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 2)
十几年前内地风靡一时的《晶报》上曾经专门开辟了一个名为“莺花屑”的栏目,专门给妓女登广告来盈利。时至今日,已成为一种惯例。
虽说这事可能不太讲究,但毕竟只是在小说中改动几个字的事,所以方鸣鹤特意来信问过温见宁的意见。
温见宁对此颇为无语,虽然她确实很想赚钱,但还没沦落到靠给妓女打广告为生的地步,当即回信拒绝。之后再有类似的信件,她便全权交由报社的人帮忙处理。
转眼之间,漫长的暑假过去,终于到了温家姐妹开学的日子。
除了还在念小学的见瑜外,其余三人都就读于南英中学。
温见宁八岁入学,这次暑假开学回去便要步入初中三年级。
而刚过完十六岁成人礼的见宛即将度过在中学的最后一段时光,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她将会是在姐妹中最先一个念大学的;年龄最小的见瑜当初入学考试成绩最好,但姑母还是压了她两年才放她入学,所以她今年还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
她们三人的成绩名列前茅,让温静姝素来颇为得意,每每聚会时都要拿她们夸耀。只有见绣一个,虽然她也很用功,但仍只是中游水平。
开学后,温见宁的生活和往常变化不大。
每日除了上课学习外,她一放学便回去躲在房间里先写完作业,再准备下一期要连载的稿子。只有偶尔学校社团有活动时,她的日程安排才会有所变动。
南英中学的社团活动很丰富,但和热衷于参加各种社团活动的见宛她们不同,温见宁只加入了一个文学社。
南英中学的文学社名为“野火”,取自白居易那句脍炙人口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除了这个意思之外,野火本身还是英国人对香港一种花的叫法。这花呈艳红色,开时烈烈如火烧云霞,浓得几乎化不开。每年五月过后,浅水湾附近会有大片野火花开放。花期一直持续到七八月底,这野火便烧过整整一个夏天。
温见宁曾在一本植物图鉴上翻到过这种植物,知道它还有个别名叫凤凰木。想来当初创立文学社的前辈们,在起名字的时候应该花费了很多心思,才能让这样简单的一个名字,包含了他们的无数希冀与憧憬。
野火社是南英中学最大的社团之一,不仅有自己的同名刊物,在校内还有独立的活动教室。时下爱好文学的少年少女太多,只初中部大约有两百多号人。温见宁混在其中,安分低调而不起眼,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便是近来港岛上小有名气的新作者白茅。
按照惯例,每周五下午是野火社成员的读书交流会。
开学后的第一次读书交流会后,活动教室里只剩下三个人收拾卫生。除了温见宁外,还有一个短发女生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
短发女生名叫钟荟,是温见宁的同班同学,性情爽利开朗。
戴眼镜的男生名为蒋旭文,是野火社初中部的社长,在学校里人缘颇佳。文学社的才子才女们多少有点自恃清高,不理俗物,彼此之间还有点文人相轻的意味,只有他擅长交际,心性豁达,最后才推举了他当社长。
三人正在清扫地上的纸屑,蒋旭文突然叫了一声:“这是谁的书,竟然落在社团里了。”
钟荟探头看了一眼道:“呀,是望岁居士的书,还是新出的呢。”
温见宁听了问道:“是那位最喜欢写三角恋爱的望岁居士?”
望岁居士是上海新派作家张留余的笔名,此人是素来最擅长写都市恋情小说,里面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通常是三角关系。有人曾不无辛辣地讽刺说,张留余所有的作品就是一个三角形。尽管这样,还是不妨碍张留余的小说风靡上海,受诸多贵妇人追捧,甚至还传到香港来,连温静姝她们都是张留余的忠实读者。
钟荟笑道:“依我看来,这位张先生未免太不知变通。男女之间的关系何其复杂,他却固执地只肯写三角形,却不知还可以写四边形、五边形、甚至多边形。若是这样写,人家就不会给他起个张三角的外号了。”
蒋旭文在一旁插科打诨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三是个非同一般的数字,古人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数学上说,三角形又是最稳固的结构。所以男女关系至多不能超过三角恋,一旦超过了三这个数字,免不得让人头晕眼花。”
三人说笑了一阵,凑在一块看起了张留余新出的这篇名为《织女》的小说。
才看了几页,温见宁便有几分讶然。
和张留余以往的柔媚风格不同,这本《织女》竟然是一篇反日小说。里面的女主人公乃是一位富家小姐,家中经营丝绸布匹。后来家境败落,只能去一家日本纺织厂做女工,在那里饱受日本人欺凌与侮辱。虽然其中还少不了张式的三角恋爱描写,但比起他本人从前的那些纯恋情小说,格调不知高了多少。
虽然有很多人瞧不上张留余的恋情小说,嫌其格调低俗,但他身为全上海最知名的作家之一,笔力还是很强的。尤其读到日本人对车间女工进行军事化管理,女主遭到侮辱打骂那段,再联系国内时局,看得人又是气愤又是心痛。
虽只是快速翻过一遍,但三人看完后还是好半天才平复下心情。
钟荟转头问道:“见宁,你觉得张留余这个故事写得如何?”
温见宁斟酌了一下,才评价道:“有点可惜。”
这篇小说立意乍一看很高,但还是没能跳出张留余热衷于三角恋爱的小格局,三角恋情搭配民族仇恨,反倒显得不伦不类。张留余对日本人的刻画也仅停留在他们的残暴凶狠上,反而显得人物脸谱化,批判也只停留在了一味发泄的层面上,激愤有余,深刻不足。
另外两人听了她的看法,也跟着点了头,显然有同样的感受。
三人又聊了一会文坛八卦,看外头天色不早了,这才赶紧收拾东西锁门离开。
临分开前,蒋旭文突然想起什么,提醒两人道:“对了,这周日我们文学社有活动,你们俩要记得去。”
钟荟转头笑道:“你不用提醒我,倒是见宁你一定要来。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除了读书会,其他活动你都不爱参加,未免太不给我们面子了吧。”
温见宁生性孤僻内敛,在文学社里多数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帮忙做排版、校对的活,并不爱出风头。时间一长,她这种默默做事的作风,反而让文学社的成员们对她都颇有好感,渐渐地也不觉得她清高孤傲,难以相处了。
钟荟亦是对她颇有好感的人之一。只是温见宁鲜少参与社团活动,平日功课紧,她们也很少深入交流的机会。
温见宁本还想拒绝,但被她上来抱着胳膊一顿摇晃,最后还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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