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2 / 2)
度过彷徨期的周应煌在请求她千万不要告诉阮问筠这些事,免得她挂心。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每次拿到他的信后,阮问筠的失眠症总会加重。
温见宁有段时日吃坏了肚子,半夜几次爬起来去茅厕时,都看到她一个人披着被子,呆呆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对着黑暗的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白天的时候,阮问筠也时常一个人跑去查旧报纸,看到上面的飞机折损架数和伤亡人数,回来后就忧心忡忡。
当初虎生离开前,温见宁曾开玩笑说会替他守着阮问筠,不让别的男同学把未来表嫂拐走。但说笑归说笑,阮问筠也是她的至交好友,她不可能干预她的抉择。
可有时候看阮问筠的模样,她真希望另一个人不是表哥虎生,而是别的什么人,这样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劝说问筠多为自己做打算。但她恰好夹在这两人中间,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宽慰这对分隔两地的有情人。
自从周应煌离开后,照顾阮问筠的重任理所应当地转到了温见宁这个妹妹的肩上。
阮问筠的父母至今下落未明,除了在联大认识的那些同学师长外,她在昆明真正能依靠的只有温见宁了。二人同窗四年,感情甚笃,再有周应煌这层关系在,更是亲上加亲。
在平静的一天天里,时间悄然走到了这一年的七月。
温见宁她们这一届的学生终于要从联大毕业了。
当初钟荟离开后,《野火》仍然一期一期地办了下来,可如今她也要离开学校了,不忍心看她们的心血就这样绝迹,只能在低年级里找了几位热心的同学帮忙代为打理,让《野火》继续在联大流传下去。至于原来的津贴,仍由温见宁出钱资助那些生活拮据的同学。
至于沈学姐曾交待过的学生自治会和《岁寒》,她和冯莘也无力再插手什么,只能寄希望于接任的同学能守住前辈们留下来的心血,莫要让它们成为任由别人摆弄的玩具。
校长为她们讲话,随后请所有毕业生上台,一一把证书亲手发给众人,再说些勉励的话。冯莘在温见宁的左手边,阮问筠在她的右手边,三人一同上台,站在了一起。
她们双手接过师长们交到手里的毕业证书,只觉这薄薄一张纸仿佛有千钧重。过往四年的一点一滴在眼前浮现,当日蒙自初见,她们宿舍六人正值年少,个个朝气蓬勃,满怀希望。如今终于到了毕业的时候,却只有她、冯莘、阮问筠三人完成学业。
最应该在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此刻却不在这里。
想到这里,温见宁看到台下人群中的冯翊正冲她招手,这才觉得稍稍有些安心。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家也到了分手的时刻。
冯莘打算留校,而阮问筠在迁至昆明的北平图书馆找了一份闲职,偶尔还帮人编纂地方志,虽然薪水微薄,不过好歹也是一份正经工作。
城郊的那间小院子,她暂且留给了阮问筠她们住。尽管大家虽都留在昆明,又近在咫尺,随时可以碰面,可说起来还是不免会有些感伤。
没过几日,温见宁便收到了另外两人的来信。
钟荟在来信里说,她已在香港找到了一份差事,开始准备工作了。
不久前,她还在街头碰到过嫁到香港的陈菡香。听说她婚后不久,未婚夫的病情突然奇迹般地好转,两人如今的感情还算不错。陈菡香比从前发胖了些,听说最近她还准备要个孩子,让她很是唏嘘,没想到昔日的同学这么快就要为人父母了。
离开昆明的张同慧也来了一封信,信里说她最近正在贵州跟人跑生意,虽然苦了点,不过一切还算顺利,让她们不必挂念她,顺便祝贺她们完成学业。
毕业后的大家似乎都有了各自的去处,过得也不算太差。
温见宁也有了自己和冯翊的家,两人白天里一个去学校教书,一个在家闭门写作、做家务,听上去她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旧式的家庭主妇。若是放在几年前,她一定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甘心过这样乏味平庸的日子。
好在冯翊虽然学得笨拙,却也帮她分担了大半家务,只是她常常一个人待在宅子里躲清净,清净是够清净得了,可这也让人无由生出许多烦闷感。
期间,她也曾考虑过去城里找个中学教书,哪怕就近教几个孩子读书也好,可不止为何,心里总是发懒,既不想出门,也不愿跟人打交道,索性拿写作当幌子,窝在家里。
冯翊也由着她的性子来,并不催促她一定要出去见人,只是不肯让她整日一个人待在家里写作,一有机会就带了想要和温见宁讨论创作的同学回来,让温见宁跟他们探讨文学,他自己跑去跟家务斗智斗勇;不然则抓温见宁一起去散步、爬山,让她强健体魄。
托他和那些同学的福,温见宁少有一个人无聊沉闷的时候。
唯有常常被迫去爬山这件事让她偶尔会有些苦恼,不过在锻炼了一段日子后,她整个人虽然晒黑了些许,可心境也比从前明朗了许多。
在昆明的七月结束前,温见宁在报纸上发表了新的中篇小说《焚》。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