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高处寒浓(1 / 2)
宁朝平拿到了伊长江的日记本,我以为他会很快地把卫道时等人送进审判庭,伊长江会重获自由。但是事情并没有按我想象的那样发展,一切像冰冻了一样,都静止下来,宁朝平按兵不动,卫道时和他的爪牙们也偃旗息鼓,伊长江仍然在看守所待着,据说检察机关已经准备提起诉讼,马上要进入审判阶段。
我沉不住气了,约了宁朝平见面。晚上,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我上了他的车,他一个人开车来的。
他发动车向城外驰去,我问:“我们去哪里?”
他不理睬我的问话,反问我道:“你找我什么事呢?”
“伊长江的案子什么时候能结?”
“伊长江的案子对你就这么重要?”
“他是一个好人,你们不是常说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吗?”
宁朝平朗声一笑说:“是啊,没错,这是我们纪检工作的原则。”
“所以啊,我希望伊长江能尽快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伊长江是好人,你是怎么确定的呢?”宁朝平收起笑容正色地问我。
“我确定?是,我确定,他的日记就是明证啊!”
“你看过他的日记吗?”
“没有,不过通过我在看守所里和他的一番深谈,还有我的感觉,他和那些贪赃枉法之辈不是一路人。”
“凭感觉?公检法司也能凭感觉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吗?”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伊长江不是一个好人?”我问。
“天一,我不用和你普及法律常识了吧?你没看过他的日记,只是凭感觉就说他是一个好人,就像你凭感觉断定我能主持公道一样,你知不知道这是很危险的?”
“除非我的预测不准。”我小声嘀咕道。
“预测只是一种辅助手段,我们审案子,有时也会用到很多的辅助手段,比如测谎,比如验DNA,和你的预测有异曲同工之妙对吧?可是这只能作为参考,并不能作为判案的依据,我承认你的预测很准,甚至你有常人不具备的异能,可你的认定毕竟是法律不认可的,如果是一个不了解你的人,听你说了谁好谁坏,一定会认为那只是源于你个人的好恶,我说得对吗?”
我得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可是我感觉他这是在和我绕圈子,他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他已经拿到了伊长江的日记本,他更明白伊长江和卫道时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久拖不决?
难道伊长江的日记里还有对他自己不利的记录?
我心里一寒,是啊,日记本是私密的东西,别人是不应该看到的,伊长江的老婆没有把原件交出来,而是弄了个复印件,是不是有选择地把一些于己不利的部分剔除掉了呢!
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有证据在手,就应该快点办案,以防夜长梦多。”
宁朝平是不会告诉我他的办案情况的,他也没有表现出很困难的样子,大概是怕打击我对社会的信心吧。
“梦多不在夜的长短。”宁朝平说了一句很深刻的话。
我想他肯定是碰到什么为难的事了。
汽车拐进一条乡间小道,又开了二十多分钟才进了一个村子。
“深更半夜的你带我来这里干吗?”我不解地问。
“你算算啊!”宁朝平把嘴上的烟蒂吐出窗外说。
“你别老是拿这事将我,我会占卜不错,可是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事无巨细都要占卜,我活那么累干吗呀?”我和宁朝平已经很熟了,我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客气。
宁朝平并不以为忤,在月光下露出狡黠的笑容:“做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是最快乐的。”
我们下了车,步行在村子里走了一段路,宁朝平停在一户人家门口,上前轻轻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汉子披着件衬衫迎出来说:“朝平,你来了。”
“老韦,他们娘俩还好吗?”
“还那样吧,孩子吵着要上学,这几天林婷在和我商量着孩子上学的事,所以打电话让你来听听你的意见。”
宁朝平边说边朝堂屋里走,也不介绍我和那汉子认识。
这家的房子和所有农村的房子一样,都是三间大瓦房,中间是客厅,农村叫堂屋,两边两间,每一间又从中间分开,成四个卧室。厨房和厕所都在院子里另有安置。
宁朝平在一个很旧的木质沙发上坐下,示意我也落座,正在堂屋里看电视的一个女人站起来和宁朝平打过招呼,找了暖壶倒了两碗开水,放在我们面前的方桌上。这时从右手的卧室里又走出一个女人,站在宁朝平面前,说:“宁大哥。”
宁朝平让她在对面坐下说:“袁源今年该上一年级了是吗?”
“是啊,他天天像鸟儿一样关在院子里闷着呢,我看着心里难受,所以请你来一趟,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不能眼瞅着把孩子给耽误了。”林婷说。
我观察了半天,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奥秘,这林婷是袁绍飞的遗孀,袁源是袁绍飞的儿子。老韦的身份我弄不懂,看样子他和林婷母子并无关系。
“朝平,案子有进展了吗?怎么还没有说法啊?”老韦吸的烟很冲,吐出一口烟雾呛得自己先咳了几声。
“这漫天的乌云哪能一下子烟消云散。”
“宁大哥,让您为难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什么说法啦赔偿啦,都不重要了,人都死了,还能怎么着?我们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袁源一天一天长大,我不想让他从小就活在仇恨里,所以,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想带他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好好地活下去。”
袁绍飞和妻子林婷都在中发公司上班,袁绍飞是司机,林婷干导游,袁绍飞出事后,有很多死者的亲属不断地去中发公司辱骂林婷,又追到袁家闹事,把袁家给砸了,林婷的班没法再上下去,搬了几回家都被那些死者亲属找到。
林婷是一个倔犟的女人,她虽然也恨丈夫不该拉了七十多人去送死,但是她知道丈夫也是因为父母仇恨在心,无处申冤,走投无路之下才一时糊涂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她知道害死丈夫和那七十一个无辜者的真正凶手是新华街的开发商,是建委主任卫道时和他的女婿马小龙,是马小龙背后的权势,所以她决定要为丈夫讨个说法,不能让袁绍飞死后还留下千古骂名。
她抱着孩子,像电影《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一样去上访告状,市里省里北京,都跑遍了,期间有几次她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关了几天黑屋子,还有一次把他娘俩给拉到上千公里外的山西,差点卖给当地的农民做老婆,是宁朝平暗中派人接了回来。
宁朝平告诫她她的处境很危险,不要再到处上访了,她一个弱女子哪能斗过那些黑恶势力,要她在老韦家安心等待,他答应她一定会把袁绍飞之死的真相给查个水落石出。
原来从一开始宁朝平就已经介入了袁绍飞的案子,只是一直在悄悄地搜集证据。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老谋深算,或者说是斗争的技艺,由此我也看出反腐工作的残酷性。
随着袁绍飞一案的一拖再拖,也终于拖垮了林婷的信心,她决定放弃了。
为了孩子,为了下半生的安宁,她要妥协了,她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随时受到威胁,不妥协还能怎么办呢?
她不是不信宁朝平的许诺,她是耗不起了。
宁朝平狠狠地抽烟,他是不会把案子调查到了什么地步告诉林婷的。也许他心里有底,可是他太谨慎了,他懂得一步走错再无翻本的机会的道理,所以他沉默着,他的沉默也煎熬着我们的耐心。
终于,他掷下烟头,下了决心似的说:“林婷,你再给我点时间,听我的,哪里也别去,如果你们出了意外,就看不到害得你们家破人亡的凶手受到惩罚的一天了。”
“宁大哥,您已经尽力了,我感谢您,我替我死去的公公婆婆和丈夫谢谢您,可是,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快疯了。”林婷泪流满面。
“撑不下去也要撑,如果就此放弃,你一生都得活在痛苦的煎熬里,只有案子大白天下,袁绍飞之死有个说法,那七十二个冤魂把仇恨转向那些真凶,你才能真正得到解脱,才能好好地活着,才能告慰你死去亲人的灵魂。”宁朝平说。
“宁书记已经掌握了卫道时和马小龙他们的犯罪事实,只是牵连到了一些高官,需要把证据坐实才能动手,你再坚持一下,我相信邪不胜正,黎明马上就要到了。”我说。
宁朝平这回没有打断我的话,也许他是希望通过我来鼓励林婷的。我是一个局外人,这些话我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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