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空镜
庐山,乌云蔽日。
(字幕:庐山)
张伯苓住处 白天 内景/外景
一个工作人员正在汇报:此次轰炸,木斋图书馆、秀山堂、芝琴楼、宿舍区均被炸毁,图书和资料损失殆尽,相邻的南开中学、南开女中、南开小学均无幸免。轰炸结束后,日军在校园内继续投弹、纵火,南开,已经化为一片废墟。
梅贻琦和蒋梦麟坐在沙发上,时刻关注着张伯苓的反应。
张伯苓一直面无表情,等工作人员汇报完毕后,他从沙发上站起,想迈步,却突然步履不稳。
梅贻琦和蒋梦麟赶紧上去扶——
“老师!”
“伯苓兄!”
张伯苓摆手示意自己尚能坚持,蒋梦麟和梅贻琦看着张伯苓颤颤巍巍地又跌坐回了沙发,半晌无语。
梅贻琦和蒋梦麟专注聆听。
张伯苓:四十一岁,我决心到美国读书,研究教育,很多人劝我,你已功成名就,干吗去和那些洋孩子同堂念书,甚至还说,这个脸你丢得起,我们丢不起,但我还是去了。过去的耻辱告诉我,能振作民心的唯有教育;而普通教育仅为国民教育之初步,高等学校乃国家发展之根本大计。回国后我便创设了南开大学、女中、小学,……今天,这些心血……
张伯苓强忍悲痛,看向梅贻琦和蒋梦麟。
张伯苓:月涵,兆贤兄,你们请先回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在场的人默契地离开了房间。
门刚带上,房间里便传来了张伯苓悲怆到难以自制的哭声。梅贻琦和蒋梦麟相视,不胜唏嘘。
清华大学图书馆 白天 内景
号外上,刺眼的标题赫然在目——“日军野蛮轰炸 南开已成废墟”。
叶润名握着报纸的手颤抖着。
身后,李丞林等学生群情激愤。
“如此野蛮嚣张,简直无异于屠夫!”
“必须严厉声讨!”
把报纸一放,叶润名就匆匆往外跑去。
方悦容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拉住他:润名,你去哪儿?
叶润名:我妹妹在天津,我要去找她!
就在这时,“哥!”叶润青的声音响起。
“润青!”听到妹妹的声音,叶润名回头一看,叶润青、林华珺、程嘉树三人出现在图书馆门口。
叶润青已经飞奔过来,扑进叶润名怀中:哥!
话音未落,她已经泣不成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润名拍着她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人看到这对兄妹重逢,皆感欣慰。
林华珺:多亏了程嘉树,我才能把润青带回来。
叶润名起身,走到程嘉树面前:程嘉树,谢谢你。
程嘉树:不用谢。
李丞林:润青,南开的情况,真如报纸所说吗?
叶润青的眼眶再次泛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林华珺:从昨晚开始,日军不间断地对南开狂轰滥炸,他们专炸教学楼、图书馆、宿舍楼,根本不管里面有没有人。
叶润青:我的同学糖墩儿被他们炸死了……
程嘉树:死伤的师生,又岂止糖墩儿一人。
林华珺:炮击和轰炸结束后,他们唯恐炸得不彻底,又派了很多辆满载稻草和煤油的坦克和卡车,在学校里到处纵火……
程嘉树:我们走的时候,校园已是遍地火海,烟云蔽天。南开,已经没了。
说到最后,程嘉树的声音也哽咽了。
方悦容、叶润名、李丞林,以及图书馆里的所有学生,听到这里,无不悲痛落泪。
许久,方悦容才缓缓开口:日军公然违反日内瓦公约,轰炸南开。北平已经沦陷,清华、北大又能立足几日。
所有的师生,都陷入对命运的迷惘、担忧之中……
清华大学宿舍 白天 内景
毕云霄一个人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父亲留给他的那块手表。
程嘉树缓缓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毕云霄拿着手表:我二十岁的生日礼物,我从来没想到,父亲还会记得我的生日。
程嘉树:云霄……
毕云霄:他送我礼物那天,我不但没有收,还跟他大吵了一架。嘉树,如果我当时收下礼物,不跟他吵架,他会不会走得开心一些?
程嘉树无言安慰。
毕云霄:我们家世代从军,到了我这里,父亲却非要让我读书,他说读书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无论我怎么跟他吵,他就是不让我参军。我只能看着他和29军的将士浴血牺牲,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多希望我是个军人,这样我就能跟他们一起上阵厮杀,我多希望我能挡下那些射向他的枪子!
毕云霄终于痛哭出声。
程嘉树也止不住眼泪了。
毕云霄哭诉着:嘉树,你告诉我,我们有不怕死的军人,为什么还会输得这么惨?是因为政府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措施,给了日军调兵的时间吗?……嘉树,你告诉我,我们到底输在哪里啊?
毕云霄的情绪激动,放声大哭,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
程嘉树不知所措,他只能揽住好兄弟,无声地安慰着他。
对于毕云霄的问题,他心里同样充满迷惘。
清华教务处 白天 内景
冯友兰、叶企孙、陈岱孙、吴有训、方悦容等教职人员聚在教务处,气氛凝重。
冯友兰:梅校长尚未回来,我们必须马上采取措施,我知道,很多人已经走了,或者正打算走,想走的,我们理解,任凭自由;愿意留下的,就跟我冯友兰一起留守清华,保护我们的学校。
某教授甲小声议论:我等升斗小民,赤手空拳,如何和虎狼抗争?
某几个教授附和。
某教授乙:冯先生,家中还有些事,我们先告辞了。
沉默中,有一些人默默离开了。
冯友兰、方悦容、叶企孙、陈岱孙、吴有训选择了留下。
冯友兰:感谢各位同仁,我不知道清华的命运如何,但只要我们在清华一天,便会护校一天。
冯友兰与方悦容在清华教务处谈话(图片来自《战火中的青春》电视剧剧照)
北大教务处 白天 内景
孟森、汤用彤、罗常培等教职人员同样在开会。
罗常培:蒋校长和胡院长都在庐山,只剩秘书长毅生,可他夫人新丧,估计也无心操持,下一步怎么办?
汤用彤:能躲的都躲了,都不用等到日本人来轰炸,北大的人心已然散了。
“躲也是人之常情。”郑天挺和裴远之进来了。
罗常培:毅生?
郑天挺:北平沦陷,人人自危,我们无权评价别人的决定。北大的事务就暂时交给我吧。
罗常培:可是你家里还有年幼的子女,脱不开身吧?
郑天挺:活总得有人干。书生之力,不能跟日本人的钢枪利炮抗衡,为北大和诸位同仁、同学干点活,总归还是有能力的。
裴远之:我协助您。
郑天挺欣慰地点点头:远之,感谢你。(对其他人)愿意留下帮忙的,我感激不尽,想走却没有路费的,可以来向我申请。
被他的朴实打动,刚才灰心丧气的大家,又看到了一丝曙光。
林家院子 黄昏 外景
林母打开院门,林华珺出现在眼前,衣衫和脸上、身上都是脏的。
林母关切地: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母看到还有一个男孩和女孩,女孩也是灰头土脸的。
林母疑惑地:这二位是?
叶润名上前,彬彬有礼:伯母您好,我是叶润名。这是我妹妹润青。
林母堆起笑容:哎呀,叶少爷啊!你好你好。早就让小珺请你来家里吃饭……小珺,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叶少爷和叶小姐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林华珺感到尴尬:妈,我们进屋说吧。
林母:对对对,光顾着说话了,快请进!
林家堂屋 黄昏 内景
林华珺拿了一条毛巾递给叶润青:先擦把脸。
林母殷勤地忙着给他们倒水:叶少爷,叶小姐,喝水。
叶润名:伯母,您叫我润名,叫我妹妹润青就好。
林母对叶润名很是满意:好好,润名!润青!这样叫着亲切!
林华珺想支开她:妈,我们都饿了。
林母:瞧我这脑子!我这就去准备。润名,你是武汉人,喜欢吃辣的,我没记错吧。
叶润名:谢谢伯母惦念。
林母:一家人客气什么,应该的。
林华珺瞪了她一眼:妈。
林母这才依依不舍地进了厨房。
林华珺:润青,你这几天就待在我家,跟我一起住。
叶润名点了点头:就拜托你了。
叶润青:哥!北平也沦陷了,对吗?
叶润名心疼地搂过妹妹的肩膀。
三人怅然不语。
程家堂屋 黄昏 内景
程道襄躺在躺椅上,程嘉文伺候他吃了药。
程嘉文:爸,周医生说了,高血压在于养心,您要保持心情愉悦。
程道襄:日本人都堂而皇之进了我们家门,我心情怎么愉悦得起来!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你去厂子里走一趟,暂时把厂子关了,给大家先发一个月的工钱,……后面的事后面再议。
程嘉文:是。
他刚走到门口,张淑慎把他拉过去,红着眼眶:嘉树到现在都没回来,你再想想办法吧,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程嘉文:妈,您别担心,我正在托朋友找他。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双喜的声音:二少爷!您可回来了!
张淑慎和程嘉文快步向外走去,程道襄也不自主地挺起了身板。
程嘉树已经掀开帘子进来:爸、妈、哥!
张淑慎一把抓住儿子,上下看着: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程嘉树强颜欢笑:妈,我没事。
张淑慎眼泪哗啦下来了:你这浑小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哪儿下刀子你往哪儿跑!你这是要存心气死我跟你爸啊?你爸高血压都犯了。
程嘉树几步走到程道襄身前:爸,您没事吧?
程道襄挥了挥手:吃了药,不打紧。也不全是你的事。
程嘉树内疚地:对不起……
张淑慎看到儿子的样子,也不忍继续责备了:饿了吧?快去洗把脸,饭菜都给你备着呢,周妈,快热饭。
说着,两人已经迅速忙活了起来。
程嘉文注意到,程嘉树跟以往完全不一样了,随便擦了一把脸后,便沉默地坐在饭桌旁,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张淑慎和周妈已经热好了一桌饭菜。
张淑慎给他夹了很多菜: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饭,快吃。
程嘉树魂不守舍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吃着吃着,他突然悲从中来。
张淑慎:树儿,怎么了?
程嘉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南开到北平,他忍了很久,终于放声大哭。
张淑慎:树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程嘉树却口不能言,只是放肆地哭着。程嘉文想安抚,程道襄示意他不要,他起身过来,默默地坐在了小儿子对面。
哭了好一会儿,程嘉树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
程嘉树:这两天我看到了太多太多以前无法想象的画面,我看到日军居然在我们的国土上公然开新闻发布会,声称要炸我们的学校,而且他们还真的就炸了!一个跟我同龄的男同学,几分钟前还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转眼就死在了日本人的炮火中!……一座那么美丽的校园,顷刻间化为人间地狱。还有街上,前几天还卖给我果子干的小贩被日军绑在电线杆上示众……
张淑慎、双喜等人被这些惊得瞪大了眼睛。
程嘉树吼了出来:我们的国家什么时候沦落到任凭他人践踏的境地?!
程道襄注视着满眼泪水的程嘉树:树儿,你这趟天津倒是去得值了。
程嘉树看向父亲,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
张淑慎:老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道襄:一趟天津,让他找到自己的根了。
程嘉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程道襄:无论你在美国待多少年,树儿,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中国人。国家的荣辱,同胞的尊严,都与你息息相关。
程嘉树重重点头。
张淑慎:可是我们小老百姓又能做什么呢?还是保命要紧,嘉文,你想办法赶紧弄几张去美国的船票。
程嘉文有些发愣。
张淑慎:树儿也别读清华北大了,继续回美国念书。嘉文和悦容也一起去。
程嘉文:我和悦容也去?
张淑慎:对,都去!日本人对南开都能下手,你在政府任职,悦容在清华,早晚要招上他们,还是早点去美国安全。
程道襄:你母亲说得在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没必要留下任人宰割。
程嘉文:那您跟我妈呢?
程道襄:我们老了,这里是我们的根,树叶会散,但树根是扎在土里的,我们留下,就是让日本人看清楚了,北平是谁的家。
头一次,程嘉树被父亲触动。
林华珺卧室 夜晚 内景
床上,叶润青用毯子盖着头,面对着墙壁,呆坐着。
林华珺:润青,怎么还不睡?
叶润青:华珺姐,我睡不着。耳朵里都是轰炸声,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糖墩儿笑着把买来的耳朵眼拿给我,可我连一口都没吃……他直到死,都把那包耳朵眼小心地护在身子下面。
她泣不成声。林华珺只能拍着她的背抚慰着。
北大校园 夜晚 外景
裴远之睡不着,在校园散步。迎面,碰上了叶润名。
叶润名:裴先生。
裴远之:润名?你怎么来了?
叶润名:我睡不着,想找您聊聊。
裴远之似乎明白了,也不多问,等叶润名说。
这时不远处传来声响,两人看过去,只见有教授正拖家带口,拎着行李。
裴远之认了出来,喊了一声:冯教授……
冯教授朝他们尴尬笑笑,转身离开。
叶润名:又一个出逃的教授!
裴远之:算了,人各有志。
叶润名:日本人还没来轰炸,我们却已经支离破碎了。
一时,两人心间都弥漫着浓浓的悲凉。
叶润名:裴先生,我不明白,我亲眼看到29军的将士有多不怕死,可是为什么在日军的炮火下却那么不堪一击;北平城如此固若金汤,前几天满大街还一幅遛鸟下棋的太平景象,怎么一夜之间就沦陷了?南开被炸为平地,清华园里不断有教授连夜出逃,同学们很多也举家逃离了!我们组织学联,做了那么多宣传,却没能改变任何结果。如今,北平沦陷,我们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从未像现在这么迷茫。
裴远之:润名,我跟你一样震惊,震惊于你所震惊和迷惑的一切。我们组织学联做宣传,虽然没能改变北平沦陷的结果,但绝不是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在想,我们所做的一切意义究竟在哪里?我们不断埋下希望的火种,也许,它就在至暗时刻迸发,燃起熊熊大火。至暗时刻,也意味着光明将至。
叶润名的悲观缓解了一些,思索着裴远之的话。
裴远之:我记得“一二·九”学生运动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那么热情、激进,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国家危亡,所有人悲观绝望之时,更需要有人点燃希望。
叶润名:裴先生,我懂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裴远之:我也是在自勉。
两人看着对方,目光充满勉励。
旧时清华学生在校门口合影
1934年的清华大学图书馆阅览室
空镜
清华校园,晨光熹微。
宿舍 早晨 内景
李丞林匆匆跑进来:叶学长!
叶润名迷迷糊糊起来:怎么了?
李丞林:三个日本兵闯进我们图书馆了。
毕云霄整宿没睡,闻此讯息,噌地从床上坐起。抄起宿舍的棒球棍,一声不响就往外走。
叶润名见状,赶紧披上衣服,一边喊着“云霄”,一边追了出去。
城墙改屋顶 夜晚 外景
林华珺领着叶润青来到一处屋顶,叶润青有些茫然:华珺姐,你带我来这儿干吗?
林华珺:一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登上屋顶,只见前方有一个人正在摆弄一架天文望远镜。
林华珺:程嘉树。
程嘉树转头看向林华珺和叶润青:你们来了。
叶润青好奇地看看程嘉树,又看看他的望远镜。
程嘉树:小时候我奶奶说,她死了以后就变成天上最亮的星星,我想她的时候看星星就认出她了,我相信了很多年,后来接触了天体物理学,知道她在哄我,可我还是相信她。你们看到那颗星星了吗?
他指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林华珺:哪颗?
程嘉树:最亮的那颗。它叫天狼星,从那以后,我就把它当成我奶奶。
叶润青似乎有了兴趣,她走到望远镜前,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指着一颗星星问程嘉树:那颗叫什么名字?
程嘉树:它叫范马南星,是荷兰天文学家范马南发现的一颗白矮星。
林华珺:什么是白矮星?
程嘉树:白矮星是一种低光度、高密度、高温度的恒星,因为它是白色的,体积比较矮小,所以被命名白矮星。
林华珺:它就像糖墩儿一样,虽然不引人注目,却很有温度,一直默默地关心着同学。
提到糖墩儿,叶润青红了眼眶,她抬头出神地望着那颗星星。
程嘉树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盘子,盘里装着的是几块耳朵眼。
程嘉树:叶润青,我想,糖墩儿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你吃下你最爱吃的耳朵眼。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