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永不坠落的夏天(七)(2 / 2)
“或者,你替她喝。”男人盯着于浩。
小薰含着眼泪看向于浩,她教过于浩很多话术,于浩现在有一百种推辞平息客人的怒火,然后退出去。
她不想于浩看见自己难堪的样子。
晦暗的光影在他的脸上变幻。
于浩说:“好。”
三瓶威士忌,十二杯调和酒。
于浩喝了个干净,最后扶着茶几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客人放过了他们,把一沓钞票扔在他的脸上。崭新的钞票边缘锋利,在他的眼角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小薰想送他回家,打开他的手机却发现他的通讯录里只有一个人。
备注“哥”。
她打通了这个电话,十几分钟以后,一个男人来接走了于浩。
他的身形和于浩十分相似,但是戴着口罩和帽子遮住了样貌,小薰只瞥见了他的眼睛。一双和于浩很相像的眼睛,不同的是于浩的眼神总是很温柔,像是一片湖,但这个男人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你真的是他哥哥?我不能把他给你。”小薰有点怕这个人,这人身上透出“同类”的气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于浩的哥哥?
男人没有理她,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抱走了于浩。于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很乖地喊了一声“哥”。
那天以后,小薰才知道,于浩那么努力地上班赚钱,都是为了这个“哥哥”。他们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在躲什么人,所以不能用身份证。但小薰从没见过余湖的脸,他总是把自己捂在口罩和帽子下面。
酒吧里不乏男女通吃的玩咖,余湖才出现几次,脸都没露,关于他和于浩的传闻就尘嚣喧上。
于浩解释了几次之后就彻底放弃了,在小薰眼里,这无疑于默认。
所以,在有人拿着于浩的照片来到酒吧时,她指出了那条通向于浩的出租屋的路。
——
“非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么?”于浩歪着头,笑容嘲讽,“你拿了于家多少钱,自己心里有数。”
女孩反唇相讥,嘶哑着声音道,“我是为了钱,那你又算什么?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亲妈的命都不要了!你就是个贱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想死么?”于浩的表情变得很危险。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全然不见女孩叙述中的温情脉脉。昔日温柔细心的少年满腹深沉的杀意,仰头凝视月亮的女孩也已经深陷污泥。
大家都面目全非。
裴雪听打了个响指,两个人唇边有一线光辉掠过,随即发不出一个音节。
“听起来像个法制栏目。”裴雪听点评道,“我没记错的话,受捐者和捐献者是不能私下沟通的。乔医生,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无话可说。”乔医生神色如常,“我只负责做手术,至于心脏是哪里来的,怎么来的,是谁的,不是我能过问的事。”
“那就我来说好了。”裴雪听对着听故事听得入神的小麒麟抬了抬下巴,“司南,联系刑警队,调查慈爱医院器官移植科是否有非法交易。”
听起来逻辑很完整,于夫人身患重疾,急需一颗心脏延续微弱的生机。于先生千方百计找到了一颗合适的心脏,欲用不法手段夺取。而小少爷爱上了心脏的供体,于是和这个男人一起出逃。
“不过我很好奇,一个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给母亲做移植手术的孩子,怎么会弃病床上的母亲于不顾。更重要的是,这种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事,于先生也不避讳儿子吗?”
裴雪听的视线转向于浩,施加在他身上的禁言术解开了。
事发的时候于浩才十八岁,大部分家庭甚至不会向这个年纪的孩子透露母亲的重病。
“他怎么会在意儿子呢?”于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孩子,不过是他们伟大爱情的副产物。除了他的妻子,他谁都不在乎,包括他自己。如果适配的是他的心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心。”
电光火石间,裴雪听脑海里有个模糊的猜测一闪而过。
“你们不用再问下去了。”于浩漫不经心地说,“你想的没错,除了这个医生,我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我和余湖逃亡路上出卖我们的人。不如你们来猜一猜,我最恨谁——谁是那个最该死的背叛者?”
他的目光一一从惊诧的考生、若无其事的行动科科员和草木皆兵的游魂脸上掠过。所有活物和鬼魂的情绪似乎都成了他的养料,他得意得筋骨都舒展开了,也不觉得被锁在椅子上的姿势难受。
“到底是享受了我的好,却转身向我父亲出卖我行踪的贱人;”于浩的视线从瑟瑟发抖的女孩,移到对他又恨又怕的那对兄弟身上,“还是在路途中给我们的车做手脚,导致车子半路熄火的摩托车铺老板?”
“我没让你说话。”裴雪听警告他。
她指尖一错,从口袋里摸出来两颗鸟蛋大小的铁丸。司南看到那东西,吓得尾巴都支棱起来了,一个劲地往方东青背后躲。
张又南的脸色微微一变,“特调局居然把这个都拿出来了。”
裴雪听颇有点意外,“你这个小孩还挺见多识广的嘛。”
“这是什么?”陈启明好奇地问。
兰措抱着胳膊,身子微微后仰,似乎是受不了那对铁丸上的血腥气,“中原地区的志怪故事里总爱说阎王,阎王升殿,先吞铁丸,以防断案之人徇私枉法。不过我没想到它居然真的存在。”
司南听得嗓子眼疼。
他还没化形的时候,天天在特调局里溜达,不是用沾了墨粉的爪子去踩联络大厅的文件,就是摸进信息科叼走他们的卤蛋。有一次他不知死活地跑进了陆吾的办公室,吞了这两枚铁丸,把陆吾吓得魂不附体,连夜带他去宠物医院洗胃。
“吞铁丸者,不可徇私,不可虚言。”裴雪听一下一下地抛着那两枚铁疙瘩,笑得很瘆人,“我喜欢这种省事的东西。不过你现在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人,不知道吞下去会不会穿肠烂肚?”
她掐住于浩的下巴,硬生生地逼迫他张开了嘴。
于浩只觉得下颌发麻,像是被铁钳夹住了,唾液止不住地流下。两枚铁丸顺着他的食道落进胃袋里,像是两块滚烫的热炭。于浩的身体抽搐着,想要缩成一团,却被手腕上的铁丝强行展开。
“这是刑讯逼供吧?特调局就是这么做事的?”张又南扬起眉,显然是怒了。
“特调局怎么做事,不用天师府指指点点。”裴雪听冷冷地扫视过去,“我只为活着的人负责,要展示你的道德洁癖,也不要拿我做观众。”
张又南哑口无言。
裴雪听拧过于浩的下巴,逼视他,“回答我,是谁把你从那个湖里捞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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