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原.下 第五章:上巳(2 / 2)
柳氏已然觉得不对,但袁氏还是全然未知,只知道孙靖在发脾气,于是仍搂着儿子元郎,一脸茫然扭过头问身边的奴仆:“说是谁送了礼来?”
孙靖脸色铁青,不发一言,袁家奴仆见老夫人发话,不敢耽搁,立时捧着一个匣子,呈到老夫人面前的案几之上。那案上本来摆满了美酒佳肴,立时被挪走,腾出地方来好放这匣子。
老夫人伸出手,手指微微发颤,便要去揭开那匣子,孙靖又叫了一声“岳母”,上前一步,便要阻止,老夫人却是像下了决心一般,指上用力,已经揭开那匣子,只看了一眼,便仰面跌倒,席中众人哗然,奴仆拥上去扶住老夫人。原来匣中正是袁鲜的头颅,却是用石灰护住,宛然如生。
袁氏看到此物,也吓得双眼翻白,往后仰倒,却是连椅子带人,“咕咚”一声,翻倒在地,庭中顿时又是一阵大乱。孙靖额头青筋迸起,知道李嶷此举,专为诛心。
老夫人受了这么一激,气血上涌,更兼上了年纪,当晚便不行了,药石罔灵。袁氏哭得死去活来,柳氏也哭得不能理事。老夫人咽气之前,只以目视孙靖,孙靖无奈,只得上前,当着室中袁氏诸人的面,朗声道:“岳母,阿鲜是为我而死,我穷尽此生,必善待袁氏阖族,不论我居何位,皆以元郎为嗣子,将来元郎长大,必令他中表作亲,娶袁氏女为妇。”
老夫人等到他说完这些话,方才瞑目而逝。
袁府上下,寿宴变丧事,还是两桩丧事,阖府哭泣举丧不提。
话说袁氏哭昏过去好几次,待得醒来,咬牙切齿,必要将梁王李桴杀了给自己弟弟和母亲报仇。孙靖哪里肯答应,倒是柳氏,拭了泪上前,细声细语劝了一番袁氏,又对孙靖道:“大都督,如今绝不能为了我们袁氏一己私仇,坏了大都督的大事,只是母亲今日是活活被李嶷气死的,必要那李贼之父,披麻戴孝,跪在母亲灵前忏悔赎罪。”
她一说完,厅中诸人群情激愤,皆纷纷言是,孙靖亦知今日必得安抚袁氏,当下便遣人去宫中监牢里提取梁王。
话说那梁王李桴,晚饭吃了三个包子,据说是因为袁老夫人今日做寿,魏国夫人袁氏为了替母亲修德积福,特意下令遍赐宫人寿饼等物不说,更另赐了狱中各等罪人一顿饱饭。狱中难得有如此精细肉食,梁王久不见荤腥,难免狼吞虎咽,吃得急了些,等吃完了,又喝了半碗凉水,便觉得胸闷气短,十分不适。他身体孱弱,常年生病,从前自有良医精心调养,自从孙靖谋逆之后,他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大牢里,每日饥饱尚且不能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别的。
他又挨了片刻,只觉得气促难耐,一颗心跳得几乎快要迸出腔子来,四肢厥冷,眼前一阵阵发黑。偏在此时,忽然几名凶神恶煞的壮汉闯进牢中,一见了他,便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给他裹上一件素色麻衣,又孝带诸物给他披戴好,梁王惊恐万分,不知这是为何。
他战战兢兢,那为首的狱卒却喝道:“你儿子李嶷杀了郑国公,又气杀了老郑国公夫人,你到了老夫人灵前,老实跪着忏悔赎罪罢!”
梁王只听了头半句,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再又听得气死了老郑国公夫人,那可是孙靖的岳母,只怕孙靖折辱自己一番,便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他本来就身体不适,胸闷气短,顿时全身一颤,就此吓得昏了过去。
话说那袁氏虽听了柳氏的劝,但急痛攻心,哭了一场,又想了一遍,又号啕大哭了一场,想来母亲临终之前,仍旧放心不下自己,要替自己谋算,逼得孙靖立下以元郎为嗣之言,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哀哀戚戚哭了半晌,忽然奴仆奏报,乃是梁王被带到了。
她立时便止住了哭泣,起身出去灵堂前,却见四名狱卒,抬着梁王进来。原来梁王被那么一吓,却是进气多,出气少,一抽一抽,奄奄一息,看着竟然是不行了的样子,狱卒无奈,只得将他抬到了袁府灵堂前。
柳氏见此情况,恨得眼中几乎出血,孙靖却还命人去请良医,必不令梁王死了。袁氏是个粗疏性子,见了李桴这等仇人,哪里还忍得住,听到孙靖还要请良医,立刻扑上去便掐住了梁王的脖子,口口声声骂他装死,今日便掐死了他,看他还是不是装死。
柳氏忙上前拉住袁氏,谁知那梁王本来就奄奄一息,被袁氏这么一掐,顿时挣都没挣,立时气绝。柳氏大惊。孙靖久在军中,亲自上前一试梁王颈中脉博,知道他确实死了,立时便沉着脸,命人封锁消息。
袁氏还要下令折辱梁王的尸体,孙靖却挥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说道:“你闹够了没有!”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若不是袁鲜那个蠢货,洛阳固若金汤,符元儿何以至死!令我大将枉死,袁鲜便掉了脑袋也是活该!今日你弟死母丧,我原本忍让再三,但你竟然扼死李嶷之父,坏我大事!蠢笨如斯!”
他说到蠢笨如斯的时候,几乎已经气急败坏。
袁氏被他打得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过了片刻才哇一声哭出声来。柳氏见实在不成样子,连忙上前劝慰,又命仆妇送袁氏到后堂休息,自己返身出去了片刻,复又回来,却是向孙靖正色相禀:“大都督,适才已经清点过了,灵堂之中伺候的奴仆一共二十六人,皆是有卖身契的家奴,名册随后奉上,大都督如果不放心,怕走漏消息,尽皆杀了便是。”
她自从得知夫婿身死,婆母又骤亡,知道这府中必得由自己来支撑了,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且年岁尚幼,幸好袁鲜的小妾生得有儿子,才不过两岁,到时候去母留子,抱来养在自己膝下便是。何况婆母临终之前,迫得孙靖许诺以元郎为嗣,且令元郎将来中表作亲,娶袁氏为妻,将来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元郎便是了,这是她转瞬便已经想明白的事。
如今魏国夫人袁氏又失手掐死了梁王,本来孙靖对袁氏有几分愧疚之心,此刻只怕也抵消了不少。她其实觉得孙靖骂得对,自己这位阿姊,确实蠢笨,袁鲜已死,婆母亦死,此刻杀了梁王有何益处?两条人命才换来孙靖承诺永保袁氏富贵,竟然差点让她这一掐又给掐没了。为今之计,只有极力封锁消息,不令外界得知梁王已死。因此适才她不声不响,出去厘清堂中有多少奴仆,好预备杀人灭口。
孙靖闻言不由长叹一声,心想可算还有个明白人。
他说道:“既是家奴,那便都赏全尸吧。”停了一停,他看了看地上梁王的尸首,皱眉道:“将他也混在家奴那些尸首里抬出去,然后一把火烧了,不要露出半分破绽。”
柳氏点点头。
老郑国公夫人既死,二十六名奴仆殉主,忠义得令人啧啧赞叹。只是后半夜袁府中却抬出了二十七具棺木。二十六具棺木抬到城外铁莲寺暂时停灵,要等七七四十九日后,老夫人出殡,再附葬于墓园。而那第二十七具棺木,却是由孙靖遣出的亲信,扮作袁家奴仆,悄悄抬到城外僻静之处,一把火烧了。
话说那二十六具棺木既送到铁莲寺,送棺木的奴仆便回转府去。夜深人静,寺中忽悄然潜入数人,打开一具棺木,将其中的尸首抬出,又换入一具尸首,这才重新阖上棺盖。
这数人将抬出的那具尸首背到寺外里许,这里却停着一辆骡车,这些人将尸首放上骡车,驾车飞速疾驰,天亮之时,便到了渭水之侧,由此换船,张起风帆,不过数个时辰,便由渭水入泾水,一日千里,顺流而下,疾若飞鸿一般。
不过一日一夜,船已经到了葭州,李嶷等人早就等在码头上,此时船上诸人,小心地以软榻抬下梁王,只见他气息早绝,身体僵硬,似死了多时。李嶷亲自带人接了软榻,送入充作军营的葭州郡守府,这里早就布置妥当,当下将梁王移上床榻,又盖好被子。
李嶷亲自守在榻前,直到半夜时分,梁王果然悠悠醒转。梁王睁开眼睛,只觉视线模糊,恍恍惚惚,气息未稳,又过了片刻,方才看到青色的帐顶,心想难道这是在地府之中?
李嶷早就察觉,立时上前,扶起梁王,方叫了一声:“父王……”
梁王见到他,眉目依稀可辨,再细看了看,可不是李嶷!他父子多年未见,如此情形之下骤然相逢,梁王更以为自己是在阴曹地府,不由心头火起,挥手就打了他一巴掌,骂道:“好你个小孽障,你自己死了不够,还非得要害死我!”
李嶷挨了这么一巴掌,怔了一怔,却是苦笑一声,梁王喘着粗气,骂道:“我便知道你迟早克死我,到了阴间你还不放过我,你克死了你娘,却还非要克死我!怎么生得你这样一个逆子,真是我命里的劫数!”
李嶷听他声音渐渐响亮,知道他身体无碍,便道:“父王,您没有死,是我想法子让人将您药倒,装作假死,从孙靖那里救了出来,您醒了就好,我去叫郎中来替您号脉,这药微有毒性,才能令心脉俱停,只怕还要调养调养。”
梁王听了他这番话,越发气得破口大骂:“是你写信给孙靖,说什么吾非嫡长,如杀父王,吾必称帝谢之。你怎么不干脆说分你一杯羹!”想到此处,越想越气,但只恨李嶷已经长得高大,此刻虽俯身半跪在自己床前,却是皮糙肉厚,打他反倒害得自己手疼。
梁王呼哧呼哧连喘带骂,到底忍不住,又踹了李嶷一记窝心脚,李嶷就这一踹之势起身,却是出去寻郎中了。梁王骂了半晌,一时喘不上气来,只得挨在枕上,等郎中进来号了脉,又开了方子,令他静养。梁王爱惜自己性命,这才不发作了。
等到第二日,梁王已经恢复如常,李嶷这才请了自己两位兄长来。李峻李崃本来听说他已经将父亲救出,百般不信,等到亲眼得见,这才又惊又喜,恍然如梦。父子三人抱头痛哭,互述别来情状。李峻是长子,素来得梁王倚重,李崃又得他偏爱。当下梁王揽着两个儿子,说一阵哭一阵,李峻与李崃也跪在榻前,各自抱着梁王的膝盖,哭得一塌糊涂,口口声声,当再也见不着父王了,只疑身在梦中,又说父王被困京中,两人如何忧心如焚,只恨不能以身代之,哭得梁王心痛不已,连连夸奖他们的孝心。倒是李嶷,无人理睬,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他们哭得没完没了,甚是无聊,便转身出去了。
李嶷回到自己所居的院子,便研了墨,提笔写信,方才写好,便唤过谢长耳,令他去送信。裴源恰好走进来,见此情况,便道:“又给那何校尉写信?”
“那假死之药十分珍贵,我只听说崔家有此秘药,写信问她讨要,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派人将药送来了,也因此,才能顺利救出父王。”李嶷说道,“难道我不该谢谢人家赠药之谊?”
裴源不免无语。起初得知李嶷想出这般计策的时候,裴源便十分反对,觉得太过冒险,尤其假死之法,还得仰仗崔家秘药,万一那何校尉不给呢?或者在那药中做手脚,竟然是毒药呢?那岂不万悔莫及。
李嶷道:“我写信跟她说,是我想用这种药自己假死诈一诈敌人,她顶多不给,总不会将毒药给我吧。”
裴源当时就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明白,李嶷怎么就敢这么胡闹,而那何校尉听说他要如此秘药,竟然就立时派人送来了,简直就是跟着他一起胡闹。
要依着裴源,事先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那药,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药太过珍贵之故,或是那何校尉十分促狭,竟然只送来了一颗。裴源心下郁闷,不敢试,也不敢不试,心里十分不愿意,但又不甘心拦着李嶷,最终还是依着李嶷,在西长京中布置人手,并与深宫中的萧氏协力,动用各种法子,齐齐做成了这场偷天换日的大局,终于将梁王解救出来。
此次惊险万分,中间确实也有种种意外之处,比如原本谋划令梁王在宫狱中便假死,将之换出来,谁知道梁王直撑到袁府,才彻底药性发作,也幸得如此,孙靖目睹他断气,不疑有他,又幸得袁府早有前太子妃萧氏埋下的心腹死士,此番为调包出了大力。只是种种惊险,其间或有一环失误,只怕就要全局崩坏,但李嶷胸有成竹,只道父王陷在京中,我既领兵,孙靖频频以父王性命相胁,将来终有一日,只怕要害了父王性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这铤而走险,真如蛛丝上行走,实实令人捏着一把冷汗,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了。那何校尉送来的那颗秘药,竟然也是真的,梁王苏醒,安然无恙,只要调理休养,便可如常人一般。
话说那后院之中,梁王父子抱头痛哭一场后,李崃擦干了眼泪,忽想起一事,道:“父王,李嶷如今好生威风,竟然自封平叛大元帅,统领十万镇西军,连裴源在他面前,都恭敬得很呢。”他被困兴阳,为李嶷所救。这个生母卑贱、在府中又十分讨人厌的李嶷,素来被他瞧不起,偏自己又差点被陶昝杀了,自己和兄长皆仰仗他所救,大大失了颜面,每每想到此事,便衔恨不已。但李嶷手握重兵,他无可奈何,此番见了梁王,当真喜出望外,便提起这事来。他本就有几分小聪明,也不提自己,只说道:“大哥居长,按理说,这平叛大元帅,应该大哥来做,可是李嶷见了大哥,十分不客气,还嘲笑他打不过陶昝。”
其实李嶷压根没有嘲笑过李峻,但李峻想到李嶷,也是十分不舒服,因为救了他们出来之后,李嶷便将他们安置在下房,明明院中有上好的房子,李嶷却说那都是给伤兵住的。因为李嶷自己也住在下房,李峻便忍了,但李嶷与裴源都各自有一间屋子,李峻却需得和李崃住在一间屋子里,那屋子又甚是狭小,下雨的时候竟然还漏雨,李峻便认定李嶷此乃挟私报复,因为当初在王府的时候,自己对他不怎么好。但女奴生的儿子,又生在五月初五,最是不祥,生出来没扔进马桶淹死,已经是父王慈悲,凭什么如今他高高在上,做什么大元帅、节度使。
每次想到此处,他心中就泛起酸来,明明他才是父王的长子,又是嫡妻所生,出身尊贵,如今竟然叫一个女奴生的小子压他一头,他委实不服。
也因此,他便点了点头,说道:“父王,是啊,李嶷打仗,确实有模有样,但这平叛大元帅之衔,事关重大。父王,依我说,如今您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了,该由您来做这平叛大元帅,便是裴献,也应该赶紧来拜见您,奉您做君主。”
梁王连连摆手,裴献他听说过,那是国朝三杰,据说在西北边陲,提起他的名字来,小儿都不敢啼哭,那是何等的凶神恶煞,他才不要见那样的杀神。
李峻又喋喋不休,说来说去,就是对李嶷和裴源不满,但李崃更知道如何打动梁王,说道:“父王,你身子不好,还需得静养。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嶷如今也忙不过来,父王,不如你吩咐李嶷,让我和大哥,皆去军中帮他吧。”
梁王听了这话,方才道:“咱们都险些丧命,如今好容易相见,父王可舍不得你们去打仗,听说打仗可危险了,上阵搏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峻朝李崃使了个眼色,李崃心领神会,便说道:“主帅哪有上阵搏杀的,就是李嶷,打仗的时候,他也安安稳稳待在后头,总不会亲自上阵。”
这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李嶷当时亲冒矢羽,冲到陶昝阵中,才将他和李峻救了出来,但他们只是假作不知罢了。
李峻道:“父王,我与崃弟也是想替李嶷分担一二,绝不上阵搏杀,也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当下花言巧语,又说了一些骗人的鬼话,说要历练一番,将来要亲自带兵,护卫梁王。
梁王被他们聒噪不过,且这两个儿子,素来为他心爱,哪禁得起他们纠缠,当下便答应了。
等到晚间,梁王趁李嶷来暮省的时候,便将此话说了,李嶷却是默然片刻,说道:“两位兄长不宜带兵。”
梁王本来就不喜欢他,听了这话,顿时大怒,当下就又踹了李嶷一脚,将他逐出房去。
李嶷走出梁王的屋子,拍了拍腿上被踹的鞋印,心想自己这个父王,最是糊涂,耳根子软,一来就被两个兄长撺掇,只怕天长日久,必生事端。还是令他们不要在军中前线,以免扰乱军心。
因此又过了两日,见梁王调养得气色如常,甚至看着比之前还康健了几分,李嶷便说这里乃要与孙靖接战,为了保险起见,便遣出一队人马,将梁王及李峻李崃一起,送到蔡州去了。
裴源的兄长裴湛本就是蔡州牧,现下正在蔡州替镇西军筹措粮草,蔡州乃是鱼米之乡,丰饶之地,孙靖一直鞭长莫及,甚是安全。梁王到了蔡州,见裴湛给自己父子三人预备了高房大屋,甚至还有花园,并有奴仆伺候,比之在葭州舒适得多,也乐得逍遥自在。
话说阿萤自给李嶷送出假死之药,日夜悬心。桃子数次打趣,说道:“皇孙要假死唬人,怎么别人没唬到,倒先唬着校尉你了。”又说:“依我说,就不该给他那假死之药,那药何其宝贵,炼制又何其不易,实实乃是万金难求之物。他写信来要,校尉你居然就给他了。叫我说,就算要给,也要在里面多多掺上些黄连,好生叫他吃一番苦头。”
阿萤听凭桃子如何说来说去,甚至说要掺上些黄连,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直接到李嶷遣谢长耳快马送来了密信,方才松了一口气。她来不及看信,便上下打量谢长耳,只见他风尘仆仆,虽然辛苦,但精神奕奕,便问道:“殿下还好吗?”
谢长耳叉手行礼,说道:“多谢校尉相问,十七郎甚好。”
她微一踌躇,又问道:“那梁王殿下还安好吗?”
谢长耳迟疑了一下,梁王被救之事甚是机密,在镇西军中知道的人也甚少,但见她神色泰然自若,想必十七郎早就写信告知她了,于是道:“梁王殿下亦十分安好,脱险以来,还更康健了呢。”
阿萤这才点了点头,知他一路辛劳,便命桃子陪着谢长耳下去用些饭食,这才随手拆开书信,只见李嶷在信中语言客气,终于向她明言,索要假死之药,原是为了相救父亲梁王,如今梁王已安然脱困,因此十分感激。满篇的道谢之言,信的最末却写了几句闲话,道:“昨夜月色甚好,忽忆太清宫清池如许,亦宜玩月。”写到此处,他仿佛迟疑了片刻,因为信笺上滴落了一滴墨汁,明显是停笔在此处顿了片刻,后面又写着“盼复”,这两个字之后,似有无穷的未尽之意,但却也戛然而止。
看到此处,她唇角微弯,心想这个人真是,明明纸上东扯西拉,想说两句私情话,偏还怕自己不懂,又写了盼复两个字,非要让自己给他回信,这信可怎么回,真是促狭淘气,想到此处,不由脸颊微热。抬眼望去,只见窗外一树桃花,正开得灿若云霞,映在眼底一片绯红,正是春光明媚,春意最盛的时候。
谢长耳骑着快马,奔波数百里,带回了她的回信。李嶷拆开看时,只见她在信中也客客气气,说猜到了皇孙索要此等药物,必是有大用,今既救出梁王,恭喜殿下忧患已除,写到最后,却是也有一句闲话,说道:“窗外桃花灼灼,惜不能同赏玩,撷花数瓣,聊赠。”信笺中果然夹着几片桃花花瓣,只是随信在途中这么多日,早就被风干得薄如蝉翼。只是那花瓣虽被风干,但其色殷红。他小心地拈了一片在手中,只觉鼻端一阵阵幽香,原来花瓣上都是胭脂。他忽得明白过来,不由得拈着花瓣,笑了片刻,方才又小心地将那些花瓣,一一用心收好。
自此以来,两人虽然耽于战事,但偶尔鸿雁传书,却是忙中有暇,信中各有一二句闲话,互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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