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桥(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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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骤起。

司南猛地抬头,看向深不见底的浓雾。那一声枪响像是石子投进湖心,转瞬间就失去了踪迹,叫人分辨不出方位。

搜救队里的人诧异地看着他,“你们单位……还配枪?”

“是。”司南舔着虎牙笑了一下。

因为不确定浓雾的成分,搜救队里的每个人都配上了厚重的防毒面具,汗涔涔的头发贴着皮肤。司南抬手摘下了面具,潮湿的空气拂过他的鼻尖,一起飘过的还有不可忽视的血腥味。

他的眼睛里漫着淡淡的金色光辉,找到了血腥味最浓郁的方向。同行的搜救队员只听见沉重的枝叶一晃,司南的身影转瞬淹没在浓密的树叶和雾气间。

——

三棱军刺从殷平安的手中坠落,赶来的方东青一把将他扭住了。

子弹擦过殷平安的手腕,在土墙上留下了一个坑。裴雪听颤抖着手放下枪,按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在一瞬间打湿了背心。她枪法很好,可以在有效射程里精确打中人头上的苹果,却差点在这一刻腿软跪下去。

往生咒猝然被打断,她心跳如擂鼓,心脏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桎梏。

“少自作多情了。”裴雪听喘息着说。

像是密封的容器被打碎,空气疯狂地涌入。裴雪听的眉心滚烫,像是有人用一把小刀狠狠地在上面刻下伤痕,深入骨骼。无数个影子从河流里站起来,爬上石桥,盈盈笑着看向她。

每个影子都有一张纯真稚嫩的脸,还有因为窒息而变得青紫的脸色。

打生桩的桩子,必须得是活着的。

那些孩子在被水泥灌满口鼻,彻底失去呼吸的前一刻,都还是清醒着的。

“阿爹,阿娘,救救我!”

“我好害怕,我身上好痛啊村长爷爷……”

“我会听话的,求求阿爹不要让我去修桥!”

没有孩子的村庄里回荡着孩子的哭泣,或悲哀凄楚,或愤怒失望。他们哭着笑着爬上了桥,对着裴雪听露出别无二致的笑容,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姐姐,你也要过桥吗?那你要轻一点哦,毕竟你踩着我们的骨头,我们也是会痛的。”

方东青看着裴雪听站在桥头,忍不住喊道,“老大,来不及了,别犹豫了!”

行动科一向是以超度为第一选择,诛杀为第二。

即便知道桥里的怨魂都是无辜的孩子,化为厉鬼害人也并非他们本心,此刻也由不得裴雪听选了。

方东青有心上前去帮裴雪听,但她脚下还踩着往生阵,他不懂阵法,也不敢擅入,生怕裴雪听再遭反噬。

“老大!”方东青又喊了一声。

裴雪听抬起十指,结下往生印。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只有她知道,她的手上仿佛坠了铅块。她的耳边时时刻刻回响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号,好似误入了鸡飞狗跳的儿科病房。每一个哭声都像是一只爪子,撕扯着她的心脏。

她看见了雨。

滂沱大雨。

衣衫不整的殷梅从屋子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奋力地抓住一个男人的裤脚。男人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把她踢到了一边。他的身后,几个人抓着一对双胞胎往外走。

殷梅的十指深深抓进地面,发出不似人声的哭号。

裴雪听的喉头涌上一股滚烫的猩甜。

“太上敕令……”

“太上敕令——”

焦虑不安的方东青猛地回头,看向另一个声音的来源。

檀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低低地念诵着往生咒,应和着裴雪听的韵律。他仍然在发烧,脸上的艳色更浓,像是酌酒的牡丹。

檀真没有看方东青,也没有看殷平安。

他缓慢但笔直地朝裴雪听的背影走去,像是风中的一根孤竹。

太上敕令,渡汝孤魂;四方鬼魅,皆沾生恩。

檀真的手按上裴雪听的肩头,两个人的身上涌动着淡淡的金色光辉,像是阳光撕破阴霾,独独洒落在这他们身上。

风在颤动。

那些站在桥上的孩子在一瞬间露出凶狠的神色,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却在碰到往生阵的时候被弹得飞了出去。桥下的河水翻涌如愤怒的海潮,河水哗啦啦地拍着石桥,桥也止不住地震动着。

孩子尖细的叫声盖过了呼啸的风声,方东青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石桥上的每一块石头都在蠢蠢欲动,又像是恐惧着桥里的什么东西,想要奋力地挣扎着往外逃。金色的光芒像是潮水,无声地漫过每一个蕴含着怨气的角落,所到之处皆是檀香弥漫。

“砰”的一声,石桥猛地坍塌,暴露出其间累累的白骨。

雾散了。

殷家村用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孩子打生桩,用以巩固桥梁,跨过这条阻断他们与外界的河流。所有的怨怼、仇恨在此刻埋下种子,这是山神庙被怨气污染的开始。

殷梅以血肉魂魄为代价的诅咒点燃了伪神诞生的礼炮,这个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彻底沦陷为人间炼狱。

或许对她而言,这世间无处不是炼狱。

现在桥塌了,困囿其中的阴灵得到解脱,横亘了七十多年的血仇就此一刀两断。

裴雪听心头狠狠一坠,弓着身子吐出来一口淤血。檀真搭上她的肩膀为她减轻的压力只是杯水车薪,作为往生阵主,这么快一次性超度这么多怨魂,几乎把她抽干。

身后那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帮她捋顺了那口堵在胸口的气息,语气听不出喜怒,“凶灵环伺还要行超度之法,你还真是……任性啊。”

裴雪听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

司南看着洒落指尖的阳光,抬头看向河对岸。

身材高挑得过分的红裙大美人鬼叫着跑过来,以介于“吾皇万岁万万岁”和狗吃屎之间的姿势扑倒在地。

地上躺着司南很熟悉的两个人,裴雪听和檀真。

成年男女之间以半搂半抱的姿势躺在一起,很难让人有任何“纯洁”的联想,没当场拍照都算是守住了道德的底线。然而不知为何,司南看见这一幕,只觉得他们是在安睡。

“那是谁?”

司南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地转过去看着裴雨颂。

裴雨颂也是上山搜救的人员之一,他当然没有搜救资格,但他是家属。雾散之后所有人都吃惊地发现自己踩在泥潭或者猫在树丛里,完全不在那条所谓的公路上。

只有裴雨颂一直跟着司南。

裴雨颂一手把裴雪听带大,说是如兄如父一点也不过分。司南对人类家长严厉苛刻的的管教方式有所耳闻,不禁有些瑟缩。

裴雨颂知道自家妹妹和一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住在一起,还把对方当豌豆公主似的捧着么……要是知道的话不得把檀真团吧团吧塞行李箱里,拉到南海喂鲨鱼吗?

“怎么,你也不认识?”裴雨颂眯起眼睛,眼神有点危险,“那你先告诉我,搂着裴雪听的是个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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