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棋开新局(2 / 2)
金青说:“就是玉米面。”
袁飞燕疑惑:“玉米面能包饺子?”
“你看你们,一听说话就是没有生活,没有生活怎么能演好戏?演出来也假,老百姓也不信。苞米面散,没有白面有筋道,怎么可能包出饺子来?一下锅那不成苞米糊糊了?充其量就能蒸锅包子。”高大霞越说越兴奋,“同志们,你们说,咱们这个戏,是演给谁看的?”
杨欢举手:“在大连演,当然是演给大连的老百姓看了。”
高大霞点头:“对,既然是演给大连老百姓看的,就得让他们信服。”
袁飞燕问:“指导员,你到底想说什么?”
“词儿。”高大霞果断地说,“这词儿吧,乍一听挺顺溜,过年嘛,谁家不吃顿饺子,可这是谁家?杨白劳家呀!都穷得叮当响,都要喝卤水自杀了,哪还吃得起饺子!”
杨欢惊讶:“怎么,不让吃饺子了?”
袁飞燕惊愣:“不吃饺子吃什么?”
“吃海麻线包子!”高大霞一锤定音。
“海麻线包子?”袁飞燕忍不住笑起来。
众人也跟着大笑,笑着笑着,看到高大霞一脸的严肃,众人这才忍住笑。
笑声没了,高大霞这才接着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话咱们都听说过吧?大连什么最多?当然是海物了,去海边捞点海麻线或者海芥菜,里面要是能再剁上点肉肥膘子,那就美到天上啦!”
袁飞燕争辩:“怎么过年就不能吃顿饺子?又不是天天吃,一年就一回嘛。”
高大霞:“一回也不行!小日本盯得死死的,谁家吃大米白面谁就是经济犯,抓起来就得投进旅顺大狱!”
袁飞燕无奈:“那你说怎么办?还能改词?”
高大霞一拍巴掌:“对,改词儿!”
袁飞燕无奈:“那依你的意思,这一段唱词怎么改?”
高大霞说:“我刚才在台底下坐着的时候,还真替你们想好了。你们想想,杨白劳卖豆腐得先有本钱买豆子吧,他肯定买不起,大冬天的,海边的海砺子最肥,所以说,他去海边礁石上刨点海蛎子最划算,还不用本钱。”
杨欢问:“海砺子是什么东西?”
大春说:“就是生蚝,长在海边礁石上。”
“这段这么改,先是杨白劳的,”高大霞清了清嗓子,仿照起杨白劳浑厚的男声唱道,“卖海砺子挣下了几个钱,集上称回来二斤苞米面,怕叫东家看见了,揣在怀里头四五天。”
众人发蒙,有人忍不住偷笑。
高大霞唱完了杨白劳,又捏起嗓子换成喜儿接着唱:“卖海砺子赚下了几个钱,爹爹称回来二斤苞米面,带回家蒸锅海麻线包子,欢欢喜喜过个年,哎,过呀过个年。”
众人大笑,令高大霞不知所措。
邢团长跑过来,看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不解地:“干什么这是?疯了?”
众人笑得更欢了。
邢团长恼火地大吼一声:“不排练在这瞎胡闹,还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啦!”
袁飞燕忍住笑:“团长,有人让我们改喜儿和杨白劳的唱词儿。”
邢团长一愣:“谁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连延安鲁艺的大戏都敢改?还有没有点数儿了?还要不要脸了?”
众人看向高大霞,邢团长明白过来,立即换了一副笑脸:“哎呀呀,真没看出来,咱们指导员还有这么深厚的文学功底。”
“团长,你听听改得好不好啊,”袁飞燕收住笑,清了清嗓子,唱道,“卖海砺子赚下了几个钱,爹爹称回来二斤苞米面,带回家蒸锅海麻线包子,欢欢喜喜过个年,哎,过呀过个年……”
众人又大笑起来,邢团长尴尬地看向高大霞:“这……这个倒是接地气多了……”
高大霞平静地说:“那就拍板定了,按这么练。”
邢团长急了:“别介呀!”
高大霞表情严肃:“老邢,我这也是按照大连老百姓的实际生活改的,延安的唱词再好,拿到大连也会水土不服,南方吃米北方吃面,一个地方一个口味儿,到什么山就得唱什么歌,我觉得改一下很有必要,你刚才也听了,很好是吧?杨白劳和喜儿到了大连就应该吃海麻线包子!”
众人又大笑起来,袁飞燕笑弯了腰。
邢团长感觉自己不好直接驳了高大霞的情面,偷偷找来了傅家庄。傅家庄听完前因后果和高大霞版的新词,也笑得难以控制,等他笑够了,邢团长为高大霞打起圆场:“大霞同志也是为戏好,是好意。”
“好意?”傅家庄强忍住笑,“这幸亏演的是《白毛女》,要是演《天鹅舞》,她非给改成大白鹅不可。”
邢团长为难地:“找你来,我也是没办法,按高大霞同志这么个改法,咱们这《白毛女》就没法演了。”
傅家庄说:“这件事交给我吧。”
邢团长提醒傅家庄:“特派员,你可千万别训大霞同志,指导员到团里工作,一时插不上手,一旦闲下来容易觉得受冷落。”
傅家庄赞许地看着邢团长:“老邢,你还挺体贴人呀。我和她说,让她干干宣传上的事,这个她拿手。另外,我觉得团里的后勤工作可以交给她,像团里的伙食……”
邢团长眼睛一亮,抢过话去:“对呀,她原来当过老板娘,团里的食堂可以交给她!”
高大霞听说傅家庄来文工团了,急忙来邢团长办公室见他,邢团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高大霞关上门,便沾沾自喜地说起改戏词的事,还连唱带比划地来了一遍,完事装模作样地证求傅家庄的意见,其实她是想等着傅家庄表扬自己一番:“怎么样,我改得挺好吧?”
傅家庄笑笑,和颜悦色地看着高大霞:“演戏的事儿,交给老邢去管就行了。”
高大霞以为傅家庄是怕自己累着,诚恳地说:“我是指导员,应该替老邢多操点心,唱词这么改改,我也是为了戏好。”
“是,我知道你是为戏好,可这个事,你不是不懂吗?”傅家庄不得不把话挑明了。
“怎么不懂?”高大霞激动起来,“我一生下来就看评戏皮影戏山东吕剧,大了还唱过《穆桂英挂帅》、《劈山救母》、《西厢记》、《陈州放粮》,不信我给你唱一个。”她张嘴就唱,‘听说那老包要出京,忙坏了东宫和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行了行了。”傅家庄哭笑不得,“我知道你会唱,可文工团都是专业演员,你再能唱,还能唱过人家?”
高大霞不服气:“我要是打小就唱,保证比他们唱得好。”
傅家庄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语气也变得郑重:“大霞,组织上派你来文工团,不是为唱戏,是要完成比唱戏更重要的任务,就像请安德烈来看戏的事,你处理得就很好,为我们更好开展工作打下了不错的基础。”
“安德烈是奔着袁飞燕来的,人家袁飞燕没看上他。”高大霞神秘地说。
傅家庄摆了下手:“这种事我们不评判。”
“袁飞燕看上你了。”高大霞一本正经。
“别乱说。”傅家庄脸色一白,谨慎地看了看四下。
高大霞轻声说:“她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傅家庄避开了高大霞的目光:“有什么不一样的,是你多想了。”
“我还用多想?袁飞燕看你的眼神,跟刘曼丽一模一样。”
“越说越没边了。”傅家庄干咳了两声,“别跑题,说正事。”
“这说了半天不都是正事吗?”高大霞小声说。
傅家庄说:“我想往你肩膀上再压压担子,多交给你点工作。”
“好啊!”高大霞眼睛一亮,“就宣传这点事,我真是吃不饱,快给我再压点担子吧!”
傅家庄说:“刚才我和老邢商量了一下,想把文工团的后勤工作交给你。”
“这不手拿把掐嘛,说具体点儿。”高大霞催促。
傅家庄说:“其实,文工团跟住家过日子也差不多,除了排练演出开会,吃喝拉撒一样不少。”
“对呀,我看团里年轻人多,在大连也没个家,连个正经吃饭的地方都没有,我还打算……”
“办个食堂?”傅家庄咧嘴一笑,“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谁跟你想到一块去了?”高大霞白了傅家庄一眼,“我是想办个饭店,不光让大家有个吃饭的地方,还能给团里挣点钱。”
傅家庄惊喜:“这就更好了,比我想的还多迈出一步。不过,上哪开饭店?”
高大霞说:“剧院大门旁边那个小饭店,原来是宏济大舞台一个仓库,租给外人了,我看那个小店也没个正形,买卖干得蔫头耷脑,要不是戏院押着租金,人家早就不干了,咱把剩下的租金退给人家,直接就能开伙,里面还有现成的厨子和一个跑堂的伙计,留下来也能用。”
傅家庄赞叹:“大霞,你真不愧是买卖人,太有头脑啦!”
高大霞得意地一笑:“我开饭店,那就是小菜一碟。”
开饭店对高大霞确实不是难事,她留下原来店里的厨子老贾和伙计小江,琢磨着把采购的事交给刘有为,这也算是为他姐解决了一个愁事。
刘曼丽果然很满意:“你总算办了回明白事,我们老刘家辈辈世世开炮仗铺,有为也当过掌柜,他去给你搭把手支个腿,肯定行。”
刘有为眨巴着小眼睛:“支什么腿呀,在炮仗铺我里里外外可都是一把手!”
“怎么?觉得屈才了?”高大霞从杂物间里收拾出开包子铺时的家当,往平板车上装着。
刘有为“嘿嘿”笑着,上前帮忙:“姐呀,光支腿的话,多少有点大材小用。”
“既然这样,那我就再找别人商量商量。”高大霞推开刘有为。
刘曼丽急了:“别介呀大霞,有为说话嘴边没个把门的,你也不是不知道。”瞪着刘有为,“你能不能跟大霞好好表个态?”
刘有为为难:“其实吧,去也行……”
高大霞一摆手:“勉强就算了,人我有的是。”
“不是那个意思,”刘有为犹豫地问,“姐,你能出多少工钱?”
刘曼丽忙说:“大霞,有为说得也没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呀。”
刘有为连头:“对呀姐,我也不能喝西北风吧?”
“算了,我雇不起你。”高大霞绑着车上的家什。
刘有为拉住高大霞的胳膊:“姐,看把你急的,话我没说完哪。我要是答应你了,算不算革命?”
高大霞犹豫了下:“也算吧。”
“怎么叫也算?到底算还是不算。”刘有为打理着车上的杂物。
高大霞表情认真:“我和你说有为,革命是不能讲条件的。”
刘有为忙点头:“不讲不讲。姐,这事,我应下了。往后有你这棵大树罩着,我刘有为就算是有依靠了。”
刘曼丽不爱听了:“你个白眼狼,原来没依靠?我管你吃管你穿!”
刘有为脸一绷:“姐,你别插话。大霞姐给了我饭碗当了我的领路人,往后就是我的主心骨、定心丸。”
高大霞说:“既然我是定心丸,那我也得给你打个预防针。”
刘有为说:“打,打,该打就打,你想打哪儿?随便。”
高大霞说:“我呢,在文工团抓宣传,你呢,得好好配合,帮我把饭馆管好。”
刘有为一拍胸脯:“我管事,你就放心吧。”
高大霞说:“有为,你千万别把这个事小看了。现在我们是把小鬼子打跑了,可是,眼下的大连还是不太平。”
刘有为连头:“我知道,有不少国民党特务。放心吧姐,我后脑勺上都长眼,遇到什么蹊跷事,保证及时跟你汇报。不过,姐,你都是文工团的领导了,我去管饭店,是不是也得给个一官半职呀。”
高大霞想了想:“这么着,给你个经理,行吧?”
刘有为眉开眼笑:“行,太行啦!那我这就算跟着你革命了!”拉起平板车,朝外走去。
高大霞追赶:“唉,我还没绑结实哪!”
高大霞话音未落,平板车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世上有春风得意的成功者,自然也有失魂落魄的伤心人。杨欢此刻的心情大抵如此。海边公园的长椅上,麻苏苏和杨欢坐并肩而坐,眺望着远方的海面。杨欢的神色忧伤莫名,他清晰地感受到,袁飞燕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想不到,安德烈还是个情种。”麻苏苏低笑了两声,“见上没两面就喜欢上喜儿了,他是真把自己当大春了。”
杨欢脸上挂着怨气:“他看袁飞燕的时候,俩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过,袁飞燕对那个傅家庄有意思,看他时,那眼神能把男人的骨头给化了。”
“你和袁飞燕天天在一起,现成的近水楼台,可以通过袁飞燕来搭桥拉拢安德烈。”麻苏苏为想到这个主意有点兴奋。
杨欢沮丧地摇摇头:“我不是袁飞燕的菜,她对我一直冷冰冰的,爱搭不理。”
“冷冰冰不怕,她冷你就热,热劲儿一上来,再冷的冰都能捂化了。”麻苏苏微笑地看着杨欢,手搭在杨欢的大腿上。
杨欢有些不自在,心跳不由地加速起来。
只要回家来,高大霞的事都会成为袁飞燕和方若愚谈话的中心人物,得知高大霞到文工团任职的消息,方若愚心头一紧,这个可恶的女人,不仅缠上了自己,现在又缠上了女儿。
袁飞燕感受不到父亲的担忧,说起高大霞在文工团改词的事,更像讲一个好玩的笑话,为了让方若愚高兴,袁飞燕还高度还原了高大霞版白毛女和杨白劳的唱段,没等唱完,她自己就笑得直不起腰。可方若愚却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
“爸,你觉得不好笑吗?”袁飞燕好不容易收住了笑。
方若愚冷声道:“她干的荒唐事儿多了,改个戏算什么。”
袁飞燕说:“她都成了一个笑话,自己还一点都没有觉得难堪。”
方若愚神色一凛:“你要是还继续留在文工团,她让你难堪的时候会越来越多!”
袁飞燕不解:“她能把我怎么着?”
“燕儿,听爸的话,有高大霞在,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离开文工团吧。”
“爸,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和高大霞,到底有什么过结?”袁飞燕的困惑越来越浓。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她就是疑神疑鬼,咱们犯不着跟她制气,惹不起还躲不起嘛。”方若愚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为什么要躲?”袁飞燕理直气壮地反问,“文工团是演戏的地方,我是堂堂正正的女一号,剧团里的台柱子,还怕她一个外行?”
方若愚被噎了一下,顿了半晌,无奈地叹气道:“燕儿,你听爸的吧,咱们真是得罪不起高大霞!”
袁飞燕久久注视着方若愚,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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