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2 / 2)
她下了车,抬手为自己拢了拢大衣的领口,低头匆匆走进了大门内。
往日佣人来来往往的冯公馆内此时已清冷无人,尽管众人才搬走还没多久,整个庭院内就隐隐有了萧索之感。好在小楼上还露出了几点暖黄的灯光,才不至于让人
客厅内灯火通明,只有见绣一人正在沙发上等她回来。
看到温见宁进来,她脸上的焦虑不安才倏地化作放松的笑容,迎上来帮她拿脱下来的外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了什么事。”
温见宁坐下后只喝了杯热茶,就把留下来的所有人叫来清点余下的物资。
冯家底蕴深厚,哪怕港岛冯公馆内的珍藏只是其中一部分,也足以让人忙乱好一阵了。多宝格上陈列的古董、书房里的古籍以及其他房间的珍贵物件太多,她们的清点工作直至半夜,看见绣身体弱,实在有些熬不住,温见宁就让众人先停下去睡觉,等明日再继续整理。
她回了房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没有睡意,索性起来坐到书桌前,抬手拉开了台灯。旁边的墨水瓶下压着一沓稿纸,上面是她近日才写了个开头的小说《冬雷》。这小说本来是想写港岛的现状,以提醒民众们当心日.本人随时可能发动战争。
稿子才起了个开头,不曾想这声惊雷已炸响,裹挟着无尽肃杀而来。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旁边落了一个牛皮纸的厚信封,那是她在战争打响前一夜写给冯翊的信。
昨天白日里把二叔公送去机场时走得太匆忙,她也没想起把这封信带上,让冯苓代为转交。所以,她让人传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希望他在一年后忘了她。
温见宁慢慢地失去了力气,伏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桌沿上。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角落里的一盏孤灯亮着,桌上的人伏在墙边的阴影里,仿佛要雕塑一样这样永远凝固不动下去。
一年的时间太短,她没有把握自己在这个期限内就能逃出去。所有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当初在北平如此,这些天也是如此。
当初她侥幸逃出生天,而这一次,她也能跑得开吗?
在机场时,她不该对冯苓说那样的话。若是她心里当真想要冯翊忘了她,就不该说那样的话;可若是她不想他忘了她,又何必说那样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见宁才支起身体,抽出一沓新的稿纸,如往日一般照常写信。
这几个月里,虽然他们分隔两地,但书信频频,每日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可到了这紧要关头,她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时居然不知道该给他写什么。等再次握紧钢笔时,只觉冬夜里的寒气不知何时从窗外侵入房间内,让手里的笔尖都在微微颤抖。
不过她还是坚持着写完了这封信,装进了另一个信封内。
写完这封信后,她又打开日记本,写下今天的日记后,又将这几天的剪报夹在其中。在昆明给图书馆做兼差时,她已知道一手资料对于历史研究的重要性,也许若干年后,她人已不在世间,可这些报纸和她写下的文字或许会成为研究日军侵略战争的铁证。
第二天,温见宁她们除了打听战况外,仍在继续昨日的清点工作。
抗战爆发后,冯家为了保护家族余下的藏书、古董,将这些东西分作四批,一批埋在内地祖宅,两批分别运往重庆、国外,还有一批就留存在了港岛的冯公馆内。
温见宁前些日子跟在二叔公身边,看过许多珍贵的藏书。这里面有唐宋传下来的孤本,有明代人的善本。她知道这些珍贵古籍的意义有多么重大,不愿这些东西落入侵略者之手。
她原本打算将这些珍贵古物封存在冯公馆的地下室内,使其免遭战火毁坏。可她反复思忖后还是觉得不妥,冯公馆内的地下室修建得并不隐蔽,万一日军攻进城来,只怕第一批要搜刮的就是这一带的花园洋房。
经过打听后,还是钟荟帮忙联络了一处教堂,那里的修女们表示愿意代为保管这批物资。温见宁听闻后连忙和其他几人动手,陆陆续续又花了几天时间趁夜将几大箱藏书和古董转移到教堂那边去,把这些都封存在一个隐蔽的地窖内。
原本忙完这一切后,温见宁理应去浅水湾饭店那边跟周姨娘她们汇合了。
可她迟迟没有动身去的意思,反而只是劝见绣赶紧去浅水湾那边避难。见绣疑心她想一个人留在城内,怎么也不肯走,再三逼问下,温见宁才吐露了实情。
若日军真的攻陷了整个港岛,只要一站稳脚跟,很快就会腾出手来搜捕反日人士。她这个早被盯上的反日作家,到时肯定也逃脱不了。她一直不肯与周姨娘她们同去浅水湾,除了有要转移物资的任务外,主要还是怕有个万一,她的身份会直接连累她们。
可她这样一说,见绣越发不肯留她一个人了。
再三劝说无果后,温见宁只能任由她也留下。只是两人还须得找个新的托身之所。
就在她们转移完藏书后不久,一颗炮弹落进了冯公馆的庭院里。这几天那一带正是轰炸的重灾区,她们已待不下去了,必须另寻住处。只是她们要投奔哪里,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钟家显然是不能去的,她连周姨娘她们都不愿连累,更遑论钟荟一家。
温见宁左想右想,索性问那间教堂的修女们,是否愿意收留她们二人。
年长的修女特里莎听完温见宁自陈身份后,欣然表示愿意留下她们,还在阁楼上给她们安排了房间住下。只是里面的布置实在简陋,阁楼久无人居,虽经打扫过,可还是隐隐有股霉味。里面只有两张单人床,一张共用的榉木桌,没有电气灯,只能用烛台来照明。
温见宁尚且还好说,在昆明住校舍时,也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可见绣是从生下来就没在寻常的衣食住行上吃过半点苦头。她只怕见绣不适应,尽可能语气轻松道:“这里东西是少了些,不过也免了我们打扫费工夫。回头我们去外头找些木头箱子来,摞起来既可以当衣橱,还能当书桌、凳子,方便得很,我在昆明时就是这样的。”
见绣听了很感兴趣:“那你和我说说你们在昆明时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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