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你拿着手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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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当发现收获的时候,陆仁甲几乎真的认为,冥冥之中有人在帮自己了。

在昨天搜索过的有关“斑马侠”的微博中,有一个转发的人叫做“richard_1979”!

而这个账户转发的图片,在陆仁甲昨天统计占99.6%的那二十一张照片之外!也就是说,非转发,是原创!这家伙去了现场,给躺在斑马线上的阿丙拍了张照,就跟X到了现场,给应该发横财的白子递了个塞满钱的包一样。

照片总共有两张,从清晰度来看并非手机拍的,夏洛克难道是一个随身带相机的摄影爱好者?

微博上的照片经过了系统的重新压缩。但侵入数据库寻找源文件并不困难,毕竟这又不是个人信息,可以在保险公司那里卖五毛钱到两块钱一份。在查了原始图片信息之后,陆仁甲发现richard_1979的照片是拍自佳能G12的手笔。但G12不是卡片也不是单反,既不方便也不能装逼,而且有些陈旧了,并非潮人装备,如今希望有类似性能的人多半会去买一台微单。

这会是一个扔五十万不当回事的人的相机吗?为什么不呢?保罗·福塞尔在《格调》里说过,真正的顶层人物根本不会在一些看起来太“新”的东西,比如汽车上投入太多心思,在这些方面炫富是比他们低上一两个阶层的人才会做的事。相机?显然比汽车更不值得深究。

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陆仁甲突然看到了一张照片中之前没注意到的一个细节:左下角的一个黑影。黑影很模糊,带着一点弧线,像是用鱼眼LOMO相机拍出来的照片边缘的暗角,很容易让人忽略。

陆仁甲把它放大到300%,发现这是一个袖管。

拍照的人,那个richard_1979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袖管照进去了!

陆仁甲兴奋了起来,立刻检查另一张照片,看看是不是能看到拍摄者更多的身体部位。然而没有。

陆仁甲感慨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侦探,能从衣服的一角、乃至一缕纤维就还原出“凶手”的面目。见鬼,这不需要侦探也能办到。《龙文身的女孩》里那个财经记者不就办到了吗?难道到了我这儿,这个发现就毫无用处?

陆仁甲双手撑起太阳穴,陷入了沉思。

一只蚊子在一旁飞过,吸引了他片刻眼角的视线。而就是这次偶然的走神,把更多的东西带进了他的视野:他自己裸露的胳膊,穿着短袖衬衫的裸露胳膊。

“胳膊……”陆仁甲两手互握胳膊,喃喃重复了脑海里的这个词。

对了,现在可是夏天啊,两周以前当然也是夏天。夏天,什么人会穿像西装一样的长袖上衣呢?

拍照的这个人穿着制服!对方的身份范围一下子缩小了。

他也是个出租车司机?还是宾馆门房?还是……

陆仁甲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司机制服”,开始了搜索。

三十分钟以后,他在屏幕上找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袖子,而浏览器里的搜索栏里填写的是“警服”。

夏洛克是个警察?

难道就是新闻报道里,那个把阿丙带走的巡警?

“hhl”,输入法里这个词组的第一个选项就是“淮海路”,这原来不是姓名,而是巡逻区。

要杀我的疯子X,有25%的可能,是个警察?

一个有权配枪,有权铐人,有权调阅我所有个人信息的警察?

有那么一刹那,陆仁甲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他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周致淑,因为除了让她担心之外,别无作用。也许说了以后,如果某天陆仁甲在街头被当做歹徒一枪爆头,会有个人知道他是清白的,但这都是死后的事情,已经于事无补了。

古人相信,陷入绝境的时刻才能看出男人的价值。现代人没有多少机会陷入绝境,有些人把失业、失恋乃至失眠当成了绝境的一种,还表现得很不像样。很少有人有机会像陆仁甲这样,遭遇到真正的生命威胁。这个时候,他却让我们看到,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震惊沮丧,越是危险,越是集中精神在努力。

陆仁甲努力的方式就是拼命敲打键盘。

“小本投资,竹纤维服饰招商,特价处理军靴/军裤/军刀/弓弩/电棍,买枪的SB别找我。”

这是某个人写在QQ上的签名档。

一般的顾客会信以为真。只有懂行的人知道,QQ的主人最欢迎的就是那些被骂“SB”也毫不在意的主顾。陆仁甲点了“添加好友”,在对话框里输入:“坑子介绍,想要条狗。”

等了五秒,QQ没有回应,MSN却弹出了另外一个对话框。

“原来你也喜欢狗啊?”

陆仁甲一惊。对话框上的ID很陌生,“一梦如是”,陆仁甲的印象里没有这个聊天对象。再仔细看看登陆的邮箱名:Jessica5935rj。

Jessica?哪个Jessica?那个Jessica?陆仁甲微微起身,朝三排之前的座位望去,王珍妮空着的位子对面,Jessica抬头给了他一个微笑。

他飞快地在MSN上打下:“你怎么看得到我的聊天记录?”

“听你的键盘声听出来的。”

“别开玩笑,说正经的。”

“公司有监控,我在管。”

陆仁甲再次抬头望了望,Jessica仍然抱之以一个友善的微笑,但显得有点尴尬。原来如此。监控的存在从来不让陆仁甲意外,作为一家信息公司,能够允许员工使用即时聊天工具本来就肯定会有这种条件。但他(竟然)没想到,监控不一定是由专门的监控部门来做,也可能是由不同部门的比较闲的人来做,比如行政。

陆仁甲冲Jessica挤出了一个根本不能算是微笑的微笑。立刻低头打开搜索引擎搜索“宠物狗种类”,好应付接下来五分钟的闲聊。

如果这事发生在一周以前,陆仁甲连这五分钟都不会浪费。任何听信王珍妮教唆的热情剩女,哪怕热情的非剩女,他都不会搭理。然而现在,他强迫自己胡诌了一通雪纳瑞哈士奇。在另一边的QQ对话框跳出回应的时候,他只是简单地留了一个手机号,让对方打过来。

输入手机号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机械地想到这也会被Jessica看到。然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开始对所有人疑神疑鬼起来。

X的五十万花得物有所值。

这一天,陆仁甲回家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

他从出租车上下来,不仅背着包,还怀抱着一个长条状的纸箱子,长有一米五,宽有四十厘米,厚有十五厘米,分量看上去也不轻。

“啥东西啊那么长。”司机好奇地问了一句。

“钓竿。”

“钓鱼啊,好兴致。”

陆仁甲不再搭腔。司机也闭上了嘴,比沈曹康识趣得多。

到达车库以后,陆仁甲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车,发现车胎是被钉子扎爆了。

难道是昨天最后回车库的这点路上扎到的?当时没发现?陆仁甲觉得这可能性很小。

但是如果有人故意这么干,要靠扎爆他的轮胎让他出车祸而死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他开车不快,不可能出什么大危险。那么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呢?

也许仅仅是为了让陆仁甲神经紧张。

想想自己买的东西,陆仁甲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成功了。

回到公寓,陆仁甲打开灯,扫视了一遍房间。他放下行李,先走到放电话的茶几旁,蹲下看了一眼。那根他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白了一半的头发还在数字键盘上静静躺着,位置、角度都说明没有人动过。

陆仁甲自己也知道这有点神经过敏的意思,他面对的毕竟不是联邦调查局,这里也不是水门公寓。但谁能猜到一个疯子会做点什么呢?

等确保家里确实没有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按上窃听器或摄像头之后,陆仁甲才拿起纸箱坐到了沙发上。外包装里面是一个铝合金箱子,说是装钓竿的还算有点像,只是箱子把手上用铅丝拴着两把小钥匙,箱子侧面中间则安着两把锁,这钓客未免对自己的钓具太珍视了。

陆仁甲打开铝合金锁,又在两侧的弹簧开关上一掰,箱子打开了。

黑色的乳状海绵上,静静地躺着一支枪。

从外形看,枪是AWP,陆仁甲这代人最熟悉的狙击枪,每个玩过CS的人都会很熟悉,绿色工程塑料的枪身,黑乎乎的铸铁枪管,拎起来足有七八斤重,手感十足。

陆仁甲端着枪走到了阳台上,拉了一次圆球状的枪栓手柄,直到听见“咔哒”一声,再把它重新归位。

瞄准器里视野清晰,如果是白天,透过它一定可以把五十米外树枝上的一只麻雀的羽毛看得很清楚。但现在,陆仁甲只能看清对面楼里炒菜主妇的头发。如果此时她抬起头来看看窗外,大概会吓得惊叫,没准得打电话报警。但是她不会抬头,世上没有一个合格的主妇会在做菜的时候朝窗外东张西望。

陆仁甲稳稳托住枪身,回想起大学时军训打靶的感觉,放缓呼吸,直至完全停止的那刻,扣下了扳机。

“啪!”枪膛里发出一声脆响,但仍与游戏里AWP震耳欲聋的嘶吼不可同日而语。那只是空气被震动的声音,枪口什么动静都没有。陆仁甲皱了皱眉,低头拨开枪膛下方的一个锁扣,把弹夹卸了下来。

弹夹里装的是六毫米直径的BB弹,塑胶做的,圆润光洁。而可拉动的枪栓也只有装饰作用,这把枪真正的工作动力是压缩二氧化碳。这当然不是真枪,而是俗称“气狗”的充气枪,在买菜刀也必须实名的现在,自然属于违禁之物。想要不通过快递直接买到手,必须自己驾车跑到外环,直接从卖家手里拿过来。

陆仁甲检查了一下弹夹,确定并没什么问题,又把它重新装上,重新瞄准,重新扣下扳机。这一次枪口的声音更沉闷了,但一颗BB弹听话地钻进了树叶组成的暗影中,一只受惊吓的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从瞄准镜里,陆仁甲能看到弹道偏离了多少。他调了调枪管上方的一个旋钮,再告诉自己开火时注意向右一点来抵消风势。第二次射击,他满意地听到了路灯的金属灯罩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当”。

精度还不错,但威力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卖家早已演示过,这东西能在五米的距离轻松打穿易拉罐,或是月饼盒的厚纸板。如果在两三米的距离让赤裸的皮肤挨上一枪,也许会打破皮流点血,但谈不上什么杀伤力。面对穿制服的人,也许只有打到面部才有点用。也许应该把弹药换成小钢珠?“波箱”提供的动能够吗?

但最大的问题其实是用到它的机会很有限——他不可能把枪带出去,也不太可能像坚守堡垒的狙击手那样,等冲上门来的敌人在城墙外光明磊落地高喊“我是来杀你的”,然后从容地伸出枪管去给他个痛快。

不过敌人还是有可能上门的。

陆仁甲从背包里拿出了第二件新买的东西:一套监视摄像头。

一个多小时以后,陆仁甲已经可以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清晰地看到邻居张太太牵着狗,从门前过道走过。这女人早已到了和世界互相漠视的年龄,完全没注意到摄像头的存在。陆仁甲只好等到十分钟以后,另一户邻居家读初中的小孩放学回家走过时,才能看清一张正对摄像头,好奇打量的正脸。

效果不错,陆仁甲甚至能看清小男孩唇上的缕缕绒毛。这套监视系统只预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屋主为了看清谁在敲门而站在猫眼后面,结果被一颗子弹隔门击中。虽然这只是众多要他命的方法之一,但要人命从来只要一种方法就够了。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这是小题大做,但当这种“小题”发生在自己头上,恐怕他们就不会这么想了。

陆仁甲好好洗了洗被石灰和冲击钻机油弄脏的手,躺回沙发上喘了口气。

现在剩下要做的,就是查出警察夏洛克的相貌了。

警用网络用一般的方法连不上去,陆仁甲得费一番周折。但好在和现实中的组织架构一样,执法机构在中国不是一个独立的系统,还是和某些公务网络相联接,而这些公务网络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的。

1979年生的Richard同学,你有枪,我也有枪了(虽然比不上你的);你能知道我的真面目,现在我也要知道你的了。

一个小时以后,陆仁甲的双手刚刚离开键盘,拿起一瓶眼药水,周致淑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喂……没有,我没查到他是谁……”

陆仁甲显然想尽快挂上电话,毕竟和大多数人一样,撒谎让他不自在。而她大概把这理解成了焦虑,没说几句就把时间留给他继续调查了。

他现在不想告诉她已有的成果,也许因为她帮不上忙,也许因为这种事情不太合法,说出来可能会连累人。虽然对于一般人来说,最好有个人提前知道他冒险的来龙去脉,以防万一他失败死了,也不算白死。

但陆仁甲的生死观是:死了就是死了,哪管白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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