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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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热烈张扬,但却长久。

她正这样想着,身后见宛喊她出去逛街,这念头也转瞬即逝。

因为出门早,等温见宁到了约定的地方,离见面时间还有一小时。

好在她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先前随手从街头买了一份小报用来消磨时间。

上海的小报不仅连载通俗小说,插送花边新闻和广告,甚至还辟了板块专门留给文人骂战的。比方说她手上这份,上面便有一篇文章批评时下以张留余为首的海派作家满纸铜臭味。撰稿人文笔恣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温见宁虽也算是被骂的对象之一,但也看得津津有味。

她才看了一半,眼角的余光瞥到白衫黑裤的侍者来到桌旁,下意识抬头道:“我的朋友还没来,暂时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她便看到侍者身后站着的女人。

虽然阔别了六年之久,但温见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温见宁站起身来,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道:“先生,好久不见。”

齐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一起坐下。

从之前的来信中,温见宁已知道当年齐先生来到上海后,在朋友的帮助下先是找了一份校对员的工作,后来陆续又换了几家报社,如今正在一家出名的左翼杂志社供职。

师生二人寒暄几句后,齐先生笑道:“你前段日子在忙什么,竟也不给我来信。”

温见宁干巴巴笑道:“没忙什么呀,我记得给先生写过信了呀。”

她其实不知道,她在对外人说谎时还能勉强装装样子,但对着自己亲近的人撒谎时,总是难免心虚。比如眼下,她视线散漫,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直视自己的老师。

齐先生在心里叹口气,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委婉地提醒道:“见宁,你不妨好好回想一下,你有多久没有寄你的习作过来了?”

她的口气温和,并不严厉,却还是让温见宁羞愧得无地自容。

对着自己向来尊敬的老师,温见宁无法再编下去,只挣扎了片刻后就低头认错道:“对不起先生,先前我没敢告诉您,香港一家小报愿意收我的小说,所以前段时日才会误了练笔。等我这次回去,一定会把先前落下的补上。”

齐先生颔首:“我知道。”

眼看对面的学生惊讶地抬起头来,齐先生不由得哑然失笑。

她当然知道。

自己这个学生向来做事认真,六年来每月都会雷打不动地寄来习作,没有一次失约。

当初收到温见宁推说暑假功课多的回信后,齐先生便起了疑心,正想找人打听是否是香港温公馆里发生了什么事,恰巧一位去香港的报社同事出差回来,随手带回一份小报,恰好就是登载了《还珠缘》的那一期。

一看到明菅这个久违了的名字,齐先生很快推出了事情的大概。

上海的办报人虽多,但大家或多或少都认识。齐先生从前待过几家报社,托朋友一打听,甚至还联系到了方鸣鹤本人。再一询问,事情果真和她所想的一样。

起初,齐佩珍还在为温见宁高兴。

这些年她一日日看着信纸上稚嫩的涂鸦逐渐变成流利优美的文字,温见宁的努力与才华,全在她眼中。学生能得到旁人的认可,她这个做先生的自然也高兴。但正因为了解,所以齐佩珍在看到温见宁换了笔名后新写的长篇小说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转而问道:“见宁,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从事什么职业?”

这是第三次有人问起温见宁将来的打算了。

温见宁模棱两可道:“大概和先生您一样,会去报社当个编辑吧。”

“你是否考虑过,把写作当成你未来的方向之一?”

温见宁不好意思道:“这个我没想好,不过若是学习工作之余有闲暇,或许我会写点鸳蝴小说赚钱糊口吧。新文学我写不好,日后如何很难说。”

她浑然不知,她的打算正好是齐佩珍最担心的一种。

或许正因如此,见宁从小报上得到金钱等方面的肯定后,才会一门心思投入其中。

然而若将当今文坛的各种文人分个高下,小报文人无疑是垫底的。除了顶尖的几位,小报文人,自从五四以来便为新文化知识分子所不齿,甚至即便是鸳蝴派派的领军人物,都不敢公然承认自己是鸳蝴派作家。

如果见宁只满足于此,只怕会白白浪费她的天分。

齐先生自然不能看着温见宁误入歧途,想要点醒她。她随手抽过方才温见宁看过的小报,瞥了几眼后才放下道:“方才这篇文章你应当也看完了,不如说说你的想法。”

温见宁脸上发热,低头道:“这人言辞虽尖刻了些,但道理是没错的。鸳蝴小说终究上不得台面,只是也不全像他说的那样,都是一味媚俗猥亵之作。”她话说得颠三倒四,一时竟也不知自己在答什么,或者说在维护什么。

齐先生假装没有看出她的窘迫,直白地问道:“你既然知道鸳蝴小说登不得大雅之堂,为何还要把精力放在这上面呢?”

这下温见宁彻底涨红了脸,再也不能佯作镇定。她只觉脸上发着烧,连额头都冒出了汗,却还要硬着头皮,支支吾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只是、我只是需要钱,所以才写这种小说的,而且、而且鸳蝴小说也没有那样低下,它也可以写社会人生,也可以教育民众,和严肃文学之间并非泾渭分明的。”

齐先生明知故问道:“是吗?你真的认为前者可以和后者混为一谈吗?”

温见宁几乎把头埋到桌底下去。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至少她在《莺啼倦》里写的都是男女情爱的事可看不出什么社会人生、教育民众的深意。虽不至于猥亵下流,但总归只是打发消遣的玩意。

她小声道:“对不起,齐先生,我错了。”

齐先生看出她这话说得含糊别扭,并非全然出自真心。只是她的目的并非让学生低头认错,而是希望温见宁早早能看到这个时代之外更多的东西,而这远非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比起一股脑地塞给温见宁,她更希望学生能自己慢慢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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