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星期天的游乐场(2 / 2)

加入书签

不是所有带“江边”字眼的房子都很昂贵,尤其是在江的东侧,多的是周致淑住的那种小公寓。楼高都是十几层,外墙线条冷硬,颜色常是黑、灰,出自开发商对年轻客户审美的一知半解。而太阳落山后,那些窗户里最多只有三分之一亮起来过。陆仁甲知道有一个窗口属于周致淑,而具体是哪一个,却是等待她上楼以后观察(连续三次)所得,因为他从没被她请进门坐过。一个心急的男友,尤其是一个听惯了同伴对各自辉煌泡妞史吹嘘的IT屌丝,可能会为此沮丧,但陆仁甲并不介意。毕竟才开始两个月,还早。他喜欢一切稳健有序。

这里的江岸比另一侧更安静,尽管也做了绿化,花丛中和石板上安了不少灯,但几乎没什么人。陆仁甲小时候不太喜欢江水的味道,但现在感觉好多了,因为周致淑走在靠江的一侧,风里头因而染上了她的气味。

“你……”周致淑刚说出一个字,陆仁甲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是徐杰。

“喂……”

“你小子原来暗渡陈仓啊!”

“什么?”

“别装算了,刚才在国金百丽宫,看《神奇四侠》的,是不是你?”

“……你看错了吧。”

“扯淡!你小子烧成灰我都认识!老实交代,那个美女是谁?”

“……”如果不是觉得徐杰的声音太大,周致淑一定听见了,陆仁甲真想回答说“是我妹妹”。

“怪不得王珍妮给你介绍新同事你爱理不理,原来金屋藏娇了……”

“你烦不烦啊?”

“这么不耐烦……哦,是不是我打扰你们办好事了?”

“啧……滚,别胡扯了,没事我挂了啊,拜拜。”

挂上电话,陆仁甲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补充解释一句:“是同事。”

周致淑笑了笑。像她这么聪明的女子,一定已明白这是一个孤僻宅男被同事偶然撞破和美女约会后的必然遭遇。不过她装作不感兴趣,反而扯开了话题:“你喜欢乡村音乐啊?”

“嗯?”

“你的手机铃声。”

“哦,呵,还好啊。其实光是这首歌。”

“这是什么歌?”

“嗯,叫Who,  What,  Where,  When,  How,  Why。”

“好怪的名字,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呃……”陆仁甲马后炮地想起了有关游戏的一条规定:请尽量不向他人泄露游戏内容。这应该是为了保护隐私,以免人们放不开影响了游戏乐趣。

“还卖关子?下次不陪你看电影了!”

“好吧,这歌是我玩的一个游戏里的。”算了,反正这规定也没办法监督执行,别的玩家大概早就到处说了,不然怎么会有新玩家进来。

“什么游戏?网游吗?”

“不算吧,虽然确实得上网,但主要是在现实里玩的。”

“现实里?”这话题明显引起了周致淑的兴趣,陆仁甲继续说了下去。

“嗯,在网上只是做游戏准备。我们是五个人一组,在网上抽签,就是抽五个词‘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谁’,‘干什么’,‘怎么干’,最后凑成一件事,在现实里做出来。比如抽到Where的人就决定‘哪里’,抽到What的人决定是什么事,抽到Who的人决定是谁去干这件事。”

“听上去很好玩啊,你们都会做些什么事呢?”

“基本上就是各种无聊的事。”

“比如呢?”

“比如,最近有个男人在淮海路上扮成斑马躺在斑马线上,你知道吗?”

“哦,我听说过……不会是你干的吧?”

“不是我,不过是我们一起玩的人。扮成斑马的主意就是我想的,因为我那次抽中了‘怎么干’。”

周致淑大笑起来,“真的?太有趣了。扮斑马的人真的肯吗?”

“不肯也得干。”

“你们会监督他吗?”

“那倒不是。现实里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否则好多事都做不出来。主要还是靠自觉,耍赖就失去意义了,玩不起还不如不玩。”

周致淑点点头,显然对这种运动家精神挺认同,“你们每天都玩吗?”

“不,一周一次。每天都玩受不了啊。”

“那,你有没有做什么糗事?”

一个慢跑的老外戴着耳机和他们擦肩而过。

“当然有啊。比如这个礼拜,抽到‘谁’的人指定了我。”

“哦?他们让你干什么事情?”

“不是他们,因为抽到‘干什么’的正好是我自己。”

“那你选了干什么?”

“我写了‘发一笔横财’。”

“你好贪心啊。”周致淑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写这种事也可以吗?发横财这种好事,为什么不选自己要选你啊?”

“因为这五项是按顺序来决定的,时间、地点、人物、干什么、怎么干。只有排在后面的人能看到前面的人写了什么。我是看到前面选‘人物’的选了我,才去写了‘干什么’,选人物的人反过来就不知道我写了什么。”

在他们身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在父亲的帮助下学骑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超到了前头。

“哦,”周致淑想了想,“那你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发横财吗?”

“按理我该知道,因为事件的执行人是我,系统会在所有人选定以后把整件事情通知给我一个人看,但这次正好遇上停电,我错过了通知。”

“不过你知道时间地点,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发横财咯。”

“嗯。”

“我猜是向富婆求婚!”

陆仁甲露出惊讶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要向你求婚?”

“去你的!我又不是富婆!”周致淑大笑着捶了他两拳。

她没有生气,很好。陆仁甲一边招架一边转移话题,“好了,富婆大多数已经结过婚了,不然怎么会是富婆。求包养还差不多。”

周致淑转过身面朝陆仁甲,倒退着走在石板路上,这步态有多让人喜欢,她自己一定非常清楚。“那么,陆先生通过求包养发横财的事情,应该是在什么时间地点呢?”

“时间是周日下午,地方是锦江乐园。”

“锦江乐园?”  周致淑睁大了眼睛,好像再次见到自己幼儿园时玩具的高中生,“我都好久没去了,周日一起去吧。”

陆仁甲看着周致淑的眼睛,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

有何不可?

“好啊,一起去吧。”

“好,我倒要看看哪个富婆会包养你。”周致淑把双手搭在了陆仁甲肩上,陆仁甲感到心跳加快了几拍。

美好的夜晚。

2015年6月28日星期天

“啊!”周致淑在尖叫,而坐在她旁边的陆仁甲连叫都不敢叫,好像生怕一张嘴,一颗心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他闭着双眼,紧紧地抓住了搭在肩膀上的保险栏杆,期盼这地狱一样的时刻快点过去。

这鬼玩意儿不是号称只运行一百四十秒吗?为什么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原先的过山车四十米高,时速八十千米挺好的,为什么非要新建一个五十米高,时速一百零五千米的!据说是从意大利引进的新设施,看来在精研美食之余,意大利人在让人呕吐方面也很有办法。

他们悬在半空,翻滚盘旋,好像烧热的铁锅里被甩起来翻炒的肉片,而且厨师还在炫耀其腕力强劲。不管陆仁甲之前怎么想,此时此刻,只觉得来锦江乐园不是个好主意。尽管是周日,这个老牌乐园里的人还是不多,何况大部分是外地游客,完全无法和欢乐谷之类的地方相比。

终于从过山车上下来时,陆仁甲步履不稳。但周致淑一句“你没事吧”让他挺直了腰杆。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他下一站就去了那个多年前就在的打靶场。

打靶场是一个阴暗的大方盒子,被一层铁丝网和一层尼龙网包裹着,一面墙上并排竖着十几块靶子,好像曾几何时真的会有那么多人并肩朝上面开火。

那些发射棒球的炮管被重新油漆过了,但仍然和靶场外墙上新刷的宣传画一样,透着一股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味道。那是属于大白兔奶糖、铁皮发条玩具、麦乳精和火药纸的味道,和很多在那个时代度过自己童年的人一样,陆仁甲闻到、听到、看到甚至读到这种与Chanel香水、真皮座椅和百元大钞油墨味截然不同的味道,会不自觉地心情舒缓。

这里最大的奖也不过是一米六的玩具熊,淘宝上买一个要不了两百块,这肯定不能算是什么发横财的途径,但陆仁甲还是愿意一试。结果……

这些设备果然太老了。

游戏机房里的设备则要新一些,这让陆仁甲想到自己的高中时代,当然它们精美了一些,也贵了许多,但本质并无区别。在这样的地方当然找不到赌博机,最多只有些“擦边球”存在,比如敲一下按钮,就有一个代币从天而降,在几十颗铁钉在垂直面板上钉成的道路中磕磕碰碰地落下,最后掉到底部的某个凹槽里,如果和其他的代币排成相邻的一排就有奖励,如果不幸掉进已经有了一个代币的凹槽就会Game  Over——一个描述起来得说一大堆,但玩起来超简单的傻机器。

即便如此,陆仁甲还是玩了,七连珠会有最高奖,应该会让机器像喝醉的孕妇一样吐出看起来无穷无尽的纸奖券,可以在柜台换一小瓶香水或者福娃海宝、U盘钢笔之类,而他们最多只玩到四个相连。

日已西斜,“发一笔横财”仍然没影没边。在小卖部买水的时候,陆仁甲发现了这里还代卖彩票。

“说个数字!”

“七。”

“很好,再说六个。”

周致淑立刻明白了他要干吗,笑起来:“你不是吧?”

最后他们机选了五注。这也许是他最有希望发一笔横财的努力了。可惜开奖时间是明天。

“再坐一次海盗船怎么样?”类似提议由女人提出,男人往往都无法拒绝。

下来时,陆仁甲是真的觉得很晕,只想快些找个安稳地方坐一坐。

“我们走吧。”

“你不为发横财而奋斗了?”周致淑还不忘调侃他。

“算了,我放弃了。再说马上就不是下午,而是晚上了。”

“那你游戏没完成怎么办?”

“说一声‘对不起,我下次会好好表现的’”。

什么叫做好好表现?是指再也不提出“发一笔横财”这种荒唐的事件,还是不管事件多荒唐都努力完成它?陆仁甲自己也没想明白。

两人从寄物箱里拿回双肩包,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同路的还有三四对打算去吃饭的情侣。他们玩的就和表面上一样,是这里一百块的门票包含六项的游戏,也许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来游乐场,而平时他们只会一起去商场餐厅、电影院和宾馆。想到这点,陆仁甲觉得自己的约会内容还算不错。

坐上车后,周致淑问陆仁甲:“有没有带纸巾?”

“有,我包里。”已经发动了车子的陆仁甲示意她自己拿。

周致淑费劲地把陆仁甲刚才扔在后排的摄影包提到前排来,拉开了拉链。

三秒钟以后,陆仁甲才意识到身边的她已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了?”不用等回答,他已经自己看到了——

那个本来应该放着相机的包里,现在塞着成捆的钞票。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