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他是扶桑人(2 / 2)
是的,他本不愿叫那个人哥哥,可是母亲说,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他都是他的哥哥,血脉相连的哥哥,就跟父亲一样,不管父亲是中国人,还是扶桑人,自己身上,终究是留着他的血脉。
母亲身体不好,长年累月地咳嗽,西医中医都看过了,就是没法儿根治。
母亲只有他一个孩子,给予重望,他一路读到大学,总算没有辜负母亲。
可只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办法。
他读大学需要钱,母亲看病也需要钱,他现在还不能自食其力,如果要让他向哥哥伸手,那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上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费尽心力想起来的,只是一片模糊的画面。
他印象中的父亲很是和蔼,他对母亲说话总是温和而柔情,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的画面,每一副都是温馨而和乐的。
父亲是做生意的,需要各处跑,不能总是待在家里。
这是母亲告诉他的,他便不闹,乖乖地和母亲一起在家里等父亲回家来。父亲每次回家来,都给他带玩具,给母亲带衣服或者首饰。
后来他渐渐长大,他听见周围邻居的议论,还有同学们的议论,说他和母亲是汉奸,是扶桑人的走狗,他跑回家去问母亲,母亲只是哭。
他便对着父亲大发脾气,父亲一言不发,只抱着哭泣的母亲,不住地安慰她。
父亲甚至说,让母亲带着自己跟他回扶桑去,可是母亲不肯,舅舅也不同意。
那个时候,街上时不时就有学生游行的队伍,不是控诉扶桑军队在中华的侵略行径,就是抵制日货。
于是他每每见了父亲,便没有好脸色,甚至不再叫他父亲。
那几年,父亲迅速地苍老了。
他如果知道父亲那么快就会去世,他也许就不会那么声色俱厉,凶狠地对他。也许,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是母亲的丈夫,是自己的父亲。
再后来,哥哥找了上来,给了他们一笔钱,说是父亲去世前交代的,让他们母子二人好好生活下去。
原来父亲家里还有一个原配的扶桑太太,自己的母亲,甚至连妾室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名份的外室。
他恨极了,可他最恨的,是自己无能为力,母亲要治病,他要上大学,他们母子二人要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存下去,他们需要钱,需要钱就要接受父亲的安排和哥哥的接济。
哥哥应该是非常敬重父亲的,因为说起父亲的遗嘱时,哥哥的语气总是凝重而充满敬意的。
他并不讨厌哥哥,他只是喜欢不起来。
哥哥叫田中吉秀,是沙城扶桑商会的会长。
田中吉秀和他父亲长得很像,可田中吉秀却说自己其实长得更像父亲。
田中吉秀每个月来看他们一次,送来钱和生活用品。
田中吉秀总是说,等自己毕业了,可以进田中家族在江北的产业帮忙,棉纱厂、日用百货、船运,哪一样都可以。
田中家族产业庞大,可是人丁却不兴旺,父亲只有两个儿子,田中吉秀和他,他的本名叫田中吉良,可他在任何场合,只说自己叫田吉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掉自己身上扶桑人的特征。
田中吉秀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严肃得有些刻板。
在田中吉秀的眼里,自己俨然就是田中家族的继承人之一,与哥哥一样,身上有田中家族的责任,无法逃避的责任。
可是他现在过得很平静,他不想和扶桑人有联系,更不想和田中家族有关系。
可是他的骨子里流的就是扶桑人的血,这一点,怎么可能改变。
还有周围的人,就连平日里本来客客气气的同学,一知道他扶桑人的身世,便对他敬而远之。
这身世的枷锁于他而言,已经成了不能言说的耻辱,他想摆脱却被刻在骨子里的耻辱。
只有她,她每一次见了自己,都发出自然而温婉的笑意来。
那笑意,一丝丝地、暖暖地攒在他心尖上,说不出的舒适安逸。
他们连亲密的朋友都算不上,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不过这样就够了。
她就快要结婚了,她穿上纯白的礼服,真若下凡的仙子一般。
他把这美好的感觉藏在心里,仿佛说出来都是对他的亵渎,他如何忍心亵渎她的美丽。
他只要远远地看着她,便满足了。
他加快脚步往家里走。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