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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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大力在洗浴中心呆坐了半天,没联系上陆总,又觉得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于是开车去陆总的公司找他。陆总不在公司,雷大力问了快10个人,才摸到陆总的行程,又赶紧开车追过去。

陆总正在郊外一家日式温泉中心休闲。

陆总穿着一身高档浴服,穿过幽静湖边的日式走廊,大步走着。雷大力则穿着自己的衣服,满脸焦急地一路跟着陆总。

见陆总没有停下的意思,雷大力赶紧问:“陆总,陆哥,那到底咋个回事嘛?我今天……”

陆总打断他:“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回头讲。”

两人拐过湖边一角,女服务员热情地喊着“陆总好”,很是熟络。看得出来,陆总经常光顾这里。陆总对着女服务员有些油腻地说道:“小妹儿,新制服很有感觉哟!”服务员笑笑不作答。

雷大力紧跟着陆总走在石子路上,雷大力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他歪歪扭扭地踩着,石子硌得他脚底板嗷嗷痛。唉,孩子上学的事没有着落,石子路又如此凹凸不平,而雷大力的人生也是如此的坎坷。

陆总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把雷大力的焦灼放在眼里。雷大力也没打算就这么回去,他忍着硌脚的石子,继续跟陆总拉扯:“娃儿正等倒上学啊,陆总你再帮忙问问那个刘老师。”

陆总不耐烦了:“哎呀,我今天还要陪客人,好多事情。”陆总显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浪费精力,将不耐烦表现得十分明显。

就这样边走边说,两人拐进了一条楼梯,眼看着陆总就要上去了,雷大力心里明白,再不抓紧,可能就真要来不及了,于是更加死命跟着,同时“陆总、陆总”地喊着。

陆总急了:“你有完没完?!莫跟我了!”雷大力其实是怕惹得陆总不耐烦的,但他又实在不想就此作罢,于是站在一个门口,执着地说:“那我站在这里等你哈。”

陆总转身指着门牌,气势汹汹地说:“你站在人家女宾部门口做啥子嘛,耍流氓啊,走走走!”这架势,仿佛在驱赶围着他转的苍蝇,雷大力心里不悦,但只得隐忍,他知道孰轻孰重。几个大妈穿着泳衣从女宾部门口出来,被雷大力吓了一跳,雷大力也有些惊慌失措,但他对这里不熟,生怕走远了到时候找不到陆总,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

私汤里,陆总舒坦地叼着一根烟,对着同在浴池里的两个朋友高谈阔论。

陆总当陆总好多年了,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年轻时抓住了机遇赚了一笔,如今手里也有不少场子,人脉也是有一点的,至于靠不靠谱,真的是随缘。

只听陆总颇为得意地跟身边的人说:“这是我投资哩私汤,跟一个搞互联网的大佬合伙的,线上线下一起营销,线上转发点赞,线下就送鸡蛋……”陆总说完,转身在池边石头上的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然后继续着他的高谈阔论,“花点钱算啥子,要的就是流量,这才是大数据,这才是大趋势。”陆总伸手又要弹烟灰,有两只手端着烟灰缸伸了过来,陆总很自然地弹了一下,突然感觉不对,抬头一看,雷大力正光着上身泡在他身边,双手举着烟灰缸。

陆总惊呼出声:“吓老子一跳,你阴魂不散啊?”

雷大力此刻已经不管不顾了,他心里只有儿子上学的事,脱口便问:“哥,到底啥子情况?咱不都已经说好了唛?”

陆总急了:“啥子情况,啥子情况,晓不晓得今年报名外国语的有好多娃儿?三千多!校长手机都关机了,哪个都不见,名额已经满了。”

雷大力也急了:“花了大几万,陪你喝酒都喝到我胃抽筋儿了,你不是说肯定没得问题的嘛?”

陆总火了:“关系再硬,也不敢保证肯定没得问题噻,我也是帮你喝了三顿酒哩,别个不收,你跟老子冒火有啥子用啊?!”

对面两个朋友见势不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起身爬出了私汤。

雷大力知道不能彻底激怒陆总,不然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于是软下来:“我的哥,我的亲哥,你帮我再想下办法嘛!”

陆总见雷大力软了下来,心想你不还得求着老子吗,心里对雷大力更加鄙夷了。这类人向来如此,仗着别人有求于自己,极尽所能地拿捏别人,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陆总起身上岸,语气傲慢地说:“你那个店生意不景气,要么关了,来我这里做个经理。多挣点钱留给你娃儿就可以了噻,你这个样子还想培养个博士啊,你会辅导啥子嘛?教他斗地主啊?”

陆总的心思,雷大力不是听不出来。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那句“人最大的恶,就是在自己最小的权力范围内,最大限度地为难别人”。但这会儿的雷大力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一心只求能上外国语小学,顾不上心里的感受了。

陆总也没有等雷大力回应,自顾自地离开了。雷大力一个人尴尬地站在水里,端着烟灰缸,看上去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呆愣了一会儿,雷大力放下手中端了很久的烟灰缸,起身离开了私汤。他神情落寞地收拾好自己,开车回了洗浴中心。

洗浴中心已经打烊了,火哥也回家了,雷大力默不作声地擦洗着浴室的窗户。身后的小米拿着水管开心地哼着歌冲洗着空池子,忙得不亦乐乎。雷大力心事重重,没顾上和雷小米互动。

小孩子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更何况是“人精”雷小米。他玩了一会儿,决定打破雷大力的这份沉默,于是故作轻松地开口:“雷大力,问你个问题……你洗澡的时候会不会顺便屙尿?”

雷大力想都没想便回答:“当然不会嘛。”

雷小米不可置信地反驳:“不可能!我盯你好几次了!”

雷大力听罢眼前一黑,心想,我这是养了个什么样的儿子。他不解地问道:“你吃饱了撑的唛,盯我洗澡做啥子?”

雷小米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主要是我怕呀,我怕你屙尿屙到我哩金脚上。”

雷大力被逗笑了,跟雷小米斗嘴:“我屙尿到你脚上做啥子?你当你老汉儿是个傻子唛?”儿子越是懂事,雷大力就越觉得不能让儿子受委屈,有个念头逐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雷大力看着儿子,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也问你个问题吧。”

雷小米满不在乎地接话:“问啥子?”

雷大力犹豫着开口:“你……想不想去上海读书?”

雷小米愣住,手中的水管子耷拉到了地上。雷小米的声音中透着委屈:“你真的要把我送给外公?”

雷大力也愣住了,心想,终究是瞒不住了。

雷小米犹豫着开口:“其实……那天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雷小米把水管一扔,转身走到淋浴间,脱掉衣服,背对着老爸用水冲洗自己。

雷大力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坐到浴池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这沉重的气氛:“哟,好大的脾气哦。我乱说哩,你是我哩儿子,怎么可能送给别个嘛?!”

雷小米想用一些办法让雷大力打消送自己走的念头,于是往心理健康上找话题:“我在新闻上看见了,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可是很容易得孤独症的。”

雷大力听后觉得又心疼又好笑,赶紧安慰儿子:“你话这么多,我哪天自杀了,你都不会得孤独症滴。”

雷大力走过去给小米洗澡搓身子,小米转身望着雷大力,可怜巴巴地说:“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一辈子待在这儿!”

雷大力开玩笑说:“那你好有出息哦,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

雷小米没有跟雷大力斗贫,而是用小手捏了捏雷大力的鼻子,认真地说:“那天流鼻血是不是被别人打的?”

这个事情雷小米已经是第三次问了。

雷小米继续说:“箭箭都跟我说了……你看,我走了,哪个罩你嘛。”

雷大力心里一热,既感动又心酸。他很心疼儿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但又不想让儿子察觉到自己的心疼,依然用轻松的语气说:“谢谢哦,小米哥。”

雷小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说别的:“明天我想去箭箭家找他耍,我刚学了针灸。”

雷大力听完又眼前一黑,惊呼道:“哎,我哩亲,你是想搞死箭箭唛?!”

父子俩在嬉笑打闹中洗完澡,一起回屋睡觉。

隔间的卧室里,雷小米歪七扭八地躺在雷大力的身边很快就睡着了。雷小米有个习惯,就是必须抓着爸爸的耳朵才能入睡。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幼年丧母的孩子,生怕失去唯一的依靠,所以总要抓住点什么才会安心。但话又说回来,雷小米又算是幸运的,因为有雷大力这样开明且努力的老爸,从不强迫他做任何事,他已经比那些被父母逼得毫无喘息空间的孩子要好多了。所以总的来说,雷小米的内心,还是很强大的。

雷大力睡不着,等儿子彻底睡熟了,便忍着疼把耳朵从儿子的手里抽出来,耳朵已经被捏得通红了。他揉着耳朵走进办公室,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烟,对着高亚君的照片嘿嘿一笑:“就一根儿。”从前他每次抽烟,高亚君都会唠叨他,因为心疼他的身体。他呢,就喜欢一边听高亚君唠叨,一边不服管教。那时候的日子,总是甜的。

“事情没办妥,要重新想办法了。”雷大力惭愧地说。

他转头看到桌上小米吃剩的炸鸡腿,舍不得浪费,便拿起来,一边抽烟,一边啃鸡腿。烟雾缭绕中,他有些沮丧地看着高亚君的照片,在心里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你还在,小米是不是就不用跟着我受这种苦了?你那么厉害,是不是早就给小米安排一所好的学校了?”

……

一夜无眠。

天亮了,依然是暑热难耐的一天。

老城区居民楼的小巷里,楼顶的电线纵横交错,两边都是老旧楼房。楼房的窗户边,伸出许多晾衣竿,挂着需要晾晒的衣服,显得整个小巷更加狭窄逼仄了。

小巷的一家餐馆前,一个老阿姨坐在墙边安静地择菜,一条狗从她身边慢慢走过……这是市井气,也是烟火气。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咆哮:“箭箭!”连见过无数场面的狗都被吓了一跳。只见火嫂拼命跑进小巷,她穿着睡衣拖鞋,跑得满头大汗,显然是着急忙慌刚从家里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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