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永不坠落的夏天(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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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调局的拘留室不是房间,而是摆在一起的小瓶子,上头糊着各种各样的符纸。执行科会定期清理这些瓶子,按其中鬼魂生前功过决定是超度还是销毁。

裴雪听的办公桌上堆着不知道谁叫的外卖,鸡零狗碎的一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无动于衷地把刚刚领出来的瓶子往外卖盒子上一放,撕开了那张隔音符,还曲起手指在黄铜瓶身上弹了一下。

执行科的铁腕之下,拘留中的鬼魂必然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你又想干什么?”瓶子里传来于浩虚弱的声音。

“跟你分享一下我们最新的调查成果。”裴雪听从外卖盒子下抽出来一张纸,平铺直叙地念道,“余湖,男,十八岁死于自杀。这人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人在福利院长大。我非常好奇,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无可奉告。”于浩生硬地说。

“我更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长得那么像?”裴雪听把照片转过去对着瓶子。

那张照片是在人来人往的烤鱼店里偷拍的,从几个路人的缝隙之间,把镜头锁定在了那个杀鱼的人身上。那人嘴里叼着根燃了一半的烟,低垂着眼睛,胳膊上贲凸着线条漂亮的肌肉。

其实乍一看这人和于浩一点也不像。

一个是肤色匀净白皙、说话温声细语的小少爷,一个是饱受日晒风吹、生活毒打之苦的社会人士。

但他们的眉眼出奇相似,连鼻梁隆起的角度都相差无几。

裴雪听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以我再让人往下查了查,日久天长,那家福利院早就倒闭了,所以废了点功夫。好在院长对这个人印象特别深刻,应该说,他对余湖和他的双胞胎弟弟印象特别深刻。”

瓶子里传来一阵狂躁的响声。

“别说了,”于浩痛苦地说,“闭嘴。”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你不说,那就只有我来说了。”裴雪听两手一摊,颇为遗憾无奈地说,“不然谁来给那些尘封真相昭雪?”

那个年代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大部分是女婴和身体有残缺的男孩。

像余湖余濛这样身体健康的双胞胎兄弟,本该早早被人领养走。但余濛太过内向,常常让领养人觉得他有精神和性格上的问题。而余湖格外倔强,不肯和弟弟分开,所以领养一事一直无果。

后来于先生资助了这间濒临崩溃的福利院,在这里领养走了一个孩子。

“院长和我的人说,被于家领养走的孩子是……”

“是余湖,”于浩嘶哑着声音说,“是我。”

——

余湖第一次在紫藤花下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精灵。

她像是一只美丽又易碎的白瓷,孑然立在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紫色花海下。阳光穿过朦胧的紫色光晕,落在她不染尘埃的雪白裙裾下。然而无论阳光还是鲜花,都不能令她转移分毫注意力,她静静地端详着裙子上的蕾丝,像是在出神。

向来胆大的余湖有些胆怯,不敢去捡滚到女人脚下的皮球。

皮球一路滚过去,撞到女人的脚踝,碰脏了她的裙角。

“这是你的玩具吗?”女人主动抱起皮球,走到他身边。

余湖一时间被女人温柔的语气和身上淡淡的香味弄得晕头转向,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

女人把皮球递给他,怔怔地伸手去触碰他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好看。”

“谢谢。”余湖有些害羞地说,“你也很漂亮。”

女人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把满架开得灿烂的紫藤萝都压了下去,即便二十个春天的风光也不如这一瞬。

第二天,院长和他说,资助福利院的于家夫妇想收养他。

余湖试探着问,资助人家里那么有钱,可不可以把弟弟一起收养了?

院长沉默着摇摇头。

后来余湖才知道,于夫人的孩子去世了。她素来身体孱弱,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自从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的孩子逝世,她就陷入了非常严重精神混乱当中。

那一次余湖偶遇她,是她难得清醒的时刻。

于先生不是需要一个新的孩子抚平她的伤痛,而是需要一个“于浩”稳定她的精神。

他领养余湖,甚至没有走正规的收养程序,所以法律上,他们是亲生父子。

然而余湖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十年后,于先生要他的心脏。

——

晚上余湖回到宿舍里,盯着上铺的床板,一夜没有睡着。余濛的床铺紧挨着他的床,听见他翻身的声音,便抱着小兔玩偶挤到他的被子里。

“哥哥,给你抱。”余濛把心爱的小兔玩偶塞到他怀里,低声说,“以后你有了新的爸爸妈妈,也不要回来找我。”

余湖震惊地盯着他的眼睛。

余濛却很平静,黝黑的眸子里透着认真,“义工阿姨说,不好的事就不要想,这样慢慢忘记,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你有了爱你的爸爸妈妈,就不要再记得饭都吃不好的福利院。”

他不舍地在兔子玩偶头上摸了一下,轻声说:“我把小兔子玩偶送给你,以后你想我了,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不过你不能多看,不然会忘不掉的。”

余濛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傻,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同龄的孩子还敏锐聪慧。

但那个时候的余湖不这么想。

在他眼里,弟弟是最笨的小孩,离开他就要被欺负得吃不上饭。

余湖不顾弟弟的反抗,撩开他的袖子。接着微薄的月光,他看清了上面的擦伤。余濛拧着身子不让他看,气鼓鼓地把胳膊塞进被子里。

“是大胖打的吗?”余湖压抑着怒气问。

“不是。”余濛矢口否认。

但余湖对弟弟的每一个小表情都非常熟悉,立刻翻身下床。余濛跌跌撞撞地在后面拉他,却没有拉住。余湖的脚步声惊动了宿舍里十几个孩子,窸窣的摩擦声中,灯光大亮。

余湖抄起床脚的保温瓶就砸,塑料包裹的玻璃哗啦啦地碎了,床上的人哀嚎着滚下来。几个孩子慌里慌张地上来拉他,都被他凶狠地推开。余湖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恶狠狠地踹了地上打滚的小胖子好几脚。

鸡飞狗跳中,福利院的老师披着外套姗姗来迟。

余湖当天晚上就关了禁闭,被锁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只有狭窄窗口漏进来的一片月光,让他觉得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

有人从外面拍了拍墙,三长一短。

余湖无声地笑了笑。

这是余濛和他定的暗号,每次余湖因为打架被关进来,余濛就这么联系他。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余湖并不是多么受人喜欢的孩子。如果他被关在一个四下无人的房间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余濛会来找他。

“他今天打你的时候说什么了?”余湖问。

窗口被人塞进来一只兔子玩偶,落到他脚边。

余濛闷闷的声音从窗口飘进来,“他说你有了爸爸妈妈,就不要我了。”

虽然说着“你不要来找我”“把福利院的事都忘记”,但余濛不是不害怕的。即使已经不知道抱着兔子玩偶哭了几次,他还是要哥哥过得好。

余湖拍去小兔子身上的灰,沉默了很久。

兔子也是义工老师缝的,针脚粗糙,材料廉价,嘴角歪歪地向上挑,是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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