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黄昏(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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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裴雪听抬起枪口对准他的眉心,忽略口袋里震动不止的手机,咬字清晰道,“我感到非常荣幸。”

“你说得对,我不是你们的同类,我是你们的掘墓人。我会让你们所有人,带着你们的野心一起下地狱。”

消声器吞噬了狂暴的枪声,仅仅是一声轻微的硬物开裂声,白色的脑浆混合红色的血,呈带状喷上了发黄的墙壁。姜文远的眼睛还睁着,眉心的窟窿流下血来,把他的脸分割成两半。

门外带着帽子和口罩的人悄无声息地穿过铁门进来,一言不发地打开裹尸袋,把尸体装了进去。

执行科的食尸鬼,专门处理在特调局以外的处决现场的残局。

裴雪听把手枪和判决书都装回纸袋里,拧开门锁离开了这间屋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姜文远一眼。她和上蹿下跳的熊孩子、抱怨菜价又上涨了的妇女擦肩而过,身上那点淡薄的血腥气消失无踪。

雪越下越大,像是要埋葬整座城市。

裴雪听走出去几百米,积雪没过了脚踝。路边的车流也被堵住了,烦躁的喇叭声唱山歌似的一唱一和,响成一片。

裴雪听却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被风雪隔开了,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她踉跄着扶上路灯,慢慢的蹲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边哭一边打开手机给裴雨颂发消息。

“哥,今年过年我们回家吗?”

——

裴雨颂刚刚开完会,走出会议室就听见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议论下雪了,路上车又堵了。他倒是不在意这个,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在乎早晚,索性留下来加班。

特别设置的铃声“嘟”的一声响,裴雨颂还没点开,先感到一阵酸涩的疼痛。

像是有人在他的心脏上攥了一把。

“哥,今年过年我们回家吗?”

裴雨颂看着这条消息,有些出神。

父母去世以后,裴雨颂一个人把妹妹拉扯大,两个人越住越远。他名下有很多房产,但会被兄妹俩默认为“家”的,是一处三层的小公寓,绿色爬山虎洋洋洒洒漫过大半座房子。

自从两人长大成人,就不怎么回去了。

偶尔祭拜父母,两人也是各点一支烟,在遗像前相对无言。裴雪听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不知道,但裴雨颂心知肚明,自己是觉得妹妹过着如今这样的生活,他无颜面对父母。

父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裴雨颂忍不住想起来车祸发生的那天。

按照惯例,裴雪听是要自己回家的。他在电动城收到新闻,吓得心跳失速,手软脚软地赶到中学门口,看见瘦小的裴雪听像根倔强的新竹,伫立在混乱的人流里。

救护车、警车、消防车的灯和铃声响成一片,裴雪听呆呆地看着某处,一动不动。

裴雨颂以为她吓傻了,伸手在她面前挥挥。

“哥哥,”裴雪听冷静得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抬手指向一辆变形、烧焦的小汽车,“你帮我看看,那是爸爸妈妈吗?”

裴雨颂一身冷汗地看过去,消防员刚刚扑灭车上的火焰,从里面拖出来两具辨认不出外貌特征的焦糊尸体。他知道妹妹不同寻常的体质,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流眼泪还是先去确认尸体身份。

等裴雨颂反应过来,他已经捂着裴雪听的眼睛,强行把她从车祸现场拖走了。他那时候十七岁,个子高,一只手就能把裴雪听拎起来。他太用力了,以至于沾了满手滚烫的眼泪、被她咬得满手牙印也没有察觉。

“放开我!”裴雪听像一尾被迫离水的鱼,拼命地挣扎起来,“爸爸妈妈就在那里,他们要走了。我要去找他们,你再不放手,他们就真的不回来了!裴雨颂!”

裴雨颂充耳不闻,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现场。

一天之后,警局通知他去认尸。

其实尸体烧毁成那样,已经什么都辨认不出来了。但车牌号、DNA总还是能验的。一堆繁琐的程序走完,裴雨颂把父母送进殡仪馆,抱着两个轻飘飘的盒子走出来,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他和妹妹变成孤儿了。

父母留下的房子、股票基金、赔偿金等等,让兄妹俩变成了一群人眼里的肥肉。

某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远方亲戚甚至表示,裴雨颂一个男孩子带着女孩不方便,自己愿意大度地抚养这个小拖油瓶。

裴雨颂在灵堂上就摔了杯子,指着父母的遗像说:“我养得起我妹妹,不用叔叔婶婶们操心。”

各怀鬼胎的大人们暗中嗤笑,完全没把他当回事,继续自作主张地分配起裴家夫妇的遗产来。

裴雪听忽然拽拽哥哥的衣角,指着那个说话的亲戚说:“哥哥,妈妈回来了。”

那个亲戚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呵斥裴雪听不要乱说话。

裴雪听歪歪头,说:“我没有乱说话,姨妈,你不觉得脖子上有点沉吗?我妈妈在后面抱着你哦!她穿着那条白色刺绣的裙子,可漂亮了。”

她说着还跑上前,装模作样地去抓亲戚背后的空气。

那个亲戚被吓得尖叫一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灵堂里的温度无端低了下来,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跑了,裴雪听还站在那里没动。

裴雨颂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妈?”

“我骗他们的。”裴雪听换了一副冷淡的神色,“哥,你真笨。”

裴雨颂眼睛干涩,摸了摸她的头,第一次没有反唇相讥。

“哥,我真的没有看到他们。”裴雪听低声问,“难道爸爸妈妈不想念我们吗?”

“可能他们相信我能照顾好你,所以很放心,才不回来看我们吧。”裴雨颂忍着眼泪说。

“自己夸自己,裴雨颂,你真不要脸。”裴雪听抽了抽鼻尖,带着一点点哭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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