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故人重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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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政权的终点与起点,在大风起处俯瞰洪流。境随心转,因缘生灭,日升月降,江山翻覆,全凭她一念。

林玄英率军一路杀向都城,头一日还遇到了些阻挠,被他们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了过去。

从第二日开始,所遇反抗消极到可以忽略不计,有些州府甚至未战而降,大开城门任由他们过路,只求早些把这些凶神送走。

很快他们就得知了原因。都城大乱,皇帝“忽染重疾”,如今是端王摄政。而端王宣称妖后庾晚音弑君未遂,正在四处张榜抓捕她。

与此同时,新的密信飞到了林玄英手中。

他匆匆扫完,顺手撕了。“端王又来催了,还让我们沿路盯着点,帮他抓人。”

手下皱起眉。“奇了怪了,端王若是已经大胜,何必如此着急?”

莫非,他还遇到了什么未知的难题?

林玄英催马前行,眯了眯眼。“你们是盼着他赢,还是输?”

那年轻的手下一愣,忙道:“属下只效忠于副将军一人,副将军要杀谁,我等便杀谁。”

林玄英摇着头笑了一声,又问:“都练好了?”

手下咽了口唾沫。“练好了。”

林玄英一夹马腹。“那就赶路吧。”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村里已经没了追兵的动静。

十二爬出去查探了一番,回来汇报道:“人都走了,但还有几个村民不死心,在四处徘徊,大约想抓我们去换悬赏吧。”

庾晚音清了清嗓子:“喂,这位……姑娘。”

借着微弱的天光,她能看到那哑女小偷睁眼朝自己望了过来。

庾晚音道:“沛阳离此地不远,你去过吗?”

她见此人居无定所,应当是到处流浪行窃为生,心下打起了主意。

哑女半天没动静,直到四七又举起匕首,才戒备地点了点头。

庾晚音尽量让声音显得和善。“我们要赶去那里,需得走小路避人耳目。你若能带路,自有丰厚报酬,让你从此不必再偷。怎么样?”

哑女还是没反应。

四七道:“还是你想死在这里?”

庾晚音连忙唱红脸。“放下匕首,好好说话。”

两人一个威逼一个利诱,说了半天话,忽听“咕噜”一声,有人的肚子响了。

哑女:“……”

她缓缓伸出手,做了个讨饭的动作。

庾晚音慈祥一笑。“咱们还有干粮吗?拿给她吃。”

片刻后,哑女带着他们无声无息地溜出了村庄,朝南行去。

哑女选的路线已经尽量避开了人烟,但仍有一座小镇挡在半路。庾晚音担心遇见昨夜的追兵,临时给自己和两个暗卫都变了装。她这回扮作了一个老妇。

结果镇里的阵仗比她想象中更惊人。

街道上贴满了一张张通缉令,她的画像迎风飞舞,上头还写着“狐妖转世”“祸国殃民”等大字。还有几队兵马轮番巡视,为首的高呼着:“见到形迹可疑的男子或女子,都来上报,重重有赏!”

哑女领着他们七弯八拐避过巡查,远远地听了几遍这高呼声,忽然回头,若有所思地瞥了庾晚音一眼。

跟在后头的十二低声道:“娘娘小心此女。”

“嗯,她可能会出卖我们换赏金。”

庾晚音连续走了三天路,双脚已经磨出了水泡。身体一阵阵发冷,她自知到了强弩之末,咬牙没有声张,但步履仍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慢。

她眼望着前方。“盯紧一点,必要时杀了她。”

结果,或许是感觉到了身后的杀气,自认无法逃脱,那哑女变得异常老实,闷头乖乖带路。

即将离开镇子时,她突然从几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暗卫大惊,正要追寻,哑女竟然去而复返,却是坐在一架驴车上。

庾晚音问:“……你偷的?给我用的?”

哑女翻了个白眼,打手势催促他们赶紧上车,赶紧跑路。

有暗卫盯着哑女,庾晚音终于在车厢里躺了下来,得以缓过一口气。

身体疲乏到了极点,神经却紧绷着,大脑仍在拼命运转。

端王这抓人的夸张架势,仔细一想倒有些可疑。

按理说,自己一介女流,又无兵马,又没有真的身怀龙种,短期内根本翻不了天。端王刚刚上位,理应把全副精力用于稳定都城的形势,为何反倒将这么多人马往外派,来搜捕一个微不足道的她?

除非……

那一丝行将消失的微末希望,又重新升起。

如果他在搜捕的不仅仅是自己呢?

镇中追兵喊的是“形迹可疑的男子或女子”,为何非要强调男子?是怕自己乔装打扮,还是——他们原本的目标就有男有女?

夏侯澹逃出来了吗?

这与其说是她的推测,不如说是她的祈祷。

如果还能再次站到他面前……自己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

想着这个问题,苦涩的平静如夜雪般缓缓飘落,将她覆盖。在这亡命路上,她奇迹般地沉睡了片刻。

到了驴车无法通过的野地,一行人再度下车步行。

庾晚音真心实意地对哑女道了谢,又让暗卫处理了她手腕的伤。为表诚意,还提前掏了把碎银递给哑女,当作预付款。

哑女捧着钱,露出了相识以来的第一个笑。

她投桃报李,入夜又摸去沿路的农户家,偷了辆牛车。

庾晚音:“……”

如此几番更换交通工具,终于在翌日傍晚有惊无险地赶到了沛阳城外。

不出所料,城门口也有守军拿着通缉令,细细盘查进城的百姓。而且这一批守军气势森然,一个个站得笔直,冷面带煞,宛如阎罗再世。

十二眼皮一跳。“那些人穿的是边军的甲衣。”

这沛阳城岂止是沦陷,俨然已经被边军全面接管了!

可是这边军占着沛阳城,为何还要开放城门,供百姓出入?难道指望用这种方式抓到通缉令上的皇后?

他正想着,就见庾晚音排入了进城的队伍。

十二:“……”

他低声提醒道:“娘娘,这要是进了城,被人瓮中捉鳖,咱们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庾晚音道:“放心吧。”

她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件。这便是夏侯澹信封中的那个小东西,被她藏了一路,此时才往头上插去。

十二问:“这是……?”

“信物。”

庾晚音举步向前走去,嘱咐了一句:“等下别动手。”

城门口的兵士将庾晚音从头打量到尾,挥挥手放行了。

庾晚音佝偻着身形,由十二搀着,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那兵士又道:“站住。”

十二和四七下意识便要出手,庾晚音却沉声道:“都别动。”

她缓缓转身,与那人对视。对方面带探究,庾晚音则岿然不动。

对方顿了顿,道:“请随我来。”

余人被留在原地,那兵士单独带走庾晚音,一路将她带到了知县府邸。

原本的知县不知躲去了何处,这富丽堂皇的府邸已经被鸠占鹊巢,由边军层层护卫起来。

书房内灯火通明。

林玄英歪坐在太师椅上读着军报,忽听门外一声通报:“副将军,人找到了。”

他抬眼扫了庾晚音一眼,漫不经心道:“人带进来,你们退下。”

房门合上。

林玄英丢开军报,起身走到庾晚音面前,定定地望着她做过伪装的脸。

庾晚音笑了笑,抬手取下了头上摇晃的东西,递给他看。

——一枚银簪,雕成飞鸟振翅的样子,末端垂落下来的却不是穗子,而是两根长长的云雀羽毛。

林玄英的眼眶瞬间红了。

庾晚音道:“……阿白,别来无恙?”

眼前这个人与她记忆中的“阿白”有微妙的不同,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却像是忽然卸去了少年的伪装,露出了青年的样貌。

他的眼瞳依旧如故,越是在暗处越是亮得惊人,像淬过火的琉璃。只是配上这一身装扮,那双清冽的眼睛就无端带上了几分凌厉。

庾晚音一时拿不准该用什么语气与对方说话。

夏侯澹在信中告诉她沛阳有援军,但或许是担心信件被截获,并未直言阿白的身份。她拿到发簪时就猜测阿白应该是混在军中,但没想到这家伙摇身一变,竟成了带队的老大。

说好的江湖少侠呢?初见时那一身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气质,难道还能伪装出来不成?

夏侯澹完全清楚他的底细吗?自己能完全信任他吗?就算他是友非敌,这满满一城将士呢?

她刚想到此处,林玄英就一把握住了她的肩。“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庾晚音穿越以来还从未如此狼狈过,身上都沤出味儿了。林玄英却像是浑然不觉,那熟稔的语气又与阿白一般无二了。

庾晚音愣愣地瞧着他,一瞬间回想起了冷宫后院里的流萤和西瓜。无数疑问同时涌向喉头,一时竟哽住了。

林玄英却根本不给她机会,按了按她的脉,眉头紧锁。“你病了?”

“不碍事。”

“不行,这样要落下病根的。”林玄英不由分说转身唤人。

军中没有侍女,来了几个兵士,被林玄英打发去烧水煮药。片刻后他们将庾晚音带到一间备了浴桶的客房,略行一礼便低头离开了,全程未曾朝她打量一眼。

这分明是一支纪律森严的队伍。

话又说回来,不管来者是谁,此时若想要她的命,根本无须费这么大周章。

庾晚音顾不得其他,转身锁上房门,默默泡了个药浴,洗去了一身的泥垢与血污。

浴桶边放着一套干净的男装。她换上衣服,正要四下勘察一番环境,就响起了敲门声。

林玄英只身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碗药。“快去被窝里坐好。”

他自己坐到床沿,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庾晚音想了想,接过去仰头一口闷了。“多谢林将军。”

林玄英一顿,苦笑了一下。“我想着不搞清楚情况,你一定不肯睡。来吧,你问,我答。”

庾晚音:“……”

既然他开门见山,庾晚音也就单刀直入了。“你是林将军,还是阿白?”

方才泡澡的时候,她心中忽然想到一个新的可能性:真正的林玄英已经被处理了,眼下是阿白在假扮他。这就可以解释他突兀转换的身份。

却听对方道:“我是林玄英。”

见庾晚音满脸不解,他咧嘴笑出一口白牙。“玄英即墨黑,阿白是师父给我取的诨名。你看我的肤色,你觉得我爹娘跟我师父谁更缺德?”

庾晚音更迷惑了。“这么说来,你确实是江湖出身?但你刚刚出师,怎么就当上了副将军?”

林玄英咳了一声,眼神飘忽了一下。“这个嘛……”

就在这两秒间,庾晚音自己想明白了。“哦,因为你并不是刚刚出师。”

这一刻,庾晚音回忆起了很多事。

阿白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正是尤将军回朝述职时。

阿白对燕国与羌国了如指掌。

阿白当时就对她说过:“我知道好多东西呢,我还杀过……”却被夏侯澹打断了。

阿白曾经提议将汪昭塞进右军,由自己护送他出使燕国。但夏侯澹拒绝了,只让他留在岗位上。尽管如此,最后汪昭仍是取道西南离开的。

阿白陪他们演完一场戏,又在尤将军离开都城的同时匆匆消失,只说陛下布置了别的任务——当时她还疑惑过夏侯澹为何如此信任他。

她有种恍然大悟之感。“我们的初见,其实不是你与陛下的初见吧?你们认识多久了?”

林玄英挠挠头。“这就涉及一些不能说的隐情了。”

“如果你指的是陛下的过往的话,他留了一封信,都告诉我了。”

林玄英诧异地睁大眼。“他居然告诉你了?他一直千方百计瞒着你,就怕吓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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