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日常(2 / 2)
江九诚被季沉的人带走时,当时梅姨妈和他一路。
平安夜这天的下午。
江九诚难得良心发现,拉着梅姨妈在商场给她买了一条围巾,花了小几百。
两人在准备找餐馆吃饭时,有人出现将他带走了。
当时他们只将江九诚扔在车里,梅姨妈任她自生自灭。
梅姨妈是个不怕的。
她挡在这车子面前,掐着嗓子骂:“青天白日的,还没见过你们这种胡作非为的人,今天最好就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否则我跟你们耗到底。”
季沉就坐在后面一辆车上,他透过车窗看着前方那风韵犹存的女人,嘴角轻扯,“将她一起带走。”
几人去往皇城会所。
梅姨妈被单独关在一个包间里,她在这保镖转身离开时冲上去咬了他的手背,嚷着要出去。
季沉进来,黑漆漆的包间里梅姨妈完全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男人很高,声线偏冷,他说,“你好好待着,审完你男人你们自然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审?
梅姨妈挣脱保镖的手,嫌弃地拿着手帕在面前挥了挥,冷哼了一声,“他犯了什么错,轮得到你们来审他?”
“他犯的事,要我一一给你数出来?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没等梅姨妈开口,季沉转身出门,“好好待着。”
顾寒生见江九诚,不能让梅姨妈知道。
梅姨妈这性子,若是无意间跟凉纾提起,那得完。
江九诚这人心里有鬼,明里暗地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
从前有人整他,将他抓走打一顿趁的都是天黑,或者人稀少的地儿。
但他们不同。
大白天,在闹市,对方一点都不忌讳,直接将他带走,所以江九诚怕了。
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坐在前方的人,对方问一句什么他就答一句。
“认识一个叫江平生的人吗?”
江九诚头摇得很快,没有任何犹豫,他伏底身子额头几乎就要触到地了,“不认识,不认识。”
“真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江九诚看着架势,多半是凉纾惹出什么事了。
他咬着牙,接了一句,“我是真的不认识,我没有必要骗你们。”
“接下来,玩个游戏?”男子嗓音徐徐,没有什么起伏。
江九诚闻言,将头抬起来,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倒流了。
那夜的记忆窜进脑海中,白色的雪地里,在他头顶漫天纷飞的红色钞票,还有那张绣着一个“沉”字的方巾。
他打着哆嗦,牙齿打颤,“什……什么游……戏?”
有些人的恶不浮于表面,但它能悄无声息被钉在你的脑子里,让你某个瞬间一想起或者一见到就能从骨子里害怕。
就好比季沉之于江九诚。
季沉笑了下,“你说一句话假话,掉一截手指。”
江九诚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有人拿着剪刀站到江九诚的身旁,他侧头看了眼,吓得整个人都软了。
季沉把玩着手中的打火器,“认识江平生么?”
同样的问题,但这次没刚刚那么好糊弄了。
可江九诚伏在地上,答案还是跟刚才一样,“我不认识,我没骗你,我要是认识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沉从沙发里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抬起矜贵的皮鞋踩在他的手背上,就像那晚上一样,江九诚忍着痛,仍旧重复着那个答案。
江九诚被人带出去了,季沉开了几盏照明灯,他朝包间另一侧走去,沙发尽头,坐着顾寒生。
很显然,刚刚发生的一幕全都在顾寒生的眼皮底下。
顾寒生起身,朝外头,一边落下几句话,“他有问题,先放松他的警惕,找机会再问。”
“是。”
走出包间,顾寒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伸手在垃圾桶上方弹烟灰时,他看着墙上光滑的镜面映照出来的脸,思绪有些短暂的飘飞。
从来都是一副儒商的样子,属于人性的阴暗面从未展现人前,不知道凉纾要是见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凉纾知道他非善类,从两人在虞山别墅见面开始她应该就知道。
晚上又是一个应酬,顾寒生在车上给温明庭打电话。
平安夜,虽然是源起西方的节日,但世界大同,文化交流碰撞,只要寓意好,就都在过。
国外人的平安夜不吃苹果,英语读音里苹果没有寓意平安的意思。
“寒生,晚上回来吃饭吗?”温明庭在电话里头问他。
这会儿已经快要接近下午五点半,挨近节日,城区路堵,看着前方排着长龙的队伍,司机没法,回头向顾寒生报备:“先生,这会儿这个路段怕是一时半会儿畅通不了。”
半小时内,是绝对赶不到的。
顾寒生朝司机摆摆手,没说话,反而对电话里说,“妈,你让阿纾来听电话。”
那头略微不满,打趣他,“给你媳妇儿打电话还非得打到我这里来,你等一等……”
温明庭拿着手机喊梁清:“阿清,来,把电话给阿纾拿去,就说是寒生的。”
凉纾这会儿在楼上,梁清一路在两人卧室的洗手间里找到她,见她正对着镜子看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梁清安慰她:“太太不要担心,幸好抓痕不深,等它结痂了就勤抹药到时候不会留疤的。”
听到声音,凉纾倏然回头,见到是梁清,她喊了一声清姨。
梁清将手中的电话递给她,“寒生来的电话,接吧,他等好一会儿了。”
“好。”
梁清出去了,凉纾走到卧室落地窗前看着外头的景色,她这才对着电话里喂了一声。
刚刚梁清的话他全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这会儿顾寒生也安慰她,“阿云我昨天半夜里就教训过了,索性现在是冬天,外出就穿高领的衣服或者戴围巾遮一下,在家里就不用避讳了,我也不嫌弃看到。”
她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俯身摆弄着矮桌上的书籍,叹气,“我不是在意这个伤口留不留疤。”
“嗯,我在意也是一样的。”
凉纾怔住,原本平静的脸上终归是带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她说,“顾先生情商真是高,很能哄女人。”
“我轻易不哄其他的女人,顾太太除外。”
这会儿城区哪里都堵,司机换了路,路况虽然仍旧不乐观,但到底比刚刚的好。
顾寒生问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本来早上凉纾醒来还有些脾气,但是身侧冰凉,这人不知道已经离开多久了。
温明庭对她嘘寒问暖,生怕她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不自在,那个时候,纵使有再多的气也就都没了。
除了她脑子里只剩下的唯一疑惑,阿云为何独独对她那么大的敌意?
白日里和温明庭闲聊,凉纾有问起阿云的性别,温明庭说阿云是只公狗。
凉纾这就纳闷了,公狗害怕她抢了顾寒生?
但转念一想,也能想通,雄性占有欲都强,似乎只有这么才能解释的通。
凉纾跟顾寒生细数着今天做过的事,“上午和妈一起聊天,帮她收拾一些字画古董,下午和清姨学刺绣、针线了。”
下午才是让凉纾开了眼见。
她想起她亲自织给温明庭那条围巾,落在梁清眼里,简直……
公开处刑也不过如此了。
电话那头男人沉沉的笑意蔓延开来,“清姨这方面厉害,你多跟她学学总是没错,能平心静气还能打发时间,或许还可以稍微提高一下女红技巧。”
这男人是拐着弯说她心不静,脾气躁,凉纾听出来了。
不过很快,他又说,“当然,阿纾不必学的多好,就当一个乐子。”
凉纾忽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不是孔明先生转世,真是不能跟你吵架,没有赢的余地。”
“那我不说了,你把电话给妈,我跟妈说几句。”
“好。”
顾寒生又跟温明庭说了几句,便收了线。
温明庭放下电话,她从沙发里起身拉着凉纾,脸上笑盈盈的,“寒生买了很多苹果,佣人拿过来了,咱们摆起来,图个喜庆吉利。”
这下凉纾才想起来,原来今天就是平安夜了。
现在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从客厅这个位置看出去,巨大的落地窗外,低矮的植物上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此刻,上头拉了一溜冷色调的小灯,若是等天彻底黑下来,那就好看了。
晚饭时,凉纾帮着温明庭梁清一起在餐厅端菜摆碗。
温明庭跟她提起婚纱的事,凉纾有些懵,温明庭笑了笑,“这个人……我估计他是想给你惊喜,这下好了,被我给全盘托出了。”
“可是妈,我跟他商量过,我们暂时都不办婚礼。”
温明庭笑道:“婚礼先可以不办,但是这婚纱照给先拍了,”她看了一眼外头的雪景,“咱们可以冬天拍一套,等天气热了,再拍一套。”
凉纾面上虽然笑着,但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幽怨,拍婚纱照,多半又得折腾了。
刚想着,温明庭又说,“等会寒生回来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他重视你,婚纱老早就在做了,你什么都不用忙活,把身体养好就行。”
“谢谢妈。”凉纾有些心不在焉,对这件事还是保持着怀疑,她小声说,“我没有量过尺寸呢,怎么……”
“阿纾不知道,你这丈夫心里自有一把标尺。”
温明庭说了这么一句便看着她,梁清在一旁笑,凉纾在心里默了默这话,想通了却不经意红了脸。
这还挺少见的。
怪只怪顾寒生这人把握事物能力过于地强,床笫之间,他对她熟悉了解到连她三围是多少都知道。
晚上,顾寒生回来,温明庭跟他说起这事。
“你不曾让人来给阿纾量量尺寸身板就算了,万一那婚纱她不喜欢呢?”
男人一边解着自己的袖口,一边朝楼上看去,眼里带着笑,“尺寸我知道又何必量?至于婚纱,我有分寸。”
顾寒生想的是,她要是真的不喜欢,那到时候再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做也行。
眼下他是按照她喜欢的和自己心仪的一起给设计师提的要求,应该不至于太差。
温明庭见他往楼上走,叫住他,“你在外头吃了些什么?要不要给你做点儿什么吃的,别回头多应酬几次胃又出毛病了。”
然而已经往楼上走的男人不知没听到还是刻意没理会,就那么几步阔步朝就不见影了。
顾寒生想的是,他吃什么饭?吃人就够了。
真就这么折腾了她半晚上。
期间梁清端着刚煮好的汤圆上来,书房不见人影,卧房门又紧闭,敲了敲门迟迟没人应,梁清不便继续打扰了,只好将汤圆原样端下来。
温明庭见梁清很快就下来了,皱眉,“他不吃吗?”
梁清笑笑,“大概是没空。”
大概……温明庭脸上的笑意加深,她摆摆手,“罢了罢了,汤圆太糯,大晚上的吃了对胃也是一种负担,不吃也罢。”
……
第二天是圣诞节,凉纾被顾寒生折腾了半晚上,起来洗漱时顾寒生已经穿戴好了。
他将她今天要穿的衣服搭配出来给她放在衣帽间里,然后去浴室找她。
她正在往脸上涂抹护肤品,恰逢这时有电话进来,凉纾回头,刚好看到他转身接电话去了。
这人昨晚虽然颇疯狂,但是还懂得避开她脖子和手臂这些地方,硬是没有留下点点痕迹。
等他接完电话回来,凉纾也收拾好了。
下楼时,顾寒生牵着她的手,他应该是有些忙,所以征求她的意见,“等会我们用完早饭就回家,有没有问题?”
凉纾摇头。
走的也匆忙,两人用完早餐,季沉跟时倾都过来了。
公事着急,他们两个没有进来。
顾寒生拿了厚厚外套罩在女人身上,又给她带了围巾,最后理了理头发,这才牵着她往外头走。
等上了车,季沉充当司机,时倾坐在副驾驶上给顾寒生递过来一个黄牛皮纸封起来的文件袋。
凉纾全程没有说话,她大概知道一些,顾氏丢的那块地皮还没确定下来。
等他稍微空了一点儿,已经是十五分钟后了。
男人手掌伸过来将她的手握住,捏了捏,“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去公司,下午会有人送婚纱过来,到时候我能赶回来就赶回来,赶不回来就让曲桉协助你,我早上打电话跟她交代过。”
顾寒生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但他没给她这个说话的机会。
“婚纱照要拍,否则卧室里总少了一件东西,今天只是暂时试试,我的直觉不一定准,要是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我们就打回去修改,争取在旧历年前把婚纱照拍了。”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凉纾还能说什么呢。
眼下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昨晚他要避开她脖子手臂后背这些地方了,原来是早有打算。
试问身上若是到处都是意味不明的痕迹,那还怎么试婚纱?
她点头,想到他这两天都忙,便说,“到市区就放我下来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这个事情没得商量的余地。
顾寒生低头继续翻着纸张,嗓音温淡,“别犟。”
……
下午,婚纱团队来了。
彼时凉纾午睡刚醒,曲桉敲门进来,忙说,“太太,他们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凉纾往浴室走,“好,你先招待他们,我随后就下来。”
本来说实话,她是没有抱任何期待的。
但这种东西,越是没有期待,到最后看到成品就愈加令人惊喜,尤其是,这整个事件对她来讲都挺惊喜的。
令她意外的,婚纱不止一套,也不止一个颜色。
凉纾看着这两个系列的婚纱,完全是按照她的身段来设计的,至于外形……
外形几乎满足了世间所有小女生对结婚的畅想。
那层层叠叠的轻纱迷了凉纾的眼,拽地裙摆缀满了软缎织的红色玫瑰和拼镶的婚纱,乍一听可能会嫌俗气,但只有凉纾自己知道。
这上头缀的花朵完完全全是按照她上次绣在他衬衣上的那朵玫瑰花的模样刻下来的。
这一刻,凉纾不得不在心里感叹,顾家顾寒生道行很深。
他在商界叱咤风雨,挥斥方遒。
同样的,在生活的日常里,也能用极小的事物感动人。
凉纾甚至能够想象,此刻她若是说他一句:心思深沉,事无巨细,连她的心理都算计到了。
那么顾寒生肯定会反驳:只是费心思做成一件事,跟算计无关。
设计师的声音换回凉纾的思绪,她摇头失笑,近朱者赤,这句话原来是有迹可循的,她都能想到他讲话的调调了。
“顾先生说,婚纱不必局限在一个条条框框里,所以按照他的思路,除了白色,西式的婚纱我们还设计了两款不同的颜色,粉色和……黑色。”
黑色……倒是也别具一格。
凉纾喜欢这个。
粉色通常是符合少女的心思,凉纾静静看着立式衣架上挂着的那件粉色婚纱,心里有点点荒芜,还有点点酸软。
她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可一路走来满目疮痍,这颗心早就像垂暮老人了。
但粉色……如果是顾寒生喜欢,她也可以勉强穿给他看看。
嗯,勉强。
细说起来,这个婚姻带给她太多的意料之外。
顾寒生这人过日子,很擅长将细水长流融入到日常生活里,像某种毒药,能使人慢性自杀的毒药。
试婚纱的时候,是曲桉牵着她缓缓从楼上走下来,凉纾这会儿倒是有些埋怨自己为何不直接把所有东西都搬到楼上去。
她脖子上伤痕很明显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这点顾寒生考虑到了,所以这边给她搭了一个蕾丝薄纱质地的锁骨链,配起来倒也不显得难看。
但凉纾觉得现在不用戴,反正在家里,也无所谓,随让曲桉拿去收着了。
而曲桉将这东西放在哪儿了呢?
凉纾那边床头柜的抽屉里。
顾寒生虽然没能赶回来,但他在稍微空闲的时候打了电话回来。
他嗓音略沙哑,看样子是在吸烟,“试完婚纱了吗?”
“嗯。”
想到婚纱的复杂工序问题,凉纾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说起来,他们结婚也才两个月不到。
顾寒生避开了她这个问题,他取下唇间的烟,看着八十八层落地窗外的风景,“时间不重要。”
凉纾本来想问那什么才重要,又觉得多此一举,便没说话了。
他没什么话,凉纾也就沉默。
可这人却又不挂电话,期间凉纾还听到时倾进来送文件,因为恍惚间,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笔尖在纸页上滑过的沙沙感。
凉纾想像了一下,他大概就是将手机放在一旁,左手捏着烟,右手握着笔,钢笔笔盖随意滚在一旁,就这么签了字。
时倾拿着文件离开了,电话里有哒哒的高跟鞋远去的声音。
她微微叹气,没弄懂他是什么意思。
电话被他重新拿到耳边,凉纾听到他的嗓音,“阿纾,你还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
凉纾又无声地叹气,面色平静,但心里有些纠结,她说,“婚纱我很喜欢。”
“嗯。”
那边挂了电话,凉纾还有些懵。
晚上顾寒生回来,他简单跟她提了一下他对婚纱照的想法,日常的照片先拍几组。
意思就是让摄影师直接到家里来,拍一天两天她跟他的日常。
凉纾震惊了。
她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地喝曲桉给她准备的睡前牛奶,良久,她还是说了可能会令顾寒生生气的话。
她抬头看着难得清闲地靠在床头翻书的男人,“拍日常……如果都没什么感情,那拍出来的婚纱照是不是会很奇怪?”
床头,男人将手里的书合上随手放到一边,那双深沉的眸子就那么隔着几米的距离朝她看过来,明晃晃的光线下,凉纾觉得那目光有些刺眼。
慢慢的,他唇畔染着一抹薄凉的弧度,“拍日常没有感情拍不出来?那你的意思是,我们领证的时候也没有感情,是吗?”
凉纾看着他,没说话。
他忽地翻身下床,拿了刚刚看的书跟手机,经过她这边时微顿住身子看着她:“抱歉,领证跟拍日常我对顾太太都带着感情。”
但是感情也分很多种,不是吗?
凉纾听着关门声,手里喝到一半的牛奶瞬间就没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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