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为一只秃毛鸡,沈璃压力很大(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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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听罢这话,倏地眼眶一红,两滴清泪落下,她深深鞠躬道别:“行云哥,保重。”

这一去,再无归期,从此人生不相逢。沈璃一声喟叹,但见行云目送马车行远,辘辘车轮声中……

辘辘车轮声中她跑路的声音也不会那么明显是吧?

沈璃眼眸倏地一亮,左右一张望,四下无人,只有行云仍在目送旧邻,沈璃挤出门缝,向着小巷延伸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

奔至街上,其时,大街上已有小贩摆出了早点。沈璃往后一望,没见行云跟来,她长舒一口气,这个行云太过神秘,听得懂她说话,但却半点也不害怕她,她现在重伤在身,又要躲避魔界追兵,实在没有精力与他磨,等等……重伤在身?沈璃奇怪地抬了抬翅膀,就昨天那一番折腾来说,现在是哪儿来的力气支撑她这一路狂奔的?

仔细一想,好似昨日早上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体力恢复得极快。难不成是那个行云对她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吃的东西有问题?想起那个好吃得不正常的馒头和昨晚那碗太香的烩饭,沈璃不自然地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唾沫。

“哪里来的怪鸡!”背后忽然传来一个汉子的粗声,“跑到道中央来,是要我拎了去打牙祭吗?”

沈璃一扭头,看见背后的彪形大汉伸手要拽她的翅膀,有了昨天的经验,她岂会那么容易被人捉住,当即脖子一扭,狠劲啄了伸过来的大手一口。大汉一声痛呼,怒道:“鸡!看我不折了你脖子!”

沈璃身形一闪,往街旁摊贩的桌下钻去,大汉怒而追来,撞翻了小摊,摊贩不依,与他吵闹起来,沈璃趁此机会在各个小摊下穿梭,前方被木板挡了路,她不过停了一瞬,脖子便被捏住,然后整个身子都被拎了起来。“别吵啦别吵啦,这只鸡在这里。”另一个小贩拎着沈璃便往那边走。

沈璃憋了一口气,爪子一抬,在那人的手背上拉下三道血痕。“啊!好野的肉鸡!”那人吃痛,倏地松手,沈璃落在地上,哪儿还有工夫理他的喝骂,就地一滚,箭一般地拐进一条小巷中,直到身后没人追来她才停下来,趴在地上喘气。

做一只凡鸡,真是太不容易……

她正想着,背后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盆夹带着泥沙和菜叶的水“哗”地泼了她满身。“今天街上好热闹啊。”女人的声音响起,沈璃感觉到烂菜叶从自己头顶滑下,“啪嗒”掉在地上,她愕然中带着即将喷发而出的愤怒,慢慢扭头望向背后的年轻妇人。

这往她身上泼的是什么玩意……

真是……放肆极了!

两只眼睛对上妇人的眼瞳,高度差让沈璃倏地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结合昨日与今日的遭遇,沈璃心中刚道一声“糟糕”便被妇人拎住了翅膀。“谁家养的鸡啊?这毛都拔了怎么还放出来?”

沈璃蹬腿,死命挣扎,却见一个男人从家里走了出来。“隔壁没人养鸡啊,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就炖了吧,正好今天活儿多,晚上回来补补。”

“炖你大爷啊!”沈璃怒得想骂天,“不要一看到鸡就想吃好吗!好歹是条命,你们怎么人人都说得这么轻巧啊!”

男人理了理衣服要出门,妇人将他送到门口,出门前,男人伸手摸了摸妇人的头。“娘子今日又该辛苦了。”

妇人脸一红,手一松,沈璃抓住机会回头咬了她一口,妇人一声惊呼,沈璃挣脱束缚落在地上,然后亡命一样往外奔逃而去,留那夫妇俩继续情意绵绵。

一路奔逃,直至午时,行至城郊,沈璃至少遇见了十个要捉了她吃掉的家伙,她实在跑不动了,又累又饿,一屁股甩在河边草地上坐下,脑袋搭在河里喝了两口水,然后静静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眼瞅着一场春雨就要降下。

“你是想玩死我是吧?”她这样问苍天,声音凄凉。

春雷响动,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沈璃费力地撑起身子,想去找个避雨的地方。一转头,却见那个青衣白裳的男子背着背篓站在河堤上,四目相对,沈璃一时间竟情不自禁地有些感动。就像在地狱十八层走过一遭,恍然间又见到了阳光下的小黄花那般被抚慰了心灵。尽管堤上那人远胜小黄花,尽管这一人一鸡的对视让画面不大唯美。

隔着越发朦胧的雨幕,行云盯着一身尘土的沈璃许久,倏地埋下头,不厚道地掩唇笑了起来。

这……这绝对是嘲笑!

“笨鸡。”行云如是嘀咕着,却从背后的背篓里拿出了一把油纸伞撑开,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向沈璃走来。沈璃已无力逃跑,也无心逃跑了,虽不知这行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对现在的沈璃来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炖了,在行云这里,好歹死前她能吃点好的。

油纸伞在头顶撑出一片晴朗。“咯咯哒,我还以为你跑了就不会回来,原来,你竟是在这里等我归家吗?”沈璃耷拉着脑袋不理他。行云不嫌脏地将她拎起来放进自己的背篓里,“你还真是有本事,仅半天时间竟能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好功夫。”

“咯!走你的路吧!”沈璃忍不住呵斥道,“咯!”废话真多。

行云闷笑,不再开口。一把油纸伞将头上的雨水完全遮挡,没有一滴落在沈璃光溜溜的身上。

累了大半天,沈璃随着他背篓的颠簸,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然而没睡多久便被一股凉意惊醒,她下意识地浑身一抽,爪子一伸,张嘴就要咬人。

“你这肉鸡好生彪悍。”行云拿着瓢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沈璃甩了甩两只肉翅上的水,戒备地瞪着他。“作甚?”

“能作甚?”行云笑着问她,“你脏得和土里刚挖出来的东西没两样,我把你和它们一起洗洗干净,不然,你还是比较喜欢去池塘戏水?”

沈璃往旁边一瞅,发现自己正与一堆野山参待在大木盆里,她用爪子刨了刨土疙瘩一样的野山参,行云一把抓住她的爪子道:“轻点,破了相卖不上价。”

“你……卖的是这种参?”

“不然是哪种?”行云将她的爪子拉住,用一旁的丝瓜网搓了搓,洗干净后又抓住了另外一只,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动作一顿,笑眯眯地望着沈璃,“你以为是哪种?”

过近的距离,太美的面容,让沈璃的心脏倏地漏跳了一拍,看着行云唇边的笑容,沈璃竟一时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碧苍王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放肆!”尖喙往前一戳,径直啄在行云的鼻头上,行云毫无防备,被戳得往后一仰,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捂着鼻子好一会儿没抬起头来。

沈璃心中本还存着一股恼怒的气,但见行云一直垂着头,她又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下嘴重了,要是把他戳出个好歹来该如何是好?而且……如果他要对付现在的自己……沈璃默然。

沈璃正茫然之际,行云的肩却微微颤动起来。沈璃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竟是听到他的笑声,沈璃愈发愕然,她的喙有毒吗?这是把他啄傻了?

行云放下手,顶着红肿的鼻头,不怕死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功夫啊。”他半点不气,拿了丝瓜网继续在一旁刷野山参。

沈璃奇怪地在木盆里坐下,第一次这么看不懂一个人……

“笨鸡。”伴着这声低语,沈璃一抬头,一团湿答答的泥团“啪”地甩了她一脸。泥浆流下,堵住了沈璃不大的鼻孔,她忙张嘴呼吸,但泥沙又钻进了嘴里,沈璃咳得在盆里打滚。

行云继续坦然地洗野山参。

这家伙……这家伙就是一个小孩啊!报复心超重的小屁孩啊!

沈璃决定在行云家暂住下来,原因有二:其一,在这里她的体力恢复得极快,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墨方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对她的行动全然没了影响;其二,她不想被人逮着炖了。

让沈璃愁的是自己的法力不知何时能恢复,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人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也不知道魔界追兵什么时候会赶来。不过好在天上的时间总比人界过得快,这为她赢得了不少时间。

“吃饭了。”行云在屋里一声呼唤,沈璃蹦跶到饭桌边上坐着。

沈璃认定是行云做的食物让她的体力恢复得如此快,所以每日都将他做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只是……“为什么又是馒头?”沈璃盯着面前盘子里的食物,不满地用爪子敲了敲盘沿。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足以令人腻味。最重要的是,她想开荤啊!

“不好吃吗?”

“好吃,但我想吃肉。”

“没钱。”

过于果断的两个字让沈璃一怔,她抬头望着同样在啃馒头的行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偶尔吃顿肉都不行吗?你看起来虽不像有钱的样子,但也不该很穷吧?”

行云坦然一笑:“我很穷啊,奈何气质太好。”

虽然这话听起来令人不大舒爽,但他说的也算事实。沈璃一扭头,望着他晒在院子里的野山参道:“你卖的那些野山参呢?应该能赚不少钱吧。”

“与药铺老板换成药了。”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对自己的病并不在乎。

沈璃却听得一愣,嗫嚅了半晌,没敢说更多的话,只沉默地埋头吃馒头。

半夜,沈璃估摸着行云睡着了,她借着月华在院子里凝了许久的内息,然后伸出爪子往跟前的白石上一点,白石上金光一闪,好似变作了黄金,但不过一瞬,光华散去,那儿依旧是普通石头一块。

沈璃一声喟叹,果然还是不行,体内空荡荡的,连简简单单一个点石成金的法术都做不到。她有些颓然地在石头旁坐下,倒是第一次在生命中体会到这样的无奈。

沈璃往黑漆漆的屋里望了望,夜风将屋子里的药香带了些许出来,沈璃两只翅膀扑扇了两下,再次鼓足了劲站起来,继续仰头向月光,屏气凝神。这个行云也算是对她有恩,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沈璃虽为王爷,行的却是武职,杀敌对战在行,救人治病却不行,既然治不了这病秧子,那就让他在有生之年过上更好的日子吧。

沈璃深呼吸,将月华之气吸纳入体,她俯身轻啄白石,光华一胜,沈璃睁开眼,看见白石之中金光不停地蹿动,但最后仍是消失无际。她心中一怒,狠狠地蹬了白石一下。“没用的东西!”话音未落,她爪子一蜷,一声痛呼:“好痛。”单只爪蹦跶了两圈,沈璃怒视白石,喝骂:“顽石!”

末了她又往石头跟前一站,继续施点石成金之法。

只是全心全意扑在一颗石头上的沈璃不知道,在小屋漆黑的门后,有一双眼睛,一直带着笑意,将她的举动收进眼底。在沈璃不知第几次失败之后,青衣衣摆一拂,转身入了里屋。

行云在柜子里翻了翻,摸出十来个铜板,掂量了两下。“明日去买二两肉吧。”

沈璃吸了一夜的月华,无果。早上没精打采地把脑袋搭在石头上睡觉,却忽然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她精神一振,跑到前院,见行云正要出门,没有背背篓,也没有拿包袱,她奇怪:“你今天不卖参?”

“参还在晒着呢。”行云矮身拍了拍沈璃的脑袋,“我出去买点东西,乖乖看家啊。”

“我也去,等等!”沈璃扭身便往后院跑,将昨夜未点化成功的那块顽石往嘴里一叼,又蹦跶着跑回来,含糊不清地说:“走吧。”她觉着既然月之精华不管用,那干脆试试日之精华,她若是点石成金成功了,正好可以买点好东西回来。

行云瞅着她嘴里叼的那块石头,愣了一瞬,没有多问别的,只笑道:“你要如何与我出门呢?集市人多,如果走散了你指不定就变成一锅汤了。不如,我在你脖子上套上绳子,牵着你走,可好?”

沈璃闻言大怒:“放肆!”她两只翅膀扑扇个不停,“我陪你去集市是好意,出于感激,自然是要你抱着本……抱着我!快点,抱起来。”

看着沈璃伸开的两只肉翅,行云怔忪了半晌,而后倏地一笑,竟还真的弯下腰,将沈璃抱了起来,任由她在怀里乱蹭了许久,终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然后吩咐他道:“走路小心点啊,别太颠。”

行云轻笑:“是,都听鸡的。”

沈璃一路施法终未果,行云也不管她折腾出什么动静,都只坦然地走自己的路,待行至集市,老远便听见卖肉的在喊今日的肉价。行云一琢磨,不成,肉又涨价了,二两买不起……这鸡胃口大,铁定吃不饱,回头还得嘀咕,更不知要把这石头戳到哪年哪月去……

其时,忽闻旁边有人道:“哎,算富贵十个铜板。”

行云扭头一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举着一面算命幡子,打着半仙的招牌,正捏着一个青年男子的手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从此十字纹来看,是大吉之相,公子近来有福……”行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举步上前。“这位兄台。”他径直将话插了进去,“今日午时,你家中或有火情,若此时不归家,将来必抱大憾。”

此话一出,算命的和青年男子皆是一愣,连沈璃也从他怀里抬起头不解地望他。算命的最先反应过来,他眉头一皱,坏脾气道:“胡说什么呢!去去,别坏了这位公子的福气。”

“是否胡说,公子回家一看便知。”行云淡淡笑着,“今日下午,我还在此处等候公子。”

青年男子既来算命,本就是信奉此道之人,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心中难免打鼓,犹豫了半晌,终于从算命的手里将手抽了回来,疾步往家里走去。沈璃用翅尖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你骗人呢这是?”

“别闹。”行云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是关乎二两肉的事呢。”

行云话音未落,算命的忽然将幡子一扔,怒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行规懂不懂啊!有你这么坏人生意的吗?”

面对对方的愤怒,行云出奇地淡定:“我并不是抢你生意,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若不信,大可在此等至下午,若我的话应验了,你便心甘情愿地将他方才找你算命的钱给我。”

“嚯!你和我杠上了是吧!啊,好!”算命的赌咒发誓一般道,“我王半仙在行里混了这么久,我还不信你了!等就等,回头那小子要是不回来或是你没说准,你……”他将行云一打量,“你就将那只肉鸡给我!”

沈璃一怒,翅膀顿时奓开,还没吭声便被行云轻轻按了回去。“安心,我在这里,没人抢得走你。”

不知他话里有什么奇异的力量,向来都冲在最前面的沈璃竟奇迹般地被安抚下来,竟选择了“好吧,就先相信你”这种选项。是因为……之前都一直被他保护着吗?被这么一个弱小的凡人保护着……

感觉,真是奇妙。

时间慢慢溜走,午时之后,那青年男子仍旧没有回来,王半仙渐渐面露得意之色,行云也不急,只偶尔瞥一眼不远处的肉铺子,仔细听着卖肉的有没有往下喊价。

一个时辰之后,男子还是未来,王半仙笑道:“小子!这回你该认输了吧?肉鸡给我。”

“为何要给你?”行云淡然道,“他不是在来的路上了嘛。”

王半仙往路的那边张望。“小子胡说!哪儿来的人!”这话音刚落,路的拐角处便行来了一对父子,正是方才那位青年和他还小的儿子。他一走到行云跟前便立马鞠躬谢道:“多谢这位兄台啊!若不是你劝我回去,我家小儿怕就要被烧死在柴房了。虎子,还不谢谢这位叔叔!”

小孩咬着手指头,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叔叔。”青年笑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拿来谢你的,我家娘子让我从房梁上取了两块年前做的腊肉,你看……”

沈璃眼睛一亮,行云跟着眼睛一亮,他果断点头收下:“我不客气了。”

目送青年与小孩走远,行云转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王半仙。“十文钱。”

王半仙看得目瞪口呆,拍脑门道:“嘿,还真邪门了不成?这也能算准。”他自包里摸出十文钱放在行云掌心,临走之前又道:“不如……你再给我算一卦。”

行云笑得高深莫测。“今日,你有血光之灾。”

王半仙吓得不轻,连忙抓了自己的幡子,急急忙忙往家里跑。

不日,沈璃听说王半仙那日回家后,因“一文钱也没赚回来”被媳妇用鞋拔子抽了脸,破相挂彩。至于沈璃为什么会听说这样的鸡毛小事,那是因为从那天起,“京城有个真半仙”的言论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你竟真会算命。”沈璃为此表示讶异。

“会一点。”

沈璃沉默了半晌。“道破天机可是会遭天谴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日日都在吃药嘛。”行云答得坦然,但见沈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笑道:“有得必有失,天道自然,万事总是平衡的。”

沈璃哪儿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恍然明白,原来他的短命相竟是这样来的,又惊讶一个凡人能窥得天机,且窥探得如此仔细,可想而知他的身体受反噬的力量也必定极大,而他居然与天道抗衡,活到了现在。

行云这家伙的身份,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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