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云端之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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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窗外,只见白云滚滚。
和户宋志在狭窄的经济舱座位上扭来扭去。飞机在九月十九日零点五分从羽田机场出发,目前已经航行了八个小时。他一觉睡到刚才,所以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东天航空810航班,飞往洛杉矶国际机场。因为是波音777客机,所以客舱非常宽敞。经济舱每排共有十个座位,为“3-4-3”布局。和户坐在右侧的窗边。
万幸的是,和户左边的两个座位和过道另一侧的四个座位都没坐人,所以他可以尽情舒展四肢。
这是和户第一次出国旅行。难得请到了长假,所以他决定去神往已久的洛杉矶走走看看。
就在他准备起身在机舱里散散步的时候——
“您是不是不舒服啊?”
忽然,乘务员的声音从身后的座位传来。和户半弯着腰,悄悄往后看,只见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位日本人模样的男乘客,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一位圆脸乘务员俯身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担忧。男乘客左边的两个座位空着。
乘客貌似睡着了,不过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难怪乘务员要开口询问。迟疑片刻后,圆脸乘务员鼓起勇气,轻轻碰了一下那位乘客,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又摸了摸乘客的脉搏,立时倒吸一口冷气。
乘务员一个转身,快步离去。
摸手,把脉,倒吸冷气,快步走开——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可能意味着那位男乘客已经死了。
片刻后,机上广播响起。
“各位乘客请注意!机上有一名乘客需要医疗救护。如有医生、护士或医务人员搭乘本机,请通知离您最近的乘务员,谢谢您的配合!”
机舱内一阵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一位女士从机舱前方,也就是头等舱和商务舱所在的位置走来。带路的正是刚才那位乘务员。看样子,她应该是听到机上广播后表明身份的医生,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纤瘦,留着短发,精致的面容带着略显紧张的表情,大概是求助广播来得太突然了。
“就是这位乘客。”
乘务员停在和户身后,对医生低声说道。和户悄悄关注着后排的情况。
医生先测脉搏,接着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最后抬起他的眼皮,观察他的眼睛。这是在确认死亡的三大迹象——呼吸停止、心脏停跳和瞳孔放大。
然后,她开始触摸男乘客的身体各处,大概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外伤。医生还打开了男乘客的嘴,查看口腔的情况,甚至把手指伸进去探了探。想想都觉得恶心,医生却面不改色。不当班的时候都能把事情做得一丝不苟,这一幕令和户感动不已。
在医生为男乘客检查的时候,一个身穿西装、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体格健壮,头发剃得很短,眼神十分犀利。他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默默站在一旁。乘务员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以眼神稍加示意。
和户猜到了西装男子的身份——他一定是空警。二〇〇一年的“九一一事件”发生后,以美国为首的世界各国都推行了空警制度。日本警视厅也在二〇〇四年引进了这项制度。据说空警都是从防暴警察中选拔出来的,穿便衣登机。和户不在空警部门工作,所以不太了解详细情况,但据说空警会随身携带手枪,里面装有可以在客机上使用的特殊子弹。
医生为男乘客检查完后,开口说道:
“我粗略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外伤。口腔与咽喉都没有异物,被食物呛到窒息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心脏病的样子。”
“那他为什么会死呢?”
“有可能是中毒了。”
“中毒?”
乘务员倒吸一口冷气。
事已至此,和户必须站出来了。他对那位圆脸乘务员说道:
“打扰了,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
“警视厅搜查一课?”
乘务员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没说过一句话的空警终于开了口。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和户宋志,任职于搜查一课第二强行犯搜查三组。”
“恕我冒昧,能请您出示一下证件吗?”
说白了就是,和户看起来实在不像刑警,所以人家不敢相信。
“我没在执行任务,所以没有随身携带证件。这架飞机是提供上网服务的对吧?您可以用手机拍一张我的照片,附在邮件里,发给警视厅,这样就能确认我的身份了。”
“请稍等,我们跟机长商量一下。”
圆脸乘务员叫来一位同事,小声说明了情况。同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但很快就回来了。
“机长批准了,那我拍了。”
圆脸乘务员举起智能手机,给和户拍了一张照片。
大约十五分钟后,回复来了,确认了和户的身份。空警鞠躬道:
“刚才多有冒犯。我是巡查部长森本弘树。”
“原来你真是搜查一课的刑警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刑侦发烧友呢。”
医生看和户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人不可貌相”这几个字,和户不禁苦笑。因为他长了张娃娃脸,朋友们也总笑话他说“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刑警”。
“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谷山朋绘,是中央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内科医生。”
“幸会,要不我们先把遗体抬到别处去吧?”
和户对乘务员说道。男乘客周围有很多空位,但还是有乘客察觉到了异样,投来好奇的视线,甚至有人在用手机拍照。
“头等舱上方,也就是驾驶舱的后部上方有飞行员专用的休息室。机长吩咐我们把遗体抬去那边。”
“听说经济舱也有乘务员休息室啊。从这里过去的话,离乘务员休息室不是更近吗?”
“是的,但要是把遗体抬到乘务员的休息室,所有乘务员都无法休息了,机长觉得那样不太好。抬去飞行员休息室的话,两位飞行员中的一位在客舱的空位上休息就行了。”
谷山朋绘露出钦佩的表情。
“好一位通情达理的机长。他肯定很受乘务员的欢迎吧?”
乘务员拿来了为突发疾病的乘客准备的担架。把遗体抬上去之后,和户和森本警官一前一后抬起了担架。乘务员拿着死者的随身行李,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在她的带领下,一行人从过道前往飞机前舱。穿过商务舱和头等舱,便来到了机体前部靠近舱门的地方。打开藏在墙上的门,一道通往楼上的旋梯出现在眼前。担架进旋梯会卡住,所以和户和森本警官把遗体搬下担架,直接抓着遗体的双手双脚上了楼。
旋梯走到顶就是飞行员休息室了。休息室中有两个并排的商务舱座位,后面摆了两张床。和户和森本警官把遗体安置在其中一张床上。
“您能推测出大致的死亡时间吗?”
和户询问一同前来的谷山朋绘。
“我的专业是内科,所以也不太敢确定,但应该是两三个小时前吧。”
两三个小时前,恰是客舱熄灯的时间。很多乘客都睡了,目击证词怕是指望不上了。
“另外,他的左手腕上有注射留下的针孔。也许凶手就是通过针孔注射的毒药。”
和户察看了遗体的左手腕。上面确实有疑似注射针孔的痕迹。
这时,他恰好看到了死者戴在左手腕上的数码手表。表盘显示的时间是“十六点三十分”,日期是九月十八日——昨天。也就是说,手表显示的是太平洋标准时间(美国西海岸时间)。
接着,和户打开死者的手提包,找到了一本护照。死者名叫迈克尔·冈崎(Michael Okazaki),四十五岁,美国籍。看来他是日裔美国人。根据护照上的出入境章,他似乎频繁来往于美日两国。
“没找到注射器啊……也许是掉在座位边上了,我去找找看。”
“我和您一起去。”
圆脸乘务员说道。
两人回到死者的座位。其他乘客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不知道飞机上发生了什么事。和户蹲下身,看到一支注射器掉在地上。他用手帕轻轻裹住注射器,然后拿起来,以免留下指纹。注射器几乎是空的,只剩下了极少量的透明液体。想必它就是凶手在死者的左手腕进行注射时使用的注射器。其中的透明液体一定是某种毒药。
“能不能请您帮忙跟周围的乘客打听一下,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
和户对圆脸乘务员说道。她带着紧张的表情点了点头。
问题是,死者是在客舱熄灯期间出事的,而且他坐在右侧靠窗的位置,左边的两个座位都空着,过道另一侧的四个座位也没有坐人,所以搜集到目击证词的希望十分渺茫。毕竟,就连坐在死者前排的和户都睡着了,什么都没察觉到。
果不其然,乘客那边毫无收获,他们都在熄灯期间睡着了。
2
和户和圆脸乘务员回到了飞行员休息室。谷山医生没有回她的座位,而是陪着死者。看来在飞机抵达洛杉矶之前,她是准备一直守在这里了。
和户把负责经济舱的乘务员叫来了解情况,但乘务员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经济舱的座位太多,乘务员也不可能一刻不停地盯着。
“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冈崎先生是自杀的,还是被他人谋杀的……”
和户开口说道。
“我觉得是自杀。”乘务员回答。
“为什么?”
“如果是他杀,从凶手提前准备装有毒药的注射器这一点来看,说明他是有预谋的。问题是,如果在飞机上作案,那么凶手就只可能是这架飞机上的人。而且一旦抵达目的地机场,当地警方必然会检查护照,很容易查明所有人的身份。如果这是有预谋的杀人,凶手应该有充分的时间细细考虑,那他必然能察觉到这一系列的风险。既然能察觉到,应该就不会作茧自缚。那就意味着死者只可能是自杀的。”
“可他为什么要特意在飞机上自杀呢?”
“客机在万米高空飞行,除非是宇航员等从事特殊职业的人,这就是人类所能到达的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这位乘客一定是想死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吧。等到客舱熄了灯,其他乘客不容易发现的时候,他就给自己打了针,然后手一松,注射器就掉在了地上。”
谷山医生嗤之以鼻。
“好浪漫的推论啊。可惜我不认为他是自杀。”
“为什么啊?”
乘务员眨了眨眼睛问道。
“他的手表显示的时间是十六点三十分,日期则是九月十八日——也就是昨天。换句话说,手表被调到了美国西海岸时间。如果一个人打算在飞机上自杀,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他显然是想活着抵达洛杉矶的啊。
“更何况,如果一个人因为‘飞机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这种浪漫的理由选择在飞机上自杀,那他应该会坐头等舱,至少也得是商务舱,在人生的最后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吧。如果他真是自杀的,那就说明他费尽心思把装有毒药的注射器带上了飞机。既然他想方设法要在飞机上自杀,那他应该也会很讲究实施自杀的座位吧?何必非选狭小的经济舱座位不可呢?飞机离天堂再近,坐在经济舱里死也太扫兴了吧。单看这一点,他是自杀的推论也无法让我信服。”
不过是坐了头等舱或商务舱,就能把经济舱说得一文不值。这让坐经济舱的和户颇觉尴尬。
乘务员反驳道:
“可如果是谋杀,凶手为什么要在嫌疑人数量有限的机舱内行凶呢?”
谷山医生从容笑道:
“在飞机上行凶确实存在一定的不利因素,但有利因素也不是完全没有啊。”
“有什么有利因素啊?”
“等到客舱熄灯,大多数乘客睡着的时候,凶手就可以靠近陷入熟睡状态、毫无防备的被害者。换作平时,你根本不可能接近一个熟睡的人,除非你们的关系很亲密。然而在飞机上,人们却会满不在乎地把睡姿展现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凶手而言,没有比这更有利的条件了。
“凶手肯定是把‘嫌疑人数量有限’这一劣势和‘能够在被害者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接近’这一优势放在天平两端权衡了一下,最后得出了利大于弊的判断。”
有道理!和户心想,真不愧是医生,脑子就是好使。
圆脸乘务员似乎也认同了谷山医生的推论。
“看来冈崎先生是在睡着的时候被人注射了毒药。对了,冈崎先生左边的两个座位和过道对面四个座位都是空的,那真是巧合吗?会不会是凶手买下了那六个座位的票,免得有人目击他行凶呢?”
“有可能,”谷山医生点头道,“不过虽说是经济舱,额外多买六张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凶手为什么不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在飞机上行凶呢?除了可以接近毫无防备的被害者,应该还存在其他的有利因素,但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和户听着乘务员和医生的对话,心想华生力貌似已经起效了。面对“乘客在机舱内遇害”这一谜团,和户下意识地发动了华生力。
3
“谷山医生,您觉得凶手会是谁呢?”
和户引导医生发言。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认为凶手是乘务员。”
“乘务员?”
“没错。”
“为什么啊?”
“我们刚才讨论过凶手为什么要在嫌疑人数量有限的飞机上作案,分析出这么做有一项优势,那就是可以接近毫无防备的被害者。这固然是凶手在飞机上作案的理由,却不是唯一的理由。”
“还有什么理由?”
“冈崎先生是日裔美国人。根据他护照上的出入境章,他频繁来往于美日之间。也许他从事的是贸易之类的工作。
“那么,假设凶手和冈崎先生一样,也经常往返于两国之间呢?那两个人就很有可能错过,比如冈崎先生在日本的时候,凶手在美国,冈崎先生回美国的时候,凶手却在日本。长此以往,凶手就没有机会行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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