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烟锁芙蓉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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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萧煦面似寻常,但回到永泰殿的时候,伺候的宫人都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威压。

随从太监郭霖在侍候萧煦沐浴的时候,赫然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抓痕。他心头悚然,可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按捺住惊诧,委婉地问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萧煦却摆摆手,叫伺候的人都出去,便只他一人在浴房内。过了一会儿,他披衣出来。郭霖正想问今夜侍寝之事,余光瞥见地上亵衣上一片可疑痕迹,错愕了一瞬,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萧煦坐到了书案前,宫人为他铺好纸,准备好笔墨。他拿了笔写字,吩咐道:“叫时影进来。”

郭霖应了一声,出去请时影。公事交代完毕,两人一错身的功夫,郭霖压低着嗓子小声道:“时大人,陛下好阵子没召妃子侍寝了,刚才奴才看见……”最后那一句,更低了。

时影听罢虽然有些意外,神色却没什么波澜,只微微点点头,“知道了。”

皇帝龙床上的事,从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过皇后已经诞下一子一女,最近又传出了喜讯。萧煦在子嗣之上颇是勤勉,外朝也无从置喙。看那意思,只打算留嫡出的子嗣。或者说,让谁诞下龙种、不让谁诞下龙种,他心中早自有一番计较。

时影进去的时候,萧煦正写完了东西搁下笔。“把我的手谕送一份到北境。”

时影道了声“是”,打眼一扫,暗吃了一惊,那手谕一是责纪清辞留任宫中,为公主师;二是宣召纪言蹊主持编纂《周文大典》。

盛世修书、笼络士民本是各朝各代的传统,但担任修撰的往往都是有官职在身的翰林。虽然纪言蹊有文名,却早离庙堂,忽然起复,不由得人惊讶。而公主尚且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娃娃,现在寻开蒙的老师未免太早。

但两件事放在一处看,意图就很明显了。

但时影知道萧煦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若想拿捏住什么人,往往一击即中,一开始就会开出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萧嫣、萧焎都死了,王芣也自己吊死在冷宫里。萧煦想把纪清辞留住,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人心又岂会能算到全部,就算算到又如何,不过是选择了只能选的那一条路罢了。就像他之于丽娘,虽有情,但从未曾宣之于口。就像丽娘为了复仇,更名改姓入了宫,从此永为陌路。或许说出来,她仍旧要走她的路,他也仍旧走他的路,只会徒增烦恼。他能做的,只剩遥遥相护。

他也就在萧煦面前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一时全都晒到了脸上。萧煦全看在眼里,“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可他未必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时影想。先抛开那些不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时影道:“陛下,要不要派人控住韩昭?臣怕韩昭看到诏书会生异心。”

萧煦哼笑一声,“不用。朕知道韩昭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朕在他心里还是一个明君,他就不可能为一个女人造反,让百姓生灵涂炭。就好像朕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去杀为朕卖命守关的名将一样的道理。”

一个人的坚持,何尝不就是他的软肋?韩昭的坚持,让他注定戎马一生、天下为先。纵有儿女情长,毕竟有先有后。他的坚持,要做明君贤主,要五谷丰登、乾坤清净、河清海晏,纵有私心,毕竟有轻有重。

见他眉宇间浓浓的疲惫,时影便不再问,只道:“那臣这就派人送去,陛下早些歇息。”

时影退下后,萧煦又习惯性地拿起那两颗石头,可抓到手里,才发现大的那颗不知何时碎成了两半。他冷笑出声,不知道是笑石头不坚硬,还是笑什么。

清辞有孕的消息和留任宫中的圣旨是同一天前后脚送到北境将军府的。韩昭手指轻点着信,似在沉思,半晌不说话。平宁心里急得冒烟,可又不敢打扰他,倒了杯茶放到他手边。抓耳挠腮等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想问他的对策。还没开口,忽闻外头脚步声伴着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了。

“公主您要小心,别走这么急啊!”是齐嬷嬷的声音。

“京里的人来了,看看是不是媳妇要回来了。嗳,这里真是无聊死我了,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萧蓉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韩家在京中是有眼线的,定期会往这里送消息。萧蓉刚才从大街上转回来,吃了一嘴的沙子,把那一丁点逛街的兴致全磨没了。到大门处,正瞧见有信使的快马离去。她无聊的生活总算是荡起了一圈涟漪,这才匆匆赶过来问消息。

说话间人进了房,韩昭一掀眼皮先看到萧蓉挺起老高的肚子,眉头就是蹙了一下,然后起身迎过去,“母亲身子这样重,怎么还跑来跑去的,怎么不在房中好生歇息?”

对,他一到北境,才知道人生中比“你要当爹啦!”更惊人的话是“你要当哥哥啦!”

先前韩伯信重伤,命在旦夕。人是不是非得在要失去的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心?前尘放下,萧蓉的眼中终于看到了这个枕边人。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韩伯信半月,总算是把人给救过来了。这一对怨偶,到老竟然又枯木逢春了。

“谁说怀孕就得待在房里?当自己是个平常人多走动才是正紧。”萧蓉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拿帕子擦着汗,乜了他一眼,“你也嫌我烦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我都快闷死了!”

“儿子不敢。”韩昭垂着眼道。萧蓉的肚子里像塞了个圆垫子,大得他的目光躲都躲不开。他忽然想,清辞这会儿肚子有多大了?无法想象有一个小人长在肚子里,那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么大的肚子,看得人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怕不怕?

韩昭心事纷乱地扶了萧蓉坐下,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信,拿来一看,先是一喜,“呀!媳妇也有孕了,我要做奶奶了!”她眉眼全是笑,拍了拍儿子的手,赞道:“不错,虎父无犬子!”

韩昭的嘴角抽了抽,平宁也在旁边尴尬得没法说。婆婆和媳妇一起生孩子,那将军府可有热闹了。

萧蓉早就消化了那份尴尬和郁闷,如今坦然接受老蚌怀珠这一现实。欣然道:“回头叫绣娘们做小衣服的时候多做几件,对,让他们打小床的时候也多打一张。算了,还是多打两张,万一是龙凤胎呢?还有奶娘也要多张罗几个……”

她边说边拿了另一封信读了起来,“纪氏女清辞,性敏而渊学……”读了没两句,脸上的笑陡然消失,“什么!留在宫里?”

韩昭把皇帝手谕从她手里拿开,“母亲不用着急。咱们这样的武将世家,妻、子留质京城,本就是天家一贯做法。”

萧蓉把手往桌上一拍,“我这就回京,把你媳妇换回来。就算留质,我一个人、现在还有你弟弟,我们也够了。不能叫你们小夫妻分开!”

韩昭从前对于“母亲”两个字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也只当她是个给了自己生命的人。可此刻,萧蓉那不容置喙的坚决,忽然撞在了心头,将他心底里最坚硬的那一处给融化了。而从前叫他不平的那些,忽然都被抚平了。

他眼中缓缓有了热意,但不想让她看到。垂了垂眼,再抬眼时,声音也温和了几分,“我和阿辞日子还长着呢,不怕分开这一年半载的。何况母亲和阿辞都有了身孕,还是要好好静养,其他的事等孩子们生出来以后再说。”

他话虽如此,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萧煦的诏书是下给纪清辞的,诏书内绝口不提她是卫国公世子夫人这件事,但却特意送了一份给他。是让他知道纪清辞留在京中是为质,也是变相认下了他们的婚事。只是心有不甘吧?

韩昭心中冷笑,这个皇帝真是什么都想要,要江山、要美人、更要脸面。所以他不敢堂而皇之地抢,毕竟先前小火和先帝的事总有风声泄露出去。万一日后叫有心人利用,就难以收场。光凭这一点,萧煦就永远不会把清辞收进后宫。而只要韩家踞守北境,萧煦也不敢动清辞分毫,无非不让他们痛快地在一起罢了。

本来他留在京里的人一直紧盯着宫里,萧嫣病情反复本令人生疑,他正在想办法让自己人去给萧嫣看一看。只可惜两地遥远,消息一来一回也赶不上事情变化。结果就出了事,清辞竟然带着萧焎逃出去了!

他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又忙派人过去接应两人。谁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萧焎跳了崖,清辞也被带回了宫。因她昏迷,路上截人的计划也不得不取消。如今她有了身孕,那其他的计划更是全部搁浅。

他来北境后听说萧蓉这一胎怀得险,前三个月还见了红,可吓得韩伯信软了腿,萧蓉一直卧床熬过头三个月。韩昭这才知道,女子有孕是这样凶险的事情。从京中到北镇,千山万水,一路舟车劳顿,或许还要躲避萧煦的追兵。稍有闪失,孩子就保不住。这还不算,头胎流产,极伤母身。他不敢冒这个险。那么如何将清辞带出宫,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纪言蹊奉诏入文禄阁,萧煦为他调配了近两百人的帮手,但清辞还是每日里都会抽空过去帮忙。自那日后,清辞再没见过萧煦,仿佛他们的曾经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往常往川流不息往绥绣宫送御赐之物的内侍再也见不到了,绥绣宫渐露了门可罗雀的清寂。

清辞留在宫里擢为司籍,因名为公主师,偶尔也需要去一趟熙春宫拜见皇后,同皇后说说话、讲讲书。有时候也能碰到一众请安的妃子。尽管她的宫装往宽松里穿,但日复一日,那肚子也吹了气儿似的起来了,哪里瞒得住?

众人都瞧了去,无人敢问,私下里的风言风语可不少。宫中人私下传说纪清辞怀了龙种,又见弃于皇帝,是以皇帝不肯纳她为妃。

清辞根本懒得理会众人,不做他想,好吃好喝看书养胎,也不认为自己挺着肚子能逃到哪里去。

这世间有天有地,有阴有阳,有日有月。有水波不兴,也有惊涛拍岸。有朔雪寒冰、风潇雨晦,也有春和景明、雪尽冰开。见过天地之大,才感人之渺小。既然无力抗天,那就顺势而为,过好当下。看透了,然后坦然、释怀,日子便不会煎熬。

有些人与事,聚与散,离与合,出现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并不是非要求得怎样的结果,它们只是我们曾经来过的注脚。那些身不由己,那些留恋相忘,那些遗憾牵挂,一点一滴,一字一句,镌刻成一个人的人生,虽漫长、悠远,却逐渐丰盈。或许,这也就是活着的意义。

入了冬,清辞监印的《女训》终于印了出来。王韫看后很满意,着人给宫内的嫔妃、各内外命妇送去。

这日王韫宣了清辞到熙春宫领赏,见她又清减了些,便问起她日常起居。清辞正坐着回话,忽然感觉到被什么踢了一下,话就断住了,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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