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后悔(1 / 2)
褚父出事时褚云降在念高二。
那年淮江入梅很早,六月末就开始雨水不断。
因为三七巷里学校有些远,中午午休褚云降基本不回家,但何文秀又怕她自己在外面吃不营养,就每天中午会单独打包一份,褚父也会趁着检察院的午休时间回来,开车给褚云降送午饭。
那天褚父来得有些晚,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回教室了,他才在雨幕中姗姗来迟。
那天雨很大,褚父虽撑了伞,但还是浑身湿了个透。
褚云降看着淋成落汤鸡的父亲,心里又心疼又埋怨,说自己和同学在外面吃就好了,下这么大雨,干嘛还非得亲自过来送。
父亲笑呵呵地拍了拍身上的水,将保温桶在桌子上拆开,道了声:“没事儿,反正爸爸午休时间长,就是今天半路上车忽然抛锚了,费了点时间,好在一个小伙子帮了下忙,没耽误太久。”
说完,就笑眯眯地催促她赶紧吃饭。
那天菜色有些单一,她还打趣地说了声:“一看就知道是妈妈做的。”
何文秀在褚云降念高中之前是一点厨艺都不会,一日三餐基本都是褚父负责,直到褚云降念高中需要送饭,褚父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她才自发的练起了厨艺。
那天父亲笑呵呵地道了声:“等你放假,爸爸给你做。”
她故作不开心地撇了撇嘴:“你就宠你老婆吧!”
那时候,父亲是真的很宠母亲。
自打她记事起,何文秀就几乎从未亲自动手做过家务,也从没出去上过班。
甚至有时父亲出差,都会提前准备好那几日的饭菜,何文秀只需要稍作加工就可以,后来还因为烧菜不小心烫伤了手,自那以后,父亲就再也没让她下过厨房,出差也都是让她带着褚云降跟褚诵两人出去吃。
一年到头所有喜庆的节日,都会收到褚父用心准备的惊喜。
所以,在父亲去世前,在褚云降的记忆里,何文秀一直是个精致又优雅的女性,没有生活琐碎的烦恼,像个活在城堡里的公主。
以致到后来,她都觉得,或许是因为那十几年美好的婚姻生活,将母亲保护得太好,让她失去了识人辨非能力,才会被闻荣平当初虚伪的温柔所蒙骗。
那顿午饭的最后,父亲让她点个菜单,那天是周五,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她可以回家吃晚饭。
她笑嘻嘻地说了几道菜名,父亲爽快答应。
可是那一刻的她还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那天的那场暴雨下了很久很久,枯燥的数学课,班主任忽然步履匆匆打开了教室的门,神色凝重地叫了她的名字:“褚云降,出来一下。”
她在班级同学的注视下,一脸茫然地走出教室。
她永远记得那天的天,灰蒙低沉,像是千山下塌,气温闷热得难受。
班主任神色悲痛地告诉她:“你父亲现在在医院抢救,有人在门口接你。”
她的大脑在那一刻空白了几秒,嗡嗡作响,而后转身冲下了楼。
那天的雨好大好大,她在心里一遍遍念——不可能的,几个小时之前爸爸还笑着同她说话,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怎么可能忽然出事呢?
她跑到门外,是检察院的叔叔们来接的她。
他们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哀痛,她不敢多看一眼。
匆忙赶到医院,何文秀在检察院几个阿姨的陪同下,坐在等候椅上痛哭,几乎是撕心裂肺:“褚宪清!你怎么能这样!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在她到达医院的前十分钟,医生宣布了父亲死亡。
那一刻她只感觉到麻木,从头顶一直麻到脚底,眼眶酸到剧痛,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她只低低呢喃了声:“爸爸……”
之后,那天所有的记忆都是混乱的。
闹哄哄的急诊,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的父亲,此起彼伏的哭声。
她怎么可能相信呢?
一方白布遮盖下的这个男人,明明还鲜活的存在她的脑海里,说要晚上给她做好吃的。
她冲过去想掀开遮布,被身后的叔叔阿姨拦住。
“这不是我爸爸!这不是!”麻木的感官在那一刻恢复,她放声痛哭,挣扎着要靠近,最终也只能看着父亲被越推越远。
……
葬礼最终是按照烈士的标准举办的,阴了许久的天,难得放了晴,警察署与检察署的同志都前来吊唁。
葬礼结束后,褚父意外的原因也大致查明,去检察院的那天,褚云降跟何文秀一起去的。
一块写满了线索的白板,相互连接的关系链像是蜘蛛网,错综复杂,她根本看不懂,但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个与背后头目并列存在的一个字“路”,没有像别的已知晓嫌疑人一般写了全名,只有一个字。
做汇报的警察在那个字上画了个圈,眉头紧锁了一阵,才道:“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线索能够证明这批嫌疑人与路家这边有关系,但这个幕后头领,我们好几次差点捕捉到行动轨迹,最终都失败了,几乎每次都跟路家有点关联,所以目前我们也只能是猜测,具体情况还是得等嫌疑人全部落网后才能作定论。”
而这个“全部落网”,一直拖了十二年。
*
杨平将褚云降送回了中心公寓,临别前看着她又是一声叹息。
回到公寓,家里静悄悄一片,她在玄关处站了许久,才踏进了门。
之前从三七巷带回来的东西,路阔都帮她放到了书房,专门僻出了一个柜子,堆放她的那些书和笔记。
她在书柜前站了片刻,才缓缓抬手,将那本被她藏在一摞书后的日记本拿了出来。
垂眸静静看了外壳几秒,轻轻翻开了封页,那张全家福再次出现在眼前,她看了半晌,翻开了正页。
第一页上记录的那些日常琐碎,上次在三七巷整理时她就已经看过了,匆匆扫了眼,翻到了下一页。
笔记本微微倾斜,“啪嗒”一声,一张相片从里面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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