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殷红十字(1 / 2)
1
和户宋志走进餐厅的时候,片濑亚美正坐在窗边的餐桌旁,一脸的不痛快。
“早安。”和户打了声招呼。亚美冷冷地回了一句:“早。”她大概是奔三的年纪,留着超短发,长相还算漂亮,不过眼神犀利,气势逼人,直教人联想到豹子。
餐厅里有四张餐桌。墙上挂着一幅凤仙花的画。和户住的客房挂着一幅玫瑰花的画,笔触同样细腻,可见出自同一位画家之手。昨天用晚餐的时候,和户提起了这件事。正在为客人上菜的老板海江田显得很不好意思,说道:“其实那都是我画的。”据说每间客房都挂着他画的油画,主题都是花。只有海江田房里那幅画的是海景,因为他的名字里带个“海”字。老板满脸胡子,怎么看怎么像山野汉子,所以来用晚餐的客人都发出了惊呼,没想到老板会有那样的爱好。
和户问亚美:“可以和您拼桌吗?”亚美淡淡地回道:“请便。”
望向窗外,处处银装素裹。和户说道:“好一个白色圣诞节。”亚美却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管它是白色圣诞节还是黑色圣诞节呢。”
“怎么了?”
“快八点了,可老板和他妹妹都不见人影,怎么叫都没人应。我去厨房看过了,早餐还完全没准备呢。”
“那就奇怪了……”
和户去餐厅隔壁的厨房看了看,果然如亚美所说,厨房里空无一人,餐食似乎也没有备好。
“海江田老板跟敏子女士总不会都睡过头了吧……也许是突然犯了什么病,动不了了。要不,去他们屋里看看?”
亚美点点头,敏捷地站起身来。两人刚走出餐厅,就遇到了沿走廊而来的两个男人。
“早上好。”
高瘦的男人打着哈欠说道。他叫帚木晋平,三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一副难以捉摸的样子。
和户说明情况后,另一个男人说道:“我也一起去。”
他叫来栖秀树,三十五六岁的模样,戴着眼镜,样貌知性。此时,轮舞庄的住客齐聚一堂。
轮舞庄是一家民宿,建在断崖之上,整体呈L字形。L的竖线上端是玄关与烘干室,一条走廊向下延伸出来。走廊两边各有四间客房,总共八间。L的竖线下端有男女洗手间、澡堂和布草间。转弯进入L的横线,便是餐厅、休息室与厨房。横线上侧还有民宿老板海江田和妹妹敏子的房间。横线下侧则是锅炉房与仓库。(详见图1)
和户敲了敲海江田的房门,无人应答。他敲了两次、三次……可屋里还是毫无动静。
他握住门把手一拉,发现门竟然没锁,就这么开了。闯入视野的景象,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图1
眼前的房间呈正方形。客房和餐厅铺着拼花木地板,这个房间的地上却铺着米色的地毯,正中间摆着一张木制圆桌。只见海江田头朝门口,趴在左手边靠里的位置。和户连忙冲过去检查他的脉搏。然而,海江田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他的手是那样冰凉,那绝不是生者会有的温度。
“他已经死了。”
和户对随他进屋的三人说道。
“死了?怎么会……”来栖喘着气说道。
“好像是谋杀。”
海江田穿着黑白两色的格纹毛衣与蓝色牛仔裤。毛衣背侧的右半边的血迹已干涸,成了黑红色,上面还有一个洞。看来,他是被手枪击中了。和户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那把枪。
海江田向前伸出右臂。在他手边的地毯上,画着一排黑红色的十字架,总共五个,看似干透的油漆,其实是血。可见海江田没有在中枪时当场死亡,他一定是用伤口流出来的血画了那些十字架。(详见图2)
“这是……十字架吧?”和户说道。
“应该是。”帚木点了点头。
“老板为什么要用血画出这种东西啊?”来栖很是不解。
“他大概是在暗示凶手是谁吧。”亚美说道。
“暗示凶手是谁?”
“推理片里不是常有的吗?叫什么‘死前留言’。”
“如果这真是死前留言,那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见和户要把遗体翻过来,来栖厉声责备道:
“喂!别乱动!警察赶到之前,什么都别碰!你当自己是谁啊!”
图2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探员。”
“你说你是探员?那请出示一下证件吧。”
“我这两天不当班,所以把证件留在了局里。”
“你骗谁呢?”
“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啊?”
和户没有理会,把遗体调整成仰卧的姿势。他本以为来栖会来阻拦,可来栖只是瞪着他,什么都没做。
遗体右胸也是一片黑红色的血污,也有一个洞口。这显然是贯穿性枪伤。背后的伤口更大,可见凶手是在被害者正面开的枪。那么,穿透被害者身体的子弹到哪儿去了?和户望向遗体身后那堵面向院子的墙。
那堵墙的正中间有一扇落地窗,穿过它就能走进院子。落地窗左侧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牵牛花。子弹嵌入画的正中央,刚好落在花茎附近。
和户再次环顾室内。房间呈正方形,大约有八张榻榻米大。房门设在与走廊相接的那堵墙的右手边。朝向院子的落地窗上了闩锁,窗帘紧闭。面向院子的这堵墙,一张床占据了它的右半边。床的左端——即枕头所在的床头紧挨着落地窗的右端。面朝院子而立,只见右手边靠墙放着衣柜,后侧靠近走廊的墙边则放着书桌。地毯上除了五个血淋淋的十字架,并无其他痕迹。
“得赶紧通知老板的妹妹……”帚木说道。
亚美却道:“他妹妹不会也遇害了吧……”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和户等人赶往敏子的房间,他们敲了敲门,竟然真的无人应答。开门一看,只见身着睡衣和睡袍的敏子仰面倒在眼前。和户立刻冲了过去。
她的左胸被染成了黑红色,还有一个洞口。看来她也死于枪击。把遗体翻过来一看,背后并没有创口。可见她的情况和哥哥略有不同,子弹没有贯穿。她似乎没有留下任何讯息,也许是中枪后当场死亡了。
不远处的地板上躺着一把贝雷塔手枪。枪口装有消音器。这似乎就是凶器。
和户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说轮舞庄的老板和他的妹妹被谋杀了,并简要描述了现场的情况。最后他补充道,自己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探员。接线员表示,会立即派调查组赶往现场。
2
四人也不能一直留在遗体所在的房间,便去了餐厅。
就在这时,和户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请问是警视厅的和户警官吗?”
一接电话,那边便是震耳欲聋的声音,惹得和户不禁皱了皱眉头。
“是的……”
“我是青井署的,敝姓东田,负责指挥本案的调查工作。是这样的,通往案发现场的路被堵住了……”
另外三名住客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由于东田的嗓门实在太大,他们都听见了。
“是因为下雪吗?”
“不,雪在零点左右就停了,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不幸的是,那一带发生了山体滑坡。据说那条路要等一整天才能恢复通行。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您帮忙保护一下案发现场,再做些初步的调查?……”
“好的。”
“还有一件事要知会您。您说被用作凶器的手枪是装有消音器的贝雷塔,对吧?”
“对。”
“不瞒您说,我们辖区在五年前发生了一起运钞车抢劫案,当时的犯罪分子使用的就是装了消音器的贝雷塔。两名犯罪分子袭击了一辆载有三亿日元的银行运钞车,用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射击,使多名警卫身受重伤,然后夺车而逃。后来,我们在距离现场两千米远的地方发现了被抛下的运钞车,但车上的三亿日元已经不见了。不难想象,他们在逃跑前把钱转移到了另一辆提前停放在那里的车上。贝雷塔不同于托卡列夫,在日本国内的流通量极小。所以,本案使用的贝雷塔手枪极有可能是五年前用于运钞车抢劫案的那把。”
“也就是说……”
“本案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五年前抢劫运钞车的犯罪分子。话说,民宿有没有外来人员入侵的迹象?另外,有没有住客在今天早上突然失踪?”
“没有住客失踪。至于有没有外来人员入侵,我还没有调查过,现在不好说……”
“那能麻烦您调查一下吗?”
和户答应下来,挂了电话。
“我去检查一下民宿周围的雪地,看看有没有凶手留下的脚印。”
和户话音刚落,来栖便说:“我们也一起去。我还没完全相信你的说法,眼下还是得盯着你,免得你破坏证据。”
四人回到各自的房间,穿上大衣和羽绒服,在玄关集合,然后一起来到室外。
民宿的西侧紧挨着断崖,露台也是朝断崖突出的。崖体几乎垂直,足有三十米深。要从这一侧逃跑,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露台上系一根绳子,仅靠手臂力量速降,可行性着实很低。而且凝神细看,便知断崖下的雪地上完全没有脚印。于是一行人从民宿北侧绕去了位于东侧的停车场和院子。积雪之上,不见一个脚印。一行人继续前进,经由民宿东侧,来到南侧。那里也没有脚印。
没有脚印——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四人陷入沉默。他们走回民宿,来到餐厅,一路无言。和户开口说道:
“在刚才那通电话里,那位姓东田的刑警告诉我,雪是午夜零点左右停的。如果老板和敏子女士是在雪停之后遇害的,那凶手就一定在我们之中。”
“要不大家都回忆一下昨晚最后一次见到老板和敏子女士是在什么时候吧?”帚木提议。
和户、来栖秀树和帚木晋平在昨晚七点来到餐厅用晚餐。民宿提供正统的法式晚餐,敏子掌勺,海江田伺候客人用餐。和户与另外两位住客在此时初次见面,随意交流了几句。来栖说自己开了一家补习班,帚木则自称是钢琴调音师。他们都是来滑雪的。和户也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公务员,也是来滑雪的。三人都是首次入住轮舞庄。这顿晚餐大约吃了一个小时,之后三人便回房去了。
到了晚上十点,三人又来到了休息室。因为他们听说,休息室的吧台从十点开始提供酒水。海江田当起了调酒师。窗外的院子正下着雪。三人喝着酒,心情甚好。
片濑亚美在十点半左右来到民宿。她把一辆越野车停在院子的停车场,然后走进休息室,没有和三人说一句话,而是独自坐在角落里,喝起了威士忌。
到了晚上十一点,敏子过来换班。海江田说:“抱歉,先失陪了,我得去记下账。”说完便去了隔壁的房间。来栖和帚木也觉得酒劲上来了,便回房去了。
之后,和户和亚美依然是各喝各的,几乎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和户一直觉得自己酒量不差,没想到亚美比他更厉害。加冰的威士忌干了一杯又一杯。
午夜零点,敏子表示酒水服务结束的时间到了。和户和亚美便离开休息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也就是说,海江田死于晚上十一点之后,敏子则死于午夜零点之后。四人又细细回忆了一下,想搞清楚晚上十一点以后有没有人听到过枪声,但大家都说没听到,原因也许在于消音器。
如果凶器是同一把枪,那就意味着杀害两人的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雪是午夜零点左右停的,而敏子死在那个时间之后,再加上民宿周围的雪地上没有脚印,可见凶手就在这间餐厅里,就在这四人之中。
“可五年前的劫匪为什么要杀死民宿老板和他的妹妹呢?”亚美问道。
帚木回答:
“我最先想到的一种情况是,老板和敏子女士是五年前那起案件的目击者,他们认出某位住客是五年前的劫匪,所以才被灭了口。”
来栖插嘴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凶手是来到民宿之后才起了杀意。而他不可能在来了民宿产生杀意之后再去找枪。这说明不管这次的凶案有没有发生,凶手都是随身带着枪的。在美国也就算了,可这里是日本啊,谁会带枪出门旅行啊?”
帚木点头道:
“没错。认出老板和妹妹是劫案的目击者,这一点就说不通了。所以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内讧。”
“内讧?”
“老板与敏子女士中的一位和某位住客正是五年前的劫匪。要么就是兄妹俩都参与了劫案。但抢劫团伙起了内讧,于是那位住客就下了杀手。”
“老板和敏子女士也是五年前的劫匪?”
“假设老板在五年前的抢劫案后开了这家民宿,把抢来的现金和手枪藏在了这里呢?劫匪们决定先把现金藏起来,等风头过去了再用。劫匪之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来到民宿,索要自己的那一份。午夜时分,老板把凶手叫到自己的房间,把现金和枪取出来给他看。谁知两人因赃款该如何分配起了争执,凶手一把抓起手枪,击中了老板……这套假设也可以解释‘凶手为何在此时此地作案’。”
“凶手为何在此时此地作案?”
和户插了一句。帚木露出怜悯的笑容,仿佛在说“这刑警可真够迟钝的”。
“在此时此地行凶,嫌疑人总共也没几个,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凶手真想干掉老板,大可趁没有其他客人的时候来民宿行凶。这样一来,就不会被其他住客记住长相,嫌疑人的范围也会大得多。”
“有道理。”
“但凶手没有这么做,这意味着凶案带有突发、冲动的性质。凶手冲动行凶后,肯定也有过逃离现场的念头。可他要是在这种情况下逃跑,大家就会立刻猜到‘凶手是失踪的住客’。把其他住客都杀掉,也许就能高枕无忧了,但凶手并不是杀人魔,做不到这么绝。他别无选择,只能留下。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凶手的心情肯定糟糕透了。”
“那敏子女士为什么会遇害呢?”
“也许她目击了哥哥遇害的那一幕,所以也被凶手灭了口。还有一种可能是,警方认为五年前的劫匪是两个人,但实际上有三个人,敏子女士也是劫匪之一。说不定她的死也是内讧的结果。在五年前的抢劫案中,劫匪在距离案发现场约两千米的地方准备了一辆用来逃跑的车,也许敏子女士就是那辆车的司机。”
“哦……”亚美插嘴道,“不过,‘因为目睹哥哥遇害而被凶手灭口’这种说法是不是太牵强了啊?敏子女士仰面倒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睡衣。综合现场的情况,凶手应该是在敏子睡下之后来到房门口,敲开了门,找了个合理的借口进入房间,然后立即拔枪开火——换句话说,敏子女士本来已经睡下了。如果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哥哥遇害,肯定会大喊大叫的,怎么可能睡下呢?站在这个角度看,敏子女士也因内讧而死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见帚木、来栖和亚美各抒己见,和户心想:华生力似乎已经起效了。在华生力的作用下,三人的推理能力必定有了质的飞跃。
3
“我知道是谁干的了。”“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齐声断言,把和户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受华生力影响的人同时推理出结果的情况。
“女士优先,那就从片濑女士开始吧。”
在这种情况下维持秩序,也是华生力所有者的职责。
亚美用犀利的眼神扫视在场的所有人。
“在我们这几个人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能用十字架表示。”
“谁啊?”
“就是你,来栖先生。”
“我?”来栖秀树皱起眉头,“为什么是我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