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十二年春(十四)(2 / 2)
楚怀南闭上了眼睛。
刀锋落下,斩断了楚怀南身上的枷锁。眼神空白的刽子手一把将楚怀南从枕木上拽起来,铡刀落了个空,震得行刑台微微颤动。
高台上的皇帝和国师同时站了起来。皇帝拍着桌子怒骂,勒令弓箭手乱箭将那个反水的刽子手和楚怀南射死。国师——琥珀却在四处张望,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刽子手毫无疑问是被人短暂地操控了,有可能是仍对大徵心存希望的天师出手相救,但琥珀却下意识地认为是檀真和烛回来了。
为了那个小皇帝。琥珀咬着牙。
“别动。”
微凉的声线响起,细细的银色丝线从后面勒住皇帝的咽喉,只要他再发出一点声音,那根丝线就会整个切断他的脖子。
“师父。”琥珀兴奋得微微战栗。
檀真是突然出现在高台上的,自始至终没有人看见他。他用了障眼法,借着巡逻士兵的影子摸索上来。
檀真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让他们放了楚怀南。”
严阵以待的太子恨得咬牙切齿,听见琥珀喊这人师父,更是惊恐。琥珀有什么本事他们都清楚得很,他的师父能是什么善茬?
皇帝微微闭眼,示意太子照做。
“放心,我并不想取你的性命。我对大徵复国没有任何兴趣,但那个孩子罪不至死。”檀真淡声道,“你也看见了,他在江南这许多年,什么用都没有。不如放过他。”
“一切好说,既然你和国师是旧人,不如坐下来好好谈。”太子沉着道,“你众目睽睽的,我们下不来台,对你也没有好处。”
太子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暗示琥珀说话,劝服檀真。
琥珀却像是失了理智,急促不安地问:“师父,你不高兴吗?安乐公主要杀你,我就让她去死。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有人能威胁到你,你和烛姐姐想去哪就去哪,再也不用为了躲刺客在海上颠簸!”
“我不是你师父,”檀真冷淡地说,“别那么叫我。”
琥珀怔怔地看着檀真。
他早已不是出没在三桥港赌坊里肆意妄为,又被师父拎着耳朵带回家的少年。他头上戴着鎏金的冠冕,穿着金线刺绣的袍子,大多数人见了他都要敬畏地跪拜。
可他此刻站在檀真面前,还是当年那个孤注一掷的孩子。
琥珀眼里泪光闪烁,舔舔嘴唇找补道,“烛姐姐呢?你怎么不带她一起来,这些年我买了很多好玩的东西,她一定……”
“琥珀,我教你戒骄戒躁,避讳生死。你都学了什么?”檀真打断他,“你非要叫我师父倒也没错,你能有如今,都是我教了你。我撇不干净。”
琥珀沉默片刻,突然失心疯一般笑了起来,“檀真,你这么生气是为了那个小皇帝吗?我知道你养过他,你觉得他比我聪明,比我慈悲,比我好是不是?你和烛姐姐都更喜欢他是不是?”
琥珀的嗓门越提越高,最后咆哮起来,“檀真,他们楚家要杀你!要你的命!我替你杀了他们不好吗?你们不是要出海吗,不是要去找龙吗?可你们居然为了这个小皇帝跑回来!”
“凭什么啊?”琥珀哽咽起来,“你们都不要我,却放弃唾手可得的安宁生活回来救他。我才是你的徒弟啊!”
檀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出拙劣的戏码。
“那我偏要他死。”琥珀面目狰狞,一把夺过士兵手里的弩箭射向刑场中央的楚怀南。
檀真瞬间松开手里的丝线,指尖向上一挑,箭矢支离破碎。皇帝猛地睁开他的束缚,转眼被铁桶般的士兵们包围起来。檀真忽然抽出长剑,剑锋扫向琥珀的脖颈。
琥珀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剑锋却离奇地走偏,刺进琥珀肩头。他疼得流下眼泪,睁开眼注视着檀真。
杀了我吧,你是我师父,你有这个资格。
檀真抛开剑,结实地打了他一耳光,打得他跪倒在地上。
高台上众人顿时噤若寒蝉。琥珀在北蛮人里的风评并不太好,喜怒无常,嗜杀成性,连皇帝都对他退避三舍,很少责骂。但檀真这一耳光打得行云流水、轻车熟路。
“我没教好你,徒弟做的孽,自然有一半要师父担着。”檀真施施然收回手,“战乱中亡灵千万,一半我替你扛了,另一半你自己受着。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再相见,我必取你性命。”
“师父——”
檀真转身走下高台,临走前警告皇帝,“我不想和任何势力为敌,陛下最好不要拦我。我想陛下也不愿看见帝都下百万怨魂出世。”
檀真牵起楚怀南的手走出刑场,未曾回头。
一次都没有。
琥珀目眦欲裂,十指狠狠地抓进地面。
——
“居然长这么大了,”烛在楚怀南面前飘来飘去,时不时伸手捏一把他的脸,感慨道,“还是小时候肉嘟嘟的可爱。怎么这么瘦,安乐没给你吃饭吗?”
楚怀南看不见她,却搓着胳膊问道,“檀真哥哥,这里怎么有点冷啊?”
檀真给他手腕上的擦伤上药,头也不抬道,“烛,不要闹他了。”
楚怀南毛骨悚然,他没听见琥珀发疯,自然也不知道烛是何许人也。但他知道檀真的神通,下意识以为这屋子里有个鬼魂和他亲密无间。
“他好像在怕我。”烛笑嘻嘻地说。
“不用怕,烛不是鬼。”檀真上完药,不大自然地在楚怀南头上摸了一把,“琥珀非要杀你,是因为我们。连累你了。”
楚怀南摇摇头,“就算没有他,我大概最后也是一个死。”
檀真默然半晌,换了个问题,“今后打算去哪里?”
楚怀南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烛拍着手道,“那就和我们一起游历四方好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