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生桥(八)(2 / 2)
方东青挤眉弄眼的,“领导对这种有哥哥的,就是比较能共情哈?”
裴雪听哼了一声,斜觑他一眼,“你是羡慕我有哥,还是羡慕我有我哥的卡?”
——
司南跟着村支书进了小办公室,墙上“扶贫先进”的牌子闪闪发光。宋小明在心里反复默念着那一串数字,偷偷避开了人群。他个子瘦小,看上去又唯唯诺诺的,没什么人注意他,很快就猫在了一处矮墙下。
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号码是属于谁的,但他无条件信任司南。
就算不信也没办法了,那些村民盯着他们的眼神,像是盯着冰箱里最后一块肉。
如果裴雪听真的死在了山里的话……
宋小明不敢细想,拨通了电话。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像是大提琴弦上的一声叹息。
宋小明的社恐又发作了,揉捻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是……”要怎么说呢?对方知道特调局的底细吗?这个境地又是什么情况?
男声停顿了片刻,问:“是听听出事了吗?”
他认识裴雪听!
宋小明睁大了眼睛,“对、对,裴科现在在苏州附近一个叫殷庄的地方。她失踪了,我是她的下属,是来找她的……”他语速飞快,生怕被人打断,或者对方挂断他的电话。
“说重点,你们遇上什么麻烦了?”
“裴科很有可能在山里,我和司南要进山,但山路被村里人封住了。”宋小明的嘴唇哆嗦着,“我们只有两个人。”
“我明白了,等我联系你。”男声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叫裴雨颂。”
——
青石板路的尽头,倒伏了一片村民。
裴雪听几人初入殷家村的时候,这些人都还是青壮年,但随着山神像的破碎,他们的头发开始花白、皮肤逐渐松弛,像是在一息之间完成了几十年的衰老进程。村民们昏昏沉沉地抬起眼皮看着经过的几人,眼神浑浊。
活死人的诅咒消失,时间的作用开始在他们身上显现。
“你去找手机,”裴雪听打开枪的保险栓,“我去找那个村长。我有话要问他。”
方东青没有疑议,背着檀真快步走了。
裴雪听提着枪走进村长的家,里面空无一人。她掀翻了装满村志和族谱的柜子,掀起一地烟尘,战术靴在上面留下清晰的印子。她随意地踢了一脚那些脆弱的纸堆,扬声道,“老爷子,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逃过活死人的诅咒的?”
在这种宗亲制的村落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大部分时候他们的地位甚至凌驾于惯用法之上。
“打生桩修桥让村里的人能够走出去,用村里的孩子给殷贽的生意铺路,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午夜梦回的时候,你看见过那些孩子站在你的床头么?”
裴雪听的眼角扫过屋子的每个角落,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殷贽走在这种血淋淋的路上,不得好死也是正常的,对吧?”
风里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
裴雪听像头豹子一样扑了出去,飞身越过矮墙,一把拎住了往坟头后面躲的人。这老头已经没了披着五彩麻袋装神弄鬼的淡定,他哆哆嗦嗦地被裴雪听拎在手里,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黄鼠狼。
“你们不是一家人吗?”裴雪听嗤笑一声,“怎么你对殷贽格外宽容。我以为一家人是要一碗水端平,而不是让一个孩子踩在另一个孩子的坟头上作威作福。您这过分偏心眼了吧?”
“你懂什么?你一个外乡人!”村长的眼球上迸出蛛网般的血丝,“殷贽要是发达了,那是我们整个殷家村的骄傲!是光宗耀祖!”
他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砸在裴雪听脸上。
在村长眼里,那些死去的孩子都是必要的牺牲。哪有不费功夫就能得到的好处呢?殷贽没钱没权没背景,再没点手段,就算走出殷家村也只是沦为乱世虎狼脚下的尸骨罢了。
他只是想殷家发扬光大。
他没有错。
“殷贽发达了,不是把你们锁在这里当狗吗?”裴雪听用枪托敲着他的后脖颈,“他恨不得你们全死了,这样就没人知道他是从这儿爬出去的泥腿子,好把他‘成功人士’的派头装得更圆满。”
她小小地扭曲了一个事实,把造成殷家村能进不能出的锅扣到了殷贽头上。
“你胡说八道!明明是殷梅那个贱人!明明是她……”村长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偃旗息鼓,怨恨地看着裴雪听。
“殷梅还有这本事?”裴雪听想起山神庙里失去神智,向她扑过来的女人,轻轻挑了一下眉,枪口从他的后颈移到了下巴,“接着说啊,怎么不说了?你是等着下去了,说给殷贽听吗?”
“说给你听,又怎么样?”村长嘴硬道,“你跨不过那座桥。没有死在山神庙的,都死在了那座桥底下。你也不会例外!”
“我真是有些年没见过敢这么教我做事的了。”裴雪听轻蔑地说,“我出不出得去,轮不到你操心。”
她实在是想对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刑讯逼供,但想到某领导的作风,还是作罢,索性一掌把他劈晕了,拖着去找方东青汇合。
方东青无师自通地在殷梅的院子里生了一堆火。他摆弄着报废的水果十三,檀真蜷缩在小毛毯上睡着,边上还坐了一个人。
殷平安。
殷平安也是吹灯拔蜡、垂垂老矣的模样,身上更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似的。他看见裴雪听的同时也看见了她手里的村长,但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手机数据线接口里有一滴干涸的血。”方东青把手机抛给她,“这是我进殷家村的关键么?以及,这一位看上去意识还算清醒的人说要找你。”
裴雪听抬手接过手机,对着火光一看,金属色的接口上果然有一抹铁锈色。
“促成殷家村悲剧的源头之一,就是他们的血缘束缚。相信被血缘绑架的人不少,对吧?”裴雪听的眼睛看着殷平安。
有着殷家村血脉的人才能找到进殷家村的路,但找到了路的人未必能过桥。所以殷庄的村支书引诱天师上山,是为了让人替他们淌这摊浑水。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林家不会放过殷贽,殷家落败之后唯一能爬起来的方法,就是他们第一次站起来的方法。
他们想再进一次殷家村,再打一次生桩。
“殷平安,你真的没有杀过人吗?还是说,你只是没有直接杀过人?”
殷平安的笑容悲切,“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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