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绝不会忘0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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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源小仲堵塞的喉咙突然又通了,发出一个不知所谓的感叹音,它看着谭音的身体化作清光,几乎一眨眼就追上了源仲,抬头不知说了什么,替他把垮在肩头下面的衣服拉上去,源仲揽住她的肩膀,欢声笑语在风雪中回荡。

藏在腰后的菜刀硬邦邦的,他好像才想起自己想要保护大仲和主人来着,可他现在没心思做这些杂事了,他们也从来不需要他保护,不去添乱就不错了。

天色越来越暗,风雪也越来越大,源小仲半边身子都被雪覆盖了,他反复想,来回想,还是没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抱着脑袋在风雪中走来走去,试图找出谭音古怪行为的前因后果。她明明是哭了,那些眼泪不是假的;明明是要走了,他的挽留不是假的。可她现在一言不发地留下了,留下了,却又不许他说出一切经过,人心的复杂与神秘,他永远也想不明白。

信是眉山君送来的,上回谭音做了只木头老鹰,专门提了两坛醉生梦死送去,大概酒好,老鹰也有趣,被眉山君一起留下玩到现在才送回来。

木头老鹰身上穿了件精致气派的小袍子,脑袋上还戴了一顶小花帽,大概是眉山君特意给做的,衣服银光闪闪,花帽五颜六色,又滑稽又扎眼。源仲忍俊不禁,轻轻弹了弹那顶摇摇欲坠的小花帽,木头老鹰不乐意地冲他尖叫——它对自己目前的形象明显相当满意。

“这个眉山君,机关鸟都能被他带坏。”源仲摇头叹息。

它胸前挂着一只油纸袋,包得严严实实,内里有一封信,还有一条十分精致的丝绸手绢,下面坠着一条紫晶小蛇,小指大小,栩栩如生。

信是眉山君写的,对送来的两坛醉生梦死用了骈四俪六的华丽句子大肆称赞,写了一张纸的废话,又提到这只木头老鹰,他十分喜爱,请人做了衣服,还每天放飞出去云云,又是一张纸的废话。第三张才写到重点:一月又到了香取山主开仙花仙酒大会的时间,山主听闻大僧侣殿下离开了方外山,行踪缥缈,特请眉山君转送请柬一份。

将丝绸手绢抖开,果然是一封请柬,字迹清雅,文辞优美,手绢请柬上熏了青木香,料子触手柔滑,那香取山主向来是个惯于享受的仙人。

源仲捏着这幅丝绸请柬沉吟,当日棠华来洞天突袭,兰萱拿的那双弑神匕首正是香取山主的收藏品,后来棠华他们被谭音驱逐出洞天,这双匕首却留下了。

这位山主已近暮年,不问外事,为人又吝啬至极,偏偏还喜欢炫耀自己搜刮的各种宝物,这双匕首就是宝物之一,上一次的仙花仙酒大会上,他曾亲眼见过。想要从一毛不拔的香取山主那里借到一件宝物,难如登天,而他藏宝的地方戒备森严,想来棠华也不至于能偷到,只是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借到弑神匕首的。

源仲将信与请柬收回袖中,回头朝谭音一笑,半开玩笑似的双手合十行个礼:“今日天神降临,吾等有幸开启封藏,送上美酒天下无双。”

谭音愕然:“怎、怎么了?”

源仲朝她眨眨眼:“一个简单的仪式罢了。”

有狐一族有戒律,族人虽擅长酿酒,但酒品也分上中下,中下等的酒,譬如醉生梦死,再譬如色如玉,平日里自己喝,或者送给朋友来往都没有关系,然而最上等的美酒,名为天下无双,那是只有一甲子一祭神才可以开启封藏的宝物,纵然是他,也不能随意妄动。

那位香取山主是个铁公鸡,脾气又油滑得很,他就是带了匕首过去问,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少不得送几坛天下无双撬开他的嘴。正巧自己身边有个神女,也不算违背戒律。

洞天的地窖中封藏了无数美酒,源仲很快便取了四只白玉小酒坛上来,与那些装盛下品酒的酒坛不同,这些白玉酒坛周身甚至点缀了明珠,幽光莹然,坛身比婴儿的头颅也大不了多少,可见其珍贵。

“神女在上,可否赏光与我共饮一杯?”源仲晃着一只白玉小酒坛,朝她笑眯眯的。

谭音也笑了,她是天神,凡间的酒酿得再精纯,她喝起来也像喝水一样毫无感觉,她不愿拂逆源仲的兴致,柔顺地点头答应了。

平日里斟酒做菜都是源小仲的活,可他今天不知跑哪里去了,谭音自己从厨房取了两只酒杯,小心翼翼地打开白玉酒坛的封口,一揭开,只觉寒冰之气袭面而来,一股闻所未闻的浓郁甘香的酒气云烟般蒸腾而起,瞬间就晕开在整间屋子。

酒液倒入拇指大小的水晶杯中,竟是完全透明的。其时酿酒,大多有杂色,或发黄,或发绿,这种透明如清水般精纯的酒液,连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源仲将酒杯与她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低声道:“这是我的夙愿,今日如梦一般。”

谭音看着他仰头一口将杯中酒喝干,苍白的脸上很快泛出一层淡淡的红晕,他轻叹:“好酒!”

她也豪放地一口喝干,脸色突然大变——不再是喝水一样的感觉,这味道……是烈酒!她一惊之下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差点把杯子砸了。

源仲哈哈大笑,在她脑门儿上一弹:“傻丫头,这可是送给天神的酒,别小看它。”

谭音好不容易停住咳嗽,可是脸上泛起的火热却再也没褪下去。她本来就不善饮,不过仗着自己是神之躯,把凡间的酒当水来喝,此时猛然干了一杯烈酒,马上就开始晕了。

她浑身发软,不能控制,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看源仲自斟自饮。

他浓密乌黑的长发,苍白的脸庞,在烛火映照下像玉一样,还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藏着一个鲜活骄傲又专注浓烈的灵魂。他的嘴唇翕动,在低声说着什么,她全然没有听清,她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看着他清醒的脸,时光在晕眩中飞逝,这就是一辈子吗?

不想走,她其实不想离开,假如这就是一辈子多好,魂飞魄散也罢,她最终是与他死在一处的。

他忽然又不说了,和她一样,趴在桌上,肩膀靠着肩膀,脸歪在胳膊上,和她面对面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两个她,特别清楚。

“在想什么?”他轻声问,唇齿间酒香四溢。

谭音没来由地想笑,喃喃:“好酒……”

“除了这个?”他凝视她。

她还是笑,脸颊晕红,眼如春水:“想你。”

他笑得眯起眼睛,里面好像藏了一颗星。

“你勾引我。”他声音越来越低,“我想上钩了。”

谭音没有说话,她伸出手,轻轻摩挲他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他忽然张开嘴,隔着手套,在她的拇指上轻轻咬了一口。

被咬的拇指微微发麻,细微的小闪电从那一点迅速扩散成面,辐射四肢百骸,她又一次感到那种焚烧灵魂般的痛楚。

来吧,就这样烧,她不怕。

他的唇轻轻落在了她的脸上。

谭音闭上眼。

他的唇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脸颊,软而且柔。他的手紧紧抱着她,紧绷的肌肉,略微粗糙的指腹,与她截然不同的身体构造。他身上的气息淡雅而幽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他的味道她仿佛已经体会过千万年,熟悉,眷恋。

源仲的唇慢慢离开她的脸庞,只留指尖细细摩挲,谭音睁开眼,他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眸那么近。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灵魂里也只藏着她一个,专注热烈。

她曾想问他,假如有一天她不在了,他要怎么办?但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用问,他的眼睛已经告诉她一切答案。

“我上钩了。”他忽然笑起来,眼睛弯弯地眯起,微抿的唇勾勒出一个迷人的弧度,声音沙哑,“我在钩上,任你宰割。”

这种时候,她该说什么?又该给他什么表情?谭音脑子里蒙蒙的,身体上所有的微妙感觉被放大到极致,而所有理智都被醉意冲得不见踪影,她有一种汹涌而陌生的冲动。她慢慢凑过去,越来越近,胆怯似的抬眼看他的眼睛,他眼中有东西在焚烧,亮得惊人。

合上眼,她的唇印在他唇上,笨拙地贴合,轻轻辗转。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缓缓向上,最后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向他的方向用力镶嵌。他的亲吻狂乱,有着同样的笨拙,但很快那种笨拙就消失了,属于他本能的掠夺性,让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占据了主动,干燥的嘴唇很快变得潮湿火热,他舔舐她的舌头、嘴唇,还不甘于此,顺着她弧度姣好的下巴吻下去,手指颤抖着解开她一根衣带,领口松垮,他的唇与手同时侵入,落在她锁骨下方。

他的脑袋埋在她胸前,巨细靡遗,一点一点亲吻着她锁骨周围的肌肤。谭音觉得整个人已经融化了,分辨不出究竟是焚烧灵魂的痛楚多一些,还是与他亲密接触的愉悦更多一些。

她的手指托着他的脸颊,像是想要推开,又像是热情的邀约,他的唇不知何时隔着衣服印在她的小臂上,谭音浑身颤抖,感觉他轻轻卷起自己的长袖,炽热的唇贴在光裸的肌肤上——他在试图脱她的手套,用牙齿咬住手套的边缘,一点一点,向下轻扯。

不可以脱下手套!谭音的身体反应比她此刻不太灵光的脑袋还要快,整个人像兔子一样跳起来。袖子拂过桌面,摆在上面的四坛天下无双酒滴溜溜地翻倒滚下来。源仲正是意乱情迷的时候,冷不防被她推开,反倒愣住了,待看到那四坛珍贵的天下无双眼看就要摔碎,他长袖挥出,不太稳地将两只白玉小酒坛卷起来,另两只却被谭音一手抓一个,稳稳地捞在手中。

两人一个弯腰,一个坐着,面面相觑了半天,源仲突然笑了。

“好可惜。”他将两坛完好无损的天下无双放在桌上,轻轻抹了抹嘴唇。

谭音涨红了脸,她的酒意被刚才手套差点被脱掉的事情吓醒一大半,还有一小半为了要捡酒坛也弄没了。此时此刻,心情没了,气氛也没了,她讪讪地将白玉酒坛放回去:“那、那个……我去睡觉了……”

睡觉?源仲看看外面,这会儿似乎才是下午。

她显然也发现了自己找的借口很拙劣,羞愧万分,低头不语。

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视野里出现了源仲的鞋。他站在她对面,那么近,都快贴在她身上了。谭音浑身都绷紧了,又期待,又害怕,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抬起来,轻轻拈住了她的一根松垮衣带。

“衣冠不整,袒胸露背。”他声音里有种不怀好意的笑,手指却慢慢替她将方才被他解开的衣带一根根系好,“下次再这样大胆,我真的不停手了。”

谭音连耳朵都热辣辣的,不好意思抬头,耳边听到他上楼,进卧房,关上门,她才松了口气似的,把戴着手套的双手举在眼前。

还会有下次吗?她默默想着,眼里也热辣辣的,又想哭,还想笑,缓缓蹲下去,抱住自己的膝盖。

不敢再有下次了。

从地窖拿出的四坛天下无双,后来被源仲一个人喝光两坛,谭音一滴也没敢再沾。

据说天下无双曾经是有狐一族鼎盛时期专门供奉给天神的酒,其实,凡间的战鬼族也好,有狐族也好,所谓的侍奉天神,也不是真的作为奴仆那样侍奉,这种说法,大部分有这些凡间部族自己美化的成分在里面。

神界的广阔是凡间仙人无法了解的,有狐族一甲子一祭神的仪式,只能将念头传达上来,具体这个念头究竟能不能恰好被神君们捕捉到,是不是每次收到念头的都是同一位神君,收到念头后又愿不愿意下界接触,这个谁也不知道。

剩下的两坛天下无双,被装入一只精致的青瓷盒内,作为送给香取山主的礼物。一月十五,是仙花仙酒大会召开的日期,源仲临走前特地把源小仲拎出来好好教诲了一番,让他看顾好一切,这才带着谭音离开了这个住了大半年的小小洞天。

香取山的仙花仙酒大会并没有约定俗成的时间,往往山主兴之所至,便广发请柬,各路与他交好的仙家都会收到请柬,各自带上一些礼物,去香取山白吃白住,短则十日,长则数月。

仙人们寿命漫长,成天闲着没事干的很多,这种热热闹闹的聚会,向来是他们的最爱。

香取山主成仙早,如今已近暮年,无论是身家还是名气,都算仙人中的上流,面子大,洞天开辟得也大,雄赳赳气昂昂地占了十几座山,山中弟子数以千计,一水的绝色年轻男女,初来乍到的人往往要目瞪口呆好久。

源仲并不是第一次来香取山,但此地开山为府,构造极其大气,山谷上方悬崖万丈,数道银龙般的瀑布倾泻而下,落地三尺处却归于虚空。此等大手笔,闻所未闻,与方外山的婉约截然不同,不管来多少次,还是忍不住要赞叹。

迎客正道早已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半空中金花万朵纷纷坠落,道旁每一株树上都挂着碗口大的仙家奇花,色泽各异,此处洞天四季如春,暖风袭面,奇香扑鼻。被邀请的各路仙家,有的慢慢步行观赏奇景,有的驾驭灵禽灵兽从道上飞过,不说富贵逼人,至少个个都仙风道骨,仙家气派十足,更加映衬得道中一辆牛车十分破烂缓慢。

牛车破烂不堪,一只木轮还歪了,撞在石头路上“咣当咣当”乱响,拉车的老牛没精打采,耳朵和脑袋一起耷拉着,偏偏车拉得飞快,没一会儿就越过众多步行的仙人,引来注目纷纷。

牛车行到源仲身边,他稍稍让了一步,忽见那牛车上的车帘被一把拉开,眉山君瘦骨嶙峋的脸充满惊喜地探出来:“是大僧侣殿下!哎呀哎呀,您上回送来的两坛醉生梦死实乃极品啊!”

他一面说一面两眼乱看,见到源仲手里捧着一只青瓷盒,他眼睛亮得快烧起来了。

“我闻到了!”他大吼,指着那只瓷盒两手发抖,“我闻到了绝世好酒的味道!快说,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家伙生的什么鼻子?到底是仙人还是狗精?天下无双被封在白玉酒坛里,瓷盒也封得严密无比,他居然还能闻到酒香,简直不可思议。

源仲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我族祭天时用的酒,名为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

眉山君幸福得要晕过去了,他这种专门探查别人隐私秘密的仙人,自然知道天下无双酒是什么。他一骨碌从牛车里滚出来,望着源仲手上的瓷盒发愣,要不是这里人多,他大概能做出打晕源仲抢走瓷盒的无赖行径。

源仲晓得这个仙人嗜酒如命,指不定真能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他侧过身子,笑道:“你这个东西,退开些,脸都被你丢光了。”

眉山君两眼钉在瓷盒上没法离开,魂不守舍,压根就没听见他说什么。

源仲索性把身体背过去,低头朝谭音小声道:“咱们走远点,别让别人看出我们认识他。”

眉山君视线被遮挡,急得要跳脚,但此时人多,他到底还是要点脸面的,白抢不行,只得作罢,把目光收回放在源仲脸上,又怪叫:“你又换了张脸!”

源仲只是笑,没搭理他,他已经很久没戴假脸皮了,如今离开洞天,又把假脸皮戴着,倒有些不习惯了。

眉山君在这位大僧侣殿下面前总不能像跟傅九云那么放肆,这个人看着笑嘻嘻的好像很好说话,其实拒人千里之外,他最怕此类人,想了半天找不到什么话题,他有点想回牛车了。

谁知目光随意一扫,突然发现这位大僧侣正挽着一个白衣少女的手,眉山君登时有种发现大秘密的兴奋。

男人啊,喜新厌旧,当时在兖都他身边明明跟着另一个姑娘,这么快就换了新的!鄙视啊,果然世间像自己这般专情的男子不多,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喀喀……”他干咳两声,轻轻用手肘捣了捣源仲的腰侧,声音特别低:“大僧侣殿下果然风流倜傥。”

他比出大拇指:“这位姑娘是您的仙侣吗?”

源仲失笑,低头看着谭音,她也在笑,斯斯文文地朝眉山君点头:“眉山仙人,又见面了。”

又、又见面是什么意思?他以前见过她?

眉山君纠结万分,天底下怎么能有他记不起的八卦?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他看着谭音乌溜溜的纯善的眼珠子,不太好意思开口问。人家都这么熟稔了,他再问显得多没见识啊!

“又、又见面了。”他胡乱点头,“你,呃,你……”

“我是姬谭音。”谭音好心地回答了他不好意思问出口的问题。

姬谭音……眉山君疑惑地看着她,他想起来了,大僧侣之所以给他两坛醉生梦死,正是因为拜托自己调查姬谭音的来历吧?这才几个月,他俩就从敌对发展成仙侣了?

他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孤零零一场单恋,别人家两情相悦都容易得很,到自己这里就事事不如愿。

眉山君悲从中来,什么八卦都懒得问了,垂头丧气地奔回自己的牛车,再也没下来。

“他怎么突然哭了?”谭音看他抹着眼泪狂奔而去,不由得呆住。

源仲皮笑肉不笑:“大概想到他单恋一场的伤心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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