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2 / 2)
在这个故事里,江南水乡没有文学作品中一贯的明媚温柔,反而显得沉闷腐朽。梅雨时节的天气阴沉,青石板路上长着湿腻的青苔,古老的宗祠阴森又恐怖……这些姑且还不算什么,镇上落后的习俗、陈陋的观念让这位新派女学生屡屡受到族中长辈的训斥。
当她愤慨地向父母表示抗议时,却被父母告知让她多作忍耐、敬重长者,等过段日子他们返回都市就好了。主人公只能满怀苦闷地捱日子,可就在一家人原定要返回的前几日,由于日军突然占领了他们所居住的城市,父母决定继续留在乡下避难。
整个故事发生于五六月份的梅雨时节,正是江南一年中最为阴霈连绵的时候。返城的日子遥遥无期,可这些琐屑的苦闷却仿佛阴雨天气一样无休无止,主人公就在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气与心境中日复一日地等下去,等着能回城的那日。
小说在报纸上发表后,没过几日,温见宁就在《岁寒》编辑部审稿时,看到一篇《梅雨时节》的文评。她饶有兴味地看完后,还是将这份文章搁在旁边,留给其他同学评论。
尽管别人并不清楚她的笔名,可至少的避嫌她还是应该做的。
她才放下这篇文章,旁边又有人推了一份稿子过来。
温见宁拿起一看,不过扫了几眼就眉头皱起。《岁寒》不收涉及政.治的文章,是全校人尽皆知的事,这篇文章显然很不合格,再看看署名居然还是编辑部一位同学写的,只是对方今日请假没有到场。这稿子方才在其他几位学生编辑手里转过,不是直接被三青团的人直接打勾通过,就是没人敢写评论,显然已有人觉出了不妥,但没人敢当出头者。
她连眼皮都没抬,直接把这份稿子挑出来,放在不予取用的那一摞里。
旁边一位男同学突然拍桌而起:“温同学,请你认真对待你的工作,”
她放下笔,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我哪里没有认真对待工作?”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其他原本埋头看稿子的学生编辑们也纷纷抬头。
那男同学指责道:“方才那份稿子,你只看了两眼就放到了旁边,这就是你的态度?”
温见宁不紧不慢道:“我不知道,一个在工作时盯着旁边女同学一举一动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不过我还是要讲清楚,有的人只能逐字逐句地浏览,就不要以自己的能力来度量别人能否一目十行。这个回答,同学你满意了吗?”
眼看那男同学被气得脸红脖子粗,身为负责人的穆同学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大家不要争吵,都是同学,有什么事可以心平气和地好好商量。”
他话音方落,另外一位同为三青团出身的女同学起身,气势汹汹地质问温见宁:“那你说说,这篇文章里写了什么,你又凭什么不予取用?”
温见宁几句话复述完那篇文章的观点,突然笑了笑:“至于我为什么不用这篇文章,除了有这篇文章本身乏善可陈外,在编辑部这么久,我以为大家都清楚《岁寒》的宗旨。作为学校的半官方刊物,《岁寒》只谈文艺,除了抗日相关,不为任何派别的政.治观点摇旗呐喊,以免误人子弟,这一点从创刊至今从未破例。我没看出这篇煌煌大作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们几位连这条最基本的准则都忘了。”
又一位同学站起身来,义正辞严道:“旧例就是用来被打破的,什么事都该有破天荒的第一回。枉你还接受新.文化、新教育熏陶这么多年,却只会抓住规定死咬不放。”
温见宁的态度仍然平静中透着冷漠:“规定不等同于陈规陋习,你无须胡搅蛮缠。编辑部只负责承办刊物,不是断案打板子的公堂。若对这点不满,那你们大可去跟校务委员会说,去动用你们家里的人脉,动用社团的关系,让当初定下这条规定的校长和教授们改变主意,修改《岁寒》的创刊方针。”
有人出声嘲讽道:“你这么遵守规定,当初怎么又敢公然违抗壁报股的规定了?我看你这分明是心怀偏见、公报私仇,借用手中职权打压其他同学的创作!”
一提到这件事,方才还有些不忿的其他同学顿时也被激怒了,替温见宁说话:“我们在说的是《岁寒》的事,为什么要扯到壁报上去。上回事究竟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莫要以为你们背后有人撑腰,就可以颠倒黑白了,公道自在人心!”
“你们大可不必替这种人说话,她敢作怎么就不敢认错。”
“说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公道是你们规定的吗?”
一时之间,方才还算安静的办公室内顿时吵吵嚷嚷。
两拨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毫不相让地互瞪着对方。身为总负责人的穆同学急得满头大汗,两边劝说,却没有一方肯听他的话,坐下来息事宁人的。
这些人不提到上次的壁报事件还好,一想起钟荟和那些被迫离开学校的同学们,温见宁只觉气血翻涌,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几乎要崩断。
她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攥成拳头又松开,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火气,拍桌而起:“壁报的事我既然敢做,就没什么不敢当的!无论规定有理与否,我和我的朋友们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既然你们今日要联合起来违反《岁寒》的规定,那么我也问你们一句,哪个愿意站出来做背处分被记过的人,又有哪个愿意自己被开除!”
方才还嘈杂的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好半天没人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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