有,新婚还要独守空房。纪清辞,你记牢了,我等你来还。”

她爱极了他霸道的体贴,热血的柔情。她不敢眨眼,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努力牵出一个笑,认真地点点头。

谁能说渺小的梦想不是梦想呢?他愿意成全她。虽然已经决定放手,到底意难平。他在她额上深深一吻,雪落寒枝般的叹息道:“去吧。”

清辞从他怀里抬头,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了一握,凝视着他的眼,轻声道:“我心昭昭。”

他微微一笑,“终始相随。”

我心昭昭,终始相随。同心以老,“之死矢靡它。”

韩昭默默看着马车远去,斩钉截铁地手一挥,大声道:“拔营!”

那夕阳下马背上的回首一笑,烙在她心头,也是她心底无限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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