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落有香(1 / 2)

加入书签

《易经·地泽临》初九爻辞:咸临,贞吉。象曰,咸临贞吉,志行正也。

虽然身处下位,但是却能感应出上层人物真正的意图,不谬行不屈从,身正行端,所以吉祥。

宁朝平倒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官员,看年龄他不过四十岁,长得白白净净,举止文质彬彬,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一个纪委书记,倒像学校的老师。

阴曰阳要坐主陪,可是宁朝平不让,他一手拉着阴曰阳,一手拉着我,让我们分坐在他两边说:“今天认识了周老师很高兴,我坐主陪,郑总,你给坐我副陪吧。”

郑巨发笑容可掬地说:“谢谢宁书记抬爱,求之不得。”

生意人遇见官员,不管在社会上腰多粗气多壮,马上就得矮下来,郑巨发以前不这样,以前他是一个低调的小商人形象,大都的官员没人注意他,他也说过,在中国做生意,就得学鬼子那套,“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可是现在他的公司上市了,想低调都低调不下来,而且为了给股民和消费者以信心,还得高调亮相,这可能也是市场规律吧。

但是人一露了富,马上就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盯过来,那眼睛刀子般锋利,专为割开你的钱包而来。两年前,我们县城有一个下岗工人,在街上卖馄饨为生,平时日子紧巴,孩子上大学,求亲告友借了一个月的学费都没借够,不是亲戚朋友没有钱,而是不敢借给他。这老兄最后一狠心,把房子卖了,一家人挤在桥底下搭的窝棚里生活,后来他时来运转,买彩票中了一百多万,到领奖那天,浩浩荡荡跟着他去了二十多人,一百三十万领完,回到家只剩三十万,他攥着一把借条痛哭,把等在桥底下想吃喜面的县城里的几个小痞子都哭软了,恨恨地说:“奶奶的,你的亲戚比我们还狠,算了,你剩这点钱明儿个买间屋住吧,哥几个不分你的了。”

郑巨发一个华丽丽的转身,突然间以上市公司老总的形象出现在大都官员面前,别说来找他吃喜面的了,单是那些想通过他与黄金健公司形象代言人国际巨星高慧美合影、吃饭、要签名的都够他招架的。

郑巨发的成功是一点点攒出来的,没有回报的付出他是不会随便挥霍的,国有企业都不堪各种折腾,何况他这种弱不禁风的私营公司。

以前郑巨发给我算过一笔账,曾经有一个月里,先后去他公司检查的部门多达二十家,其中质检局一家就有六个处室分六批进驻视察,那一个月光是招待费、纪念品就花了十几万。

我说这有点像吃大户。

他说我这还算不上大户,有一个搞房地产的老板,一个春节送出去两百万现金,五套房子,两辆小汽车。最后还是漏了一个建委的小科长,被罚了四十多万。

我说所以保健品要坑人,房价噌噌地往上涨,原来非生产性投入太大了。

郑巨发说,关键是这些投入还不能写到成本里,都是见不得光的交易,物价局一查我们的产销价比,说我们是暴利,其实不暴利不就早死了!

吃保健品的永远不是普通百姓,买不起房的那群人里也永远不会有政府官员,这就是社会现实。

郑巨发对宁朝平恭敬有加,甚至近乎谄媚,和人格无关,和生意有关,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这个小节是小的气节。

宁朝平端起酒杯说:“我先敬三杯,然后郑老板再敬三杯。”

按照大都的酒场规则,主陪要先敬满座的宾客三杯酒,黄金健酒店的酒杯超大,三杯酒就是一斤,我看看杯里的白酒,心里直发憷,喝完这三杯,等不到郑巨发再敬酒,我肯定已经趴下。

我对服务员说:“给我换郑总公司的新产品黄金乳。”

宁朝平摆手阻止:“周老师,这可不行,我们是初次见面,这三杯酒是代表我对你的敬意,先喝了这三杯再换不迟。”

我笑笑说:“宁书记,你叫我小周就行,阴会长才是真正的老师,关于酒的问题,我是真没量,喝一杯就得出洋相,你就别为难我了。”

“阴会长,你说这酒该不该喝?”宁朝平脸上挂着笑,但是我能听出他的不快。

“小周,不要辜负宁书记的心意,喝了吧。”坐在宁朝平右首的阴曰阳说。

我说:“这酒不是水,我忍着撑喝就喝了,一斤白酒下去是要死人的,宁书记,要不我喝啤酒吧。”

宁朝平看着阴曰阳笑而不答。

欧阳云锦咯咯地笑了,说:“周老师,你就从了宁书记吧,也让我看看大师喝醉了是什么样的。”

有美女帮腔,宁朝平大受鼓舞,顺手替我端起酒杯说:“我的话不管用,美女的美意你不能再拒绝了吧,来,我先干为敬。”

我无奈地接过酒杯,冲欧阳云锦咬牙切齿地说:“最毒莫过妇人心。”

说完狠了狠心一口气把一杯五粮液灌了下去。

“怎么样?够味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才过瘾,来,吃块牛肉。”宁朝平快意地说。

我感觉他有点居心叵测。

郑巨发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给宁书记和周老师一人倒一杯黄金乳,解解酒意。”

我看着玻璃杯里洁白如玉的液体,一下子想到广告牌上高慧美那张红唇,不由暗自笑了。欧阳云锦说:“周老师,你偷笑什么?”

我不理她,端起黄金乳对宁朝平说:“我也回敬宁书记一杯。”

宁朝平按住我的手说:“这玩意腻歪人,我喝了反胃,你也先放下,我们把这三杯酒喝完了你再解酒。”

这老小子是成心要乘胜追击,非把我灌醉不可。

既然这酒是躲不过去了,不如痛快地喝了,我也不说话,连着把剩下的两杯干了,然后起身要去洗手间,被宁朝平一把拉住:“不许去吐酒。”

郑巨发说:“宁书记,我陪他去,我监督着他。”

冲到洗手间,我大吐特吐,吐完用水冲了脸才好受些,郑巨发坏笑着说:“好几百块钱就这样让你糟蹋了。”

我说:“我给你一千块钱你别让我喝了。”

“宁书记这样往死了灌你,肯定有什么预谋,你小子小心点吧。”郑巨发神秘兮兮地说。

“预谋什么?我一个老百姓,又不属于纪委管着。”我满不在乎地说。

“当官的管百姓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想管你,没有管不到的。”郑巨发说。

我重新落座,郑巨发举起酒杯要敬他的那三杯酒。

我打定了主意死活不喝,宁朝平说:“小周啊,你不喝可以,答应我一件事酒就免了。”

我心想他的预谋来了。努力想打开天目看清他的目的。

他在心里说,看来想让这小子酒后吐真言是办不到了,不如开门见山地问他吧。

我把自己的脑电波与他的对接上,让两个潜意识进行交流,问他:“你想问我什么事?”

他说:“你和袁绍飞什么关系?”

“袁绍飞是谁?”

“旅游大巴的司机啊。”

“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为什么会知道他家里的事?”

“那是我用天目看到的,我还看到了他在车里发生的事呢?难道我就在车上了吗?要是那样今天坐在你身边的就是鬼魂了,你问袁某的事干什么?”

“我要查清楚袁绍飞父母自杀的真相,因为这牵扯了七十多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查清了又能怎么样?能将腐败分子绳之以法吗?”

“我会给公众一个说法的。”

“我不相信你有和邪恶力量对决的勇气。”

“你这么年轻,不该用怀疑一切的目光看社会,世上是有敢于坚持正义的人的。”

“你是正义的?你没做过违法的事?”

“我是正义的,我没做过有愧国法党章的事。”

“为什么袁绍飞上访了那么久你没调查过?”

“他上访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些人对我隐瞒了真相,如果不是这次车祸,这个盖子还揭不开,所以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那你是个清官了?”

“清官不是荣誉,是为官者该守的本分。”

我还要继续和宁朝平交流下去,突然打了个激灵,意识被唤醒了。

坐在我旁边的欧阳云锦用冰凉的小手拍了拍我的手说:“郑总敬酒呢,你别装睡。”

我睁开眼看宁朝平,他正含笑看着我:“你是喝酒还是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什么事?”

“你只要答应就行,有时间我们单独沟通。”

“好吧,我同意。”我已经知道他没有恶意,如果我能帮到他,也是做善事了。

宋朝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轻松加愉快就除去了心腹大患,这宁朝平看来也是熟读历史兵法的,他肯定知道我的脾性,不会与权贵为伍,不会听任他的驱使,也不会相信他,所以先用酒来吓倒我,然后引我入瓮。

干纪委的,手段确实了得,和他们打交道真得赔上万分的小心。

因为我预知了宁朝平的心思,心情舒畅多了,这顿饭倒也吃得愉快。

饭后,宁朝平也吐了酒,宁朝平拉着我的手说:“小周,你是被我唬倒了,其实我的酒量也不行。哈哈。”

阴曰阳邀我去他的茶社喝茶,原来他名下还有一间茶社。

茶社名为“落香茶社”,在西关大街上,门脸窄小,但上得二楼,却又别有洞天,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在两侧的大红灯笼引导下,看不出这片天地究竟有多大,小路鹅卵石铺地,高低错落的盆栽掩映其间,犹如进入了纯自然的山林之中。阴曰阳引我走进最大的一间茶室,室内全是价值不菲的明清家具,一些小的摆件也都是年代久远,博古架上不仅藏了许多线装书,竟然还有竹简,也不知是仿品还是真品。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两侧各有一个小的单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可以写字作画的工作室。

正堂迎面墙上有一幅本市著名书法家范燛先生的墨宝:“竹死不变节,花落有余香。”想来这茶社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阴曰阳说:“这间茶室不对外开放,专供我和一些非常要好的朋友来此小坐。”

我说:“你这间屋里可都是宝贝,别的东西我不太懂,我知道范燛先生这幅字市面上至少要卖五六十万。”

阴曰阳点点头:“我和范先生多年的交情,他也只送了我这一幅字,物以稀为贵嘛。”我问:“范先生也会来这里喝茶吗?”

“很少来,一年里能来个一两次吧,你想见他?”

我摇摇头:“看见他的字就可以想见他的为人,不用见真人了。”

阴曰阳说:“虽是如此说,有机会你见一见他也很好,他不仅字好人好,其实他对易经也非常有研究,他写了一本《易经六十四卦诗传》,把每一卦每一爻都用五言绝句来诠释,一共三百八十四首诗,不仅诗写得好,而且解卦也非常精准,可以说只要看了他的诗,对六十四卦就全懂了,我曾劝他拿出来出版,他一笑置之,说:‘我非学易专才,自己写着玩的东西,岂敢印行流通。’我只看过一回就被他收去了。真是非常可惜。”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不禁痒起来:“不知道我能否有缘一见范先生的那部书稿。”

阴曰阳笑了:“我就知道一提起易经你马上来精神了,不用着急,等我寻到了好茶请他来,一定要他把手稿带来让你开开眼。”

我说:“自从我跟肖衍四学易以来,成天净和一些市井流俗之徒打交道了,如果能经常地与志同道合的师友在一起,不要说谈经论道,只是静坐品茗也是一种快事。”

“是啊,真正有追求的易人是不苟以四处看相堪舆赚点糊口钱的,你还是到学会来吧,我不想今后把学会交给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坏了干净的学风。”

“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说不上来,就是不想去,就连这个挂名的副会长我也想辞了的。”

阴曰阳看了我一眼,叫过服务员:“小兰,把我从武夷山带来的那半斤大红袍拿来。”

我说:“我不懂茶,一般的茶叶就行了,好茶叶就别给你糟蹋了。”

阴曰阳笑笑:“懂不懂的不重要,品的是一种境界,这就够了。”

“你对今后是如何计划的?”阴曰阳问我。

“郑巨发让我去他公司,我正在考虑怎么回绝他呢。”

阴曰阳沉吟了一下:“日本北海道札晃大学的齐正弘一教授邀请我去讲学,大概得待上一年的时间,你有兴趣同去吗?”

日本的易经研究这几年正在慢慢崛起,而且大学里非常重视,能去和日本的同道交流一番自是幸事,可是一年的时间太久了,因为玉儿今年是劫年,我要找到她,把婚事办了。

我说:“这个机会很难得,可是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处理,脱不开身。”

“那你替我在学会主持一年的工作吧。”阴曰阳笑吟吟地说。

这才是他的真正意图吧,说来道去还是想把我弄进易经学会。

我想了想说:“我喜欢你茶社这里的氛围,这儿缺人手吗?做茶童也可以。”

“你呀,总是如此固执。”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