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秘密总是带来伤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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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拉过他的小手晃了晃,说:“盛叔叔饿了,你呢?”

乐乐和琪琪一起点头:“我们也饿了。”

老板娘好功夫,两只手端了六碗白米饭出来,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忍不住笑:“傻儿哦,饿了来吃嘛,搞快点,坐过来。袁哥还要凉拌个折耳根和毛肚,我们先吃起。”

盛可以一本正经拒绝:“不行的,过新年吃饭大家要一起吃。”

突然想起什么,他跳起来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咋咋呼呼喊着老板:“袁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原来是一瓶两斤装的限量版茅台,年份很老,市价要好几万,他冲进厨房给袁哥献宝,袁哥一边拌折耳根,一边目不转睛盯着那瓶酒,口水都要下来了,嘴上假惺惺:“要不得!那么贵重,喝点儿老白干可以了。”

盛可以告诉他:“老板你想清楚哈,你不喝我就带走了,不会给你留下换钱的。”

袁哥马上改变了主意:“那喝嘛。”

新年饭吃得很好,一路吃到了九点多,两个孩子困了,老板娘带着他们上去洗澡准备睡觉。盛可以的司机给他打电话:“盛总,是不是要出发了?你说九点半要过去夜店,让我提醒你的。”

盛可以正在和老板热火朝天吹牛,一听跳起来,抹把嘴,穿上大衣,说:“新年快乐!我去下一场了。”临出门转回来,把那两大袋东西搬过来放在饭桌旁边,“送给你们的新年礼物,拜拜。”

临出门又转回来,这次是问乔希年:“我去夜店喝酒,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乔希年完全没想到这一出,拨浪鼓一般摇头:“不去,我从来没去过夜店。”

盛可以摸摸脑袋:“好吧,那我走了。”

来如闪电去似霹雳,老板娘下来一看人不见了还有点蒙:“小盛呢?”

“和朋友去喝酒了。”老板说。

老板娘看了一眼乔希年,话外有音:“有这样的吗?自己就这么走了?”

老板根本听不出来老婆的意思,惬意地抿着茅台,身心舒畅:“不然呢?他们年轻人,不就是爱玩。”

老板娘一屁股坐在老公身边,若有所思:“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小李说在公司里级别就比他高一点点,我看不太像。”

她对那件羊绒毛衣耿耿于怀:“啥子级别能买三万块一件的毛衣!”

老板根本不信:“怎么可能有三万块一件的毛衣?三万块我们在简阳可以吃一年了,吃得还多好滴。”

老板娘白他一眼:“你不晓得,不代表没得。”

她凑过去问乔希年:“你呢?晓不晓得他到底是干啥子的?”

乔希年仔细想想,也确实不知道盛可以的职位是什么,高是肯定很高的,不然怎么叫得动一个团队的人过来盘数据?但具体高到哪里去呢,他们都没概念。

老板觉得这些不重要,一锤定音:“人是好人,跟我们处得来,晓得这一点就行了,别个有好多钱是啥子来头,跟我们也没得好大的关系,是不是?”

老板娘一想也对,刚要站起来就看到脚边几个大袋子。

“这是啥?”

乔希年说:“二哥说给我们的新年礼物。”

老板娘拎起来,一件件掏出来放在桌上:给琪琪的芭比娃娃套装,明天小姑娘看了要疯;给老板和老板娘一人一件大鹅羽绒服;给乐乐一整套几十本中英文的科普书。

最后是给乔希年的,一本电子书,已经拆了封,里面有几百本书,盛可以还留了一张小字条:给你买了一个包年服务,看什么书都可以。

乔希年惊呆了。

老板娘眉开眼笑:“送得好,太了解你了。”

他们吃完饭,老板喝得有几分醉意,倒头就睡了,老板娘和乔希年在洗手间洗脸,她忽然问乔希年:“小乔,你晓不晓得这个小盛怎么回事?”

乔希年一愣,没明白老板娘的意思:“什么?”

老板娘慢吞吞洗脸,若有所思:“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三天两头来,过年过节也在,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乔希年笑:“老板娘你说什么呢?他不就是喜欢吃包子,小李还每天都来呢,还有胡大爷,天天头一个进店报到。”

老板娘挑了挑眉:“喜欢吃包子?至于嘛?都要吃成我们户口本上一员了,你想一哈,小李和老胡啥时候晚上非要进来吃个素面?他还晓得你爱看书。”

说到这里想起来了:“平常给你送的东西也是,全都是对的,绝对不是乱送。”

发夹是天天要用的,保温杯是说过自己要去买没舍得的,书都是她愿意看的。

都是小玩意儿,都是看在眼里知道她需要,用了心的。

乔希年不说话了。

老板娘觉得这个妹妹实在愚钝,于是戳了她一指头:“他肯定对你有意思,来这里旋,我们都是凑数的。”

乔希年看她这么认真,慌了神:“方姐,你别乱说,我觉得他就是有意思,也是对袁哥有意思,你看他喜欢袁哥的菜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老板娘哼了一声,还想说什么,看看乔希年脸色知道她开不起玩笑,也就算了,顺坡下驴:“那倒也是,行吧行吧,他喜欢袁哥我就把袁哥让给他。”老板娘倒了水端着水盆口杯回房间睡觉去了。

乔希年回到房间,乐乐已经在床上睡成了一个大字。这孩子天天吃那么多,光长脑子了,个子还是小小的。

她低下头亲了亲儿子,把桌子上的台灯调到了最小,搬出一沓财经报纸逐张看,她最近在关注新能源企业,正一家一家盯着搜资料。

跟平常不一样,她今天格外难静下心来,老板娘在洗手间说的一番话反复在耳边回响。盛可以好像就在面前,长手长脚,脸上总是带着好奇的表情,像没长大似的咋咋呼呼,认真起来又很稳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睫毛很长,眼睛很亮。

她想到这里手一颤,做资料的笔尖戳到了纸上,漏墨了,顿时洇出一片黑。乔希年手忙脚乱拿纸巾过来擦,不但没擦干净,还弄到自己两手都是墨,她懊恼地咬住嘴唇,一以贯之地觉得自己笨手笨脚。

这时候她那个小破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下,是盛可以发来的信息。

我喝多了!

还加个感叹号,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隆重。

乔希年傻看了一会儿,回了条:酒精是一类致癌物,每日摄入酒精60g以上,多数上消化道癌症风险增加三倍。

盛可以秒回了一个害怕的表情,其他啥都没说,乔希年明白自己把天聊死了。

这是她的独门绝活之一,到哪儿都不容易和人说上话,说上了也接不下去,经常被人嫌弃上不了台面。

正捏着手机左思右想,那边又来了一条:今天有月亮哎,还挺大一个。

接着发了一张图片过来,真的是端端明月,清辉如水。乔希年拉开窗帘看,想到一句千里共婵娟,心里一热,可惜下一条盛可以又煞风景了:真像五仁月饼啊是不是?哎呀,我怎么又饿了。

乔希年轻笑,回了一条:喝酒前吃点奶制品能保护胃黏膜。

盛可以发来大喜的表情包:就这么定了,科学拯救夜生活。

紧接着一条:我更愿意吃一碗你煮的面,效果应该更好。

不需要她回应,又发了一连串的月亮表情包:晚安。

乔希年把手机放好,继续看自己的报纸,努力甩掉一切私心杂念,尽管脑子深处还是在模模糊糊地想,这是去哪儿玩了,跟谁在一起呢?

过了新年就是旧历年,盛可以这一次没避过,被家里人拎着带去三亚过年了。老板娘他们年二十九回了一趟老家,左劝右劝乔希年跟着一起去,乔希年不愿意,一点儿没得商量。

老板娘没办法,最后干脆带着乐乐走了,火车二十三个小时,有两个孩子一起玩也不寂寞。乔希年独自留着看店。

天寒地冻,花市街一大半店面过年期间都关门。老板给她留了充足的口粮,包子冻在冰箱里,还炒了好些菜用保鲜盒装着冻起来了,热一下就能吃。乔希年就靠这些在铺子里待着,独自过了年。

初五那天她很幸运地约到了毕志良医生的公益诊疗号,一五一十跟医生说了最近包子店的事,毕医生很为她感到高兴。

他说:“人生有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一间没有出口的屋子,沉闷黑暗,非常可怕。但只要开了一点点窗,窗缝里有风有光进来,就有希望。”

乔希年深以为然。

从过年开始到三月份,西京的雨水一直没停过,搞得老板他们很烦恼。

只要下雨,餐饮生意就不好做,客人肉眼可见变少,幸好有乔希年每天实时跟进店铺里的成本收入,及时调整比例,勉勉强强能混过去。只有每个月的铺租摆在那里避无可避,也不可能靠压缩成本把房租挣出来。

老板天天早上三点起来,第一件事是出门看天色,满心盼望天气预报出问题,看完发现科学始终正确,就忍不住开始叹气。再到白天,看着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客人进出,大家都着急上火,老板娘鼻血都出来了。

这天中午一点多,盛可以突然跑到方圆包子店。刚好遇到大雨倾盆,店里半个顾客都没有,老板眼不见心不烦的,干脆拉着老板娘上楼睡午觉去了。只有乔希年正皱着眉头折腾她的手机。

乔希年用的是个山寨智能机,老板娘换新手机的时候送给她的,很旧了,除了能打电话发信息,其他一切功能都不时抽风。

据老板娘说这个手机修都没地方修,配件绝版了,再坏就直接扔掉。偏偏乔希年不嫌弃,一直用了一年多。

盛可以冲进去跟只大狼狗一样甩了甩自己身上的水,问:“你干吗呢?”

乔希年抬起头来,一脸失望,说:“我想在手机里下个软件。”

“啥软件?”

乔希年明显不想说,拿着手机往后藏,说:“就是个软件。”

盛可以观察她的表情:“你这样子不对,你要装啥软件?是不是什么投资理财,什么一百块一周变一万那种?那是杀猪盘好嘛小姐,反诈新闻看过吗?”

乔希年哭笑不得:“不是的,怎么有人会来骗我,我没有什么好给人骗的。”

盛可以很有自信地摇头,好像他和骗子很熟:“人家怎么知道呢,毕竟乱枪打鸟必有一中?”

乔希年越窘迫,他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劈手抢过手机一看,原来她在下载一个股票软件,进度卡在百分之三十,怎么也不继续了,屏幕上不断闪出提示说手机内存不够。

软件是正经软件,应该和骗子没什么关系,盛可以放心了,说:“你想炒股啊。”

乔希年非常窘。

她楚楚可怜,盛可以于是把投资有风险,炒股须谨慎的废话吞回肚子里,改口说:“你有本金吗?”

乔希年听他的语气不像戏谑或者嘲笑,定了定神,小声说:“我存了一万块钱。”

盛可以说:“你存哪家银行了?对应银行下证券软件方便银证转账。”

乔希年睁大眼睛看了盛可以好一会儿,更小声地说:“我放在楼上了。”

盛可以很意外:“现金啊?”

乔希年点点头,试图解释:“我一点点存的,每个月也不多,我没去银行。”

盛可以“哦”了一声。

外面大雨哗哗,他们俩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儿,盛可以说:“你想买哪只股票?”

这一次乔希年半点儿没犹豫,张口就说了一个公司出来。

盛可以拿出手机来查了一下:“创业板?振宇精工,名不见经传啊,股价一直徘徊在两三块,成交量也很小,你为啥要买它?”

乔希年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说:“我看了他们的资料,这家公司总体趋势很好。业绩持续上升,而且最近他们的同类业务在美股那边有很多积极消息出来,涨得很厉害,我觉得会影响他们,所以想买买。”

盛可以差点儿脱口而出你怎么想的。

他自己做投资,专业再不行,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满地跑的。

如果光凭看一点儿公开的公司资料就能判断股票可不可以买,什么时候买最好的话,市面上得有多少股神啊?

股神不是没有,盛可以跟着哥哥去见过几个二级市场操盘的大佬,对政策、市场趋势、各家公司阶段发展的研究之深,简直出神入化。但那些都是顶级大拿,集多年专业钻研,行业浸淫再加上高智商于一身,寻常人根本无法望其项背。

就这样他们还不时会亏呢。

股神很少,韭菜很多,这就是全世界的股票市场现状。

他没把话说出来,表情却已经多少说明了他的不以为然。乔希年低下头去,局促不安里带着羞愧,盛可以的内心自然而然生出了怜惜之情。

他以一百八十度转折改了台词:“我觉得可以试试。”

乔希年没料到这个回应,疑惑地发出“嗯?”的声音。

盛可以敲敲那个破手机:“你下不了软件,内存不够了,这样吧,我来帮你买。”

他拿出自己手机,打开股票账户,当着乔希年的面往账户里转了一万块,全部买了乔希年说的那只股票。

“要是赚了,归你,要是亏了,归我,行不行?”

乔希年马上摇头:“不行。”

她苦恼地摇晃了几下自己的手机。进度条纹丝不动。

要想买股票,就得另外去买个手机,万一亏了,新手机不能退,乔希年承受不了这个风险,可是明目张胆占人家便宜,她又实在干不出来。

盛可以提出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那这样,赚了是你的,你不用跟我客气,本金就一万,你请我吃包子就行,好吧?然后亏了也是你的,一万块钱是上限,万一亏完了不关我的事,你也别找我的麻烦,相当于把我和我的手机当成工具用一下,行不行?”

实在不可能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了,乔希年犹豫良久,她总算同意了,还强调了一句:“亏了算我的。”

盛可以收起手机来点头:“算你的算你的。”

他吃完东西就回去上班了,忙了几天周末也没休息,被盛天骄带去了海市出差谈事出席活动,连轴折腾了半个月。

计划回西京前的晚上,盛天骄临时去了海南见朋友,让他代替自己去外滩八号应酬。

盛可以去了,吃高级法餐的馆子,一桌人都衣冠楚楚,有个负责私人银行业务的姑娘在他身边坐着,整晚都在暗送秋波。

那姑娘腿长、脸小,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焦点,脖子上有颗小小的黑痣,盛可以情不自禁盯着那颗黑痣看,看得人家娇颜酡红,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拍拍他的手:“盛总,您看什么呢?”娇滴滴的。

盛可以一愣,敷衍了几句把人家混过去,望着窗外华灯璀璨的夜景,心里纳闷。

他虽然爱玩,但男女方面一向很有原则,从不乱看陌生姑娘,更不用说盯着发呆了,今天怎么了?

纳闷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乔希年的脖子上,同样的位置也有这么一颗小小黑痣。他顺眼看到过很多次,从来没往心里去,甚至都没提到过她这里有颗痣啊。

原来他的印象其实非常鲜明,鲜明到能在完全不相似和不相干的人身上看到复刻。

这时候有人和私人银行的妹子换了位置,坐到他身边,说:“盛总,我给你推荐两个股票,有没有兴趣玩一玩?”

盛可以回过神来,说:“赚钱的事儿,那肯定是有兴趣的。”

来人名叫关之鸿,高高瘦瘦,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头顶微秃,额头前伸,小眼睛大鼻子,穿着很平凡的polo衫和卡其色长裤,走在路上泯然众人,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然而人不可貌相,这位老兄在国内二级市场的玩家里,可以说跺一脚四方云动,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分析师和操盘手。

他非常有自信:“振宇精工,我们关注这个公司很久了,多年前一级市场就想投的,后来时机不对,就改成二级市场跟进。等了好几年,终于可以收获了。”

他对盛可以笑笑:“最近会有大动作,我建议你买一点。”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股票软件,表情很满意地说,“昨天今天,连续两天涨停了。”

盛可以差点儿跳起来:“什么?”吓了关先生一跳,他笑着说:“反应不用这么大,咱们多交流,好股票我都推给你。”

盛可以赶紧点头:“那当然好,感谢感谢。”

关之鸿图穷匕见:“改天请二哥约一下盛董,或者我上门拜访他,探讨一下深度合作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原来和盛可以套近乎的目的是接近盛天骄。

盛可以的心思完全不在这,胡乱答应下来:“没问题。”

他借口上洗手间冲出了餐厅,跑到楼下的江景露台给乔希年打电话,响一声那边就接起来了,不像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样子:“你好。”

盛可以喜气洋洋:“我很好,你也很好。”

乔希年有点蒙:“怎么啦?”

盛可以说:“请我吃饭,吃好的,不能只给我几个包子。”

乔希年马上明白了:“股票涨了?”

盛可以说:“你没关注?”

乔希年说:“我这几天没去看报纸。”她关注股票的方式很传统,得买报纸。

盛可以告诉她:“一共涨了百分之七十,据说后面还会涨,咱们明天卖还是等一等?”

幸福来得很突然,乔希年犹豫起来了,她当然知道盛可以不可能胡说,可是内心深处还是不敢信。

一切好事发生在她身上的时候,她都不太敢相信。

盛可以等了她一会儿,然后说:“一鸟在手,好过百鸟在林,我明天帮你卖了吧,赚上七千也是好的。”

乔希年心略微放下了一点,说:“嗯,看趋势会有一段时间调整,我觉得先出来比较好。”

盛可以笑:“你听听这话,多专业啊!”

电话干脆利落放下了,乔希年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盛可以出差回来,第一件事是揣了七千块钱现金来找乔希年,在楼上她的小房间里一五一十数给她。

乔希年看着桌子上的钱,眼神闪烁着纯粹快乐的光彩,盛可以为之觉得感动。

他和他的家里人,熟悉的人,不怎么把钱当钱看,随便买一个包十五万,一块表一百万,一辆车六百万,买回来并不特别高兴,放在衣帽间、表柜、车库。在想要什么到刷卡买下那一小段时间里,人是满足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把钱放好了,问乔希年:“你准备拿去干吗?”

乔希年犹豫了一下,把那一小堆钱推回盛可以面前,说:“能不能再帮我买一点股票?”

盛可以笑:“这次要买啥?”

乔希年报了一个名字出来,盛可以还是没听说过,一看又是创业板的,他觉得纳闷:“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家公司的,他们很少在公众眼里出现,除了投资方发布的融资签约消息,其他什么都没有。”

乔希年说:“他们有年报、财报、公告啊。”

“但你怎么想到要去看这一家的。”

乔希年垂下眼睛:“我失眠。”

盛可以一脸迷惑。

失眠跟股市有什么关系?

“我失眠,晚上就靠看财经报纸混时间,看到一些公司的新闻有意思,我就会去图书馆找更多他们的财报和公告看。看完之后总会有一点印象,觉得哪些最近情况比较好,哪些可能会出问题。”

盛可以惊呆了,他做梦都想不到失眠的时候还能这么混时间。

“看看电视剧什么的不行吗?”

乔希年说:“第一,我没有看电视剧的工具;第二,电视剧都是假的,这些事件和数字是真实的。”

她笃信如此,自然说得坚决:“只要找到了事件,找到了数字,确认它们是真实的,结论就会真实,它不会骗人。”

盛可以挣扎了一下,说:“有些公司的数据会造假。”

“我知道。”她轻声解释,“但造假的数字无法得出和谐均衡的结果。”

“和谐和均衡?”盛可以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形容数字。

“真实的数字可能非常难看,但你能看出它是怎么来的,它有前因后果,造假的没有,它们是异类,不管怎么伪装,都会在某个地方露出马脚。”

她对盛可以笑笑:“就是这个意思。”

盛可以被镇住了。

他内心满是赞叹,以灼热眼神凝视乔希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乔希年难免有点慌神:“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知如何养成的习惯,她总是第一时间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可能这么想没道理吧!”

盛可以摇摇头:“不、不是随便说的。”

他说:“你说得非常好,有道理得一塌糊涂,我对你的崇拜你无法想象。”

他把一万七千块拿过去,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你知道什么叫场外配资吗?”

乔希年不知道。

她的知识结构非常奇怪,有时候无所不知,有时候又对常识毫无概念。

“比如说你有一万块,你场外配资一百倍,那就有一百万,如果你买的股票涨了,你就能用一万块拿到一百万成本的利润。当然,很少有人敢配到一百倍的,因为赔钱的话也是以一百万为基础赔钱,哇,那真是能赔到上天台。”

乔希年听到赔钱和上天台两个词,身体马上绷紧了,浮现出恐慌的表情,急急忙忙摆手:“我不用,完全不用,有多少钱就买多少钱。”

盛可以赶紧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来搞一个场外配资的组合,比如说你买一万七,我就买,呃,七万吧,现金多了我也没有。如果挣了钱的话,咱们俩平分所有的利润,你觉得行不行?”

乔希年一口回绝:“不行,你的就是你的。”

盛可以没脾气了,明明乔希年看到一万块钱就眼里放光,怎么有人把钱送到她手里还要往外推呢!

他放缓了语气:“好吧好吧,不搞配资,这样吧,你选的股票,你用你的钱买,跟咱们之前说的一样,赔了赚了都是你的,好吧?这一点咱们不变。同时呢,我也想要买你推荐的这个股票,相当于你帮我操盘,操盘手的佣金,咱们随便定一个,百分之十五吧,如果我挣了,你就收百分之十五,如果我亏了,那你就不收钱。”

乔希年皱起了眉头:“明明是你操盘啊,为什么我收钱?”

盛可以理直气壮:“我操什么盘,我就按了两下买和卖,操盘最重要的是知道买什么。”他挥挥手,“现在社会什么最贵?知识和情报最贵!”

他不给乔希年反应的时间,很警惕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想跟我赚了钱五五分吧,那可不行,太多了,这个我不答应。”

乔希年啼笑皆非:“怎么会?”

盛可以趁机一锤定音:“既然你不贪心,那就这么说定了,百分之十五。你要不要再仔细想想,那只股票到底行不行?”

乔希年双手抓着自己的T恤下摆,左思右想,最后点了点头:“我觉得是行的。”说话的声音很小,但也很坚决。

盛可以很满意地点点头,自己手机递过去:“为了让你放心,你用你的证件和号码在我手机上开一个新的账户吧,万一我携款潜逃了,你还能逮得到我。”

乔希年问他:“你会为了一万七潜逃啊?”她是很认真地在问。

盛可以耸耸肩:“那谁知道呢,是吧,防人之心不可无。”

乔希年忍不住笑起来。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是在共同经历中建立的,男人讲究一起扛过枪,打魔兽也算,女人讲究一起逛过街,购物网站上互相帮着砍一刀也算。要是能把钱裹在一起炒股,那简直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

盛可以和乔希年之间也不例外,自打乔希年委托盛可以炒股,两人过往更密了。盛可以三天两头来方圆包子店吃饭不说,就是不来,每天晚上也必然会跟乔希年通电话,沟通沟通股票的情况,顺便扯扯闲篇,说说自己今天干吗了、去哪儿了之类的。

老板娘经常在旁边听他们谈股票,每次都听得打哈欠,内心十分纳闷。乐乐好像比她还听得懂一点,没事就问问妈妈:“股票涨了吗?”甚至会拖出报纸来指着某个股票的K线叫乔希年解释一下。

老板每到这个时候,看看正跟着动画片载歌载舞的琪琪,就会重复一句至理名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子会打洞。”

说到智商,乐乐不但高过琪琪,还轻而易举高过他全班、全幼儿园,乃至全花市街甚至西京新城的小朋友。乔希年给他做过测试,如果条件合适的话,凭借乐乐的阅读能力和数学能力,他直接去读小学高年级没有半点儿问题。

可是去哪儿读呢?

稍微好一点的学校就要身份证明、户口、暂住证,再不济也要父母的身份证,乔希年没办法给。

花市街这个幼儿园的主要客源是城中村住户,家长要求低,幼儿园的学费和各方面管理水平相应也低,各种松散,乐乐才得以顺利入学。

他如饥似渴地学东西,读书,无时不刻不在读书,妈妈给他上课,知识像流水一样经过他的大脑,全部留存下来。他聪明得像天上星辰,任何人都没法忽视。有时候乔希年看着儿子,总觉得这是老天给自己的补偿,再想到自己无法给予他的一切,就忍不住深深叹气。

说到老天,老天一向公平。琪琪不爱念书,没心没肺地整天惦记玩,身体格外棒,几乎从不生病;乐乐脑子好,智商高,体质却明显更弱,每年一到流感季,必然要发几次烧,幼儿园同学得什么传染病,他必然跟着中招,从未幸免。

这一年春末夏初,草叶疯长,天气又暖又湿。有一天乐乐从幼儿园回来,洗澡的时候打了几个大喷嚏,就感冒了。

下午到晚上还只是流鼻涕,第二天转成上吐下泻,蔫巴巴的,晚上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乔希年给他吃了点儿药,带他在家休息了两天,精神还挺好,在店里跑来跑去地玩。

第三天晚上十点多,外面突然变天,风雨交加,雷鸣电闪。大家都睡下了,乐乐躺着躺着突然“哗”的一声,把晚上吃的东西吐了满床。

乔希年一摸他的额头,烫手,找出体温计来,烧到了39度。她慌了神,跑到隔壁把老板两口子叫起来,大人交替用冷水给乐乐擦身体,敷冰袋,温度下去又上来。

物理退烧的手段丝毫不见效用,退烧药吃了能有一点儿作用,退了一点点后半小时不到又烧起来。到十二点多,乐乐缩在床上全身颤抖,脸色通红,不断往上翻白眼,眼看是要惊厥了。

乔希年扑在儿子身边哭得声嘶力竭,手足无措。老板娘临时下了一个叫车软件叫车,老板冒着雨跑到外面去拦车,跑出了几百米,空车的影子没见到。雨太大了,雷声凛冽,平时聚在牌坊外的黑车今晚都没出来。

老板一身湿回来,换了鞋,过来背乐乐:“我开三轮车带娃儿去医院,来,穿起雨衣,不怕。”

老板娘残存一丝理智,把他拦下了:“最近的医院你开过去要半个小时,三轮车没得遮拦,娃儿万一淋湿了更恼火,不得行。”

老板跳脚:“那啷个办嘛?这条街上我们又认不到哪个有车。”

一语惊醒梦中人,老板娘急忙对乔希年说:“叫小盛,他肯定有车,他还住得近,赶快喊他。”

乔希年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她的世界里没有麻烦别人这个选项,刚要开口拒绝,老板娘一声暴喝:“搞快点,莫东想西想的,有啥子比娃儿的命重要。”

老板娘劈手把手机给她塞过去:“打电话。”

乔希年一下子醒了过来似的,赶紧拨了号。响三声那边接了,背景有音乐,男男女女嬉笑,碰杯的声音,盛可以的声音是清醒的:“希年?你找我?”

乔希年情不自禁带了哭腔:“乐乐,乐乐发高烧了,要去医院。下雨了我叫不到车,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开车送我们一下?”

那边吓了一跳:“什么?”

盛可以跑到了安静的地方,背景安静了,他说:“你别急啊,别急,我马上过来,你们那里面车子到门口的话要绕道,很耽误时间。你打把伞走到牌坊旁边来,给孩子盖好别淋着雨,五分钟之后就往外走出来,好吗?”

乔希年听到他一连串说下来,心似乎就定了,放下电话对老板娘说:“他说五分钟后让我们去牌坊那里等。”

老板急忙拿了自己平常开三轮车进货穿的大雨衣过来,让乔希年抱着孩子,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的,再拿了一把破伞,让老板娘在家等着,然后陪娘儿俩出了门。

两大一小,冒着跟下刀子一样的暴雨,一脚水一脚泥地走到了牌坊外面。雪白的闪电劈下来,跟着就是滚雷,街上像世界末日一样空空荡荡的,叫人害怕。

乔希年紧紧地抱着乐乐,借着闪电看他的脸,不停去擦孩子小小脸蛋上的水珠,自己的泪水在凉丝丝的雨里格外热。老板把伞高高举着,伞下面的空间全给她们了,自己被雨水打得眼睛都睁不开,浑身湿透。

他们在牌坊外站了一分钟,一辆红色的奔驰商务车急速开来在他们面前停下,车门开了,司机扭过头来:“乔小姐,上车吧,盛总让我先送你们去医院,他晚点过来。”

乔希年和老板手忙脚乱上了车,水滴在奶白色真皮座椅和座椅下的淡蓝色地毯上,汇聚成了细流。袁哥惶恐地把雨伞抱在自己怀里,乔希年顾不上脱雨衣,屁股沾着一点儿座位,望着窗外景物变幻,恨不得车子飞起来瞬间就到医院。

司机平稳地开着车,说:“附近的公立医院儿童急诊都已经满了,咱们现在去品爱医院,是一个私家诊所,离这里很近。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了预约,乔小姐放心。”

乔希年脑子里如同一锅沸水,煮着翻动的焦虑与恐惧,她看着乐乐通红的小脸,紧闭的眼睛,几乎没有听到司机在说什么,还是老板一迭声地答应:“好的好的,麻烦你了,谢谢哈,谢谢。”

品爱诊所就在国际金融大厦旁边,车子开了十分钟就到了。司机带他们进去,果然导诊和护士已经在大门口等着。

护士接过孩子,导诊带乔希年去填表办手续。

诊所里灯火通明,陈设讲究,墙面上庄重地摆着主治医生们的专业形象照片,配上一份份光辉夺目的履历,人们说话的声音既温柔又镇定。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乔希年,只要进了这里的门,乐乐就没事了,有救了。

老板身上湿透,尽管工作人员什么都没说,他还是不敢坐在里面,自觉站到门外伸长脖子往里看,生怕错过什么需要自己的事情。又过了十分钟,一辆保时捷跑车停在诊所面前,盛可以跳出来,看到老板就问:“乐乐怎么样了?”

老板摇头:“我也不晓得,他们在里面。”

盛可以刚要进去,又转过头来看看他:“袁哥,你都湿透了,这样很容易生病的。”

伸手对还停在门口的那辆车挥了挥,司机下车,带着伞过来了,很恭敬:“盛总,您有什么吩咐?”

盛可以说:“把这位大哥送回家,然后你回去吧,代我谢谢钟小姐。”推了老板一把让他上车,自己进去了。

乔希年正在医院前台的接待处填表,手一直抖,眼泪簌簌而下,字都写不下来。

盛可以走过去,先吩咐前台的护士:“拿条大毛巾来给乔小姐。”然后把乔希年带到了等候区,轻声说:“我来填表吧。”

乔希年哆嗦着抬起头来,头发湿透了,一绺绺贴在脸上往下滴水。她脸上有一种悲惨的神情,仿佛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盛可以从她面前把表格和笔拿过去,填了乐乐的名字,顺口问:“乐乐姓什么?”

乔希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良久说:“姓王。”

盛可以点点头,心里有一点儿微妙的不快。他看着那张表,小朋友几岁、出生年月日、血型、过敏历史、病史,他发现其实自己对乔希年和乐乐一无所知。

盛可以踌躇了一下,在监护人信息那里写了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码,乔希年和自己两个人的电话号码,拿着表走到前台对护士说:“孩子有什么需要先找我,账单放在我的名下。”

护士看了乔希年一眼,表情有点儿不理解,一面满口答应下来。

品爱私人医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档私立连锁医疗机构,最早的投资方就是盛世集团。盛家的人在国内任何一间品爱诊所都是顶级VIP待遇,一般的毛病根本不去医院,都是医生带着护士和设备上门服务。他们没有排队拿号的概念,也不用自己给钱,都是盛家的财务管理人员经手年结。

有句话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亡和税收是公平的,其实这只是穷人们的自我安慰。

对有钱人来说,死亡来得比较慢,税务也有专门的人负责处理,他们从不坐以待毙。

盛可以回到乔希年的身边,拿护士递过来的大毛巾将她严严实实包住,热水杯端到手边,说:“喝点热的吧。”

乔希年抖抖瑟瑟伸出手来,没接住,一下碰翻了,大半杯水倒在了盛可以裤子上。她愣愣地看着他的湿裤子,眼神躲闪着,说不上来是羞愧还是害怕。

盛可以动都没动,泰然自若地拍着她安慰:“没事没事,我再给你倒杯水。”

乔希年含泪看着他,盛可以重复了一句:“没事,有我呢。”

乐乐看完医生已经一点多快两点,验血查了病毒,打了点滴退烧,开了药,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可以回家去休息了,乔希年总算松了一口气。

盛可以帮她抱上乐乐出门,雨还在下,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红色奔驰车在街边等着。

盛可以问乔希年:“这个点是不是袁哥他们都睡了?”

乔希年点点头,医生接诊之后她和老板娘通了电话,说今晚要在医院待着,让他们不要担心,老板回去之后,自然一家人就睡了。

做事的人很辛苦,凌晨三点要起来,一点多到三点的时间是睡得最香最沉的时候。

盛可以想得很周到:“那你回去一拉卷闸门,他们不是都醒了?”

乔希年立刻为难起来,再一想,事实上他们就算回去也无处可安身,床上床下都是呕吐物,明天起码要花半天时间清理。

盛可以顺理成章地建议:“那你带着乐乐去我住的地方休息吧,就在旁边,开车五分钟就到。”

乔希年情不自禁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盛可以看在眼里,接着说:“我那里有很多房间,这么晚了,我让司机也上去休息,你不用担心。”

乔希年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担心,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担心是对的,”盛可以对她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世界上禽兽可多了。”

乔希年没笑,可是放松了下来。世界末日的迷雾在眼前消失了,世上还是有很多条路可走。

盛可以住在国际金融大厦南边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里,酒店大堂进去,左转电梯上公寓,右转电梯上客房。

厨房餐厅一体,客厅格外大,三室两厅,主卧加一个书房一个客房,每个房间都带洗手间和小露台。

家具摆设是酒店配好的,审美在线,设计品质都上佳。但就是酒店的样子,没有什么家的感觉。

盛可以在这儿住了两年多,私人痕迹很少。沙发背上几件衣服,洗手间里放着刮胡刀擦脸油,此外什么都没有,随时能拔腿走人的感觉。

司机睡到了书房的沙发上,盛可以帮乔希年把乐乐安顿在客房。小朋友退烧了,睡得很沉,乔希年守了一阵子,终于松了口气。

她焦渴难当,于是走去厨房想找口水喝,一出门发现客厅灯火通明,盛可以窝在沙发里玩游戏,闻声扭过头来:“怎么了?”

乔希年轻声说:“我要喝点水。”

盛可以站起来:“你待着,我去给你弄,凉水还是热水?”

乔希年犹豫了一下,“凉水吧,不要麻烦你。”

盛可以一会儿端着水杯回来了,乔希年接过来,触手温热,他笑:“淋了雨,喝点儿热水吧,不麻烦。”

他又跑回去打游戏了,乔希年在另一侧的单人椅上坐下来,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说:“二哥,谢谢你。”

盛可以放下手机:“客气什么,邻居不应该守望相助吗?”

乔希年很耿直:“我们不是邻居呀!”

“离得近啊,远亲不如近邻,关键就是要近。”

他很笃定的样子:“再说了,咱们的关系可比邻居更亲近。”

乔希年心里微微一动,说:“是吗?”

盛可以扳着手指一五一十回答:“当然是啊,你看咱们是炒股的伙伴,还是吃饭搭子,简直是亲上加亲。”

乔希年放松下来:“二哥你真爱说笑。”

盛可以叹口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袁哥爱说笑,我就被他影响了。”

乔希年指出:“袁哥平常不怎么爱说话的,老板娘比较喜欢说话。”

盛可以不管这些:“反正都是他们影响的,两口子谁都行。”完全不讲理。

他有一个问题想问很久了,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希年,你是怎么跑到袁哥他们包子店去当服务员的?你干什么都比当服务员合适。”

乔希年脸色马上就僵了,慢慢低下头去不吭声。

盛可以察言观色,知道人家不愿意说,他情商还是在线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就是随便一问,你别介意。”

乔希年沉吟半晌,艰涩地开口:“我、我和乐乐的爸爸关系有点问题,我就带着他从家里出来了。去包子店工作能同时照顾乐乐,做其他工作就不那么容易,所以……”

盛可以赶紧回应:“我明白我明白。”

他望着墙壁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说:“都说一个女人自己带着孩子不容易,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乐乐拖累了你?”

乔希年一愣:“拖累?”

盛可以一不做二不休:“单亲妈妈都特别辛苦,不是吗?”

乔希年迟疑地点点头,她不能否认事实。

尽管事实未必就等于全部的真相。

“单亲妈妈是很辛苦。”她没有交代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寥寥几个字背后是人生中隐约可见的低谷与深渊,接着说,“但要是没有他的话,我的人生也没有什么意义,也许早就活不下去了。”

盛可以屏住了呼吸,没再追问下去,只是若有所思。他的体贴后面有一种如释重负,好像心底有一个藏了许久的谜题突然得到了解答。

乔希年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正要起身进房间去看乐乐,盛可以忽然说:“我妈妈也是一个人带大我的。”

乔希年一时间没理解:“怎么会?”

盛可以对她笑笑:“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哥哥有个妹妹。”

“记得。”

“我们是同父异母,他们跟我不是一个妈妈生的。”

“哥哥和妹妹跟你不是一个妈妈生的?那他们俩呢?”

盛可以觉得她这个思路有点意思:“三个孩子三个妈可能有点儿太狂野了。”

他跑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开始喝,夜半无人娓娓道来。任何人要找到一个能听你说话的对象都不容易,他今天忽然找到了。

“老盛本来是个乡下人,我妈是老盛的第一个老婆,一个村里的,算青梅竹马吧,十几岁就在一起了,乡下人没有什么法律观念,没扯证,办了个酒席就当结婚了。结婚后老盛出去做事,我妈为了照顾两个家里的老人留在村里,一年到头,走运的话就过年见一次。结果没过两年,老盛有出息了,进了一家公司上班,跟老板的女儿好上了,奉子成婚,正经扯证了的。”

他语调随便,所有需要提起爸爸的地方都用老盛代替。

“那个死老头子,仗着我妈信得过他,我妈确实也不太聪明,两头瞒着,过年过节不回来了。但偶尔还装作一切正常回家探亲,他外面的老婆先生了孩子,就是我哥,再过了好几年,探亲探亲,我妈居然怀上了我。”

他叹口气,似乎为自己的出生感到深深的遗憾,接着说:“我妈把有了我的事告诉老盛,死老头子慌了神,跟我妈玩失踪。老家的人找过去,他的渣男行径才彻底暴露。”

乔希年屏住了呼吸,盛可以越说得轻描淡写,这些前尘往事越是惊心动魄。那个被骗了半辈子的女人发现真相时,天是不是就此塌下来了?她当时做何感想?

“他的新老婆发现他玩两头骗的把戏,捶到老头子屎都出来了,他从此再没回来见过我和我妈。几年后我们看电视上他接受采访,才知道老天没眼,死老头子居然当了大老板,而且又生了一个女儿。”

盛可以像在复述某个八点档电视剧的情节,还带点儿被逗乐了的调调:“我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我十四岁那年她去世了,临死之前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硬把我爸找回来托孤。所以呢,一夜之间我就从乡下人变成了西京人,从王寡妇的傻儿子变成了富二代,亲娘没了,却多了个爸爸,一个后妈,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他一口气讲完,对乔希年笑笑:“狗血不?”

乔希年被镇住了。

她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盛可以喜欢往方圆包子店跑的原因。

老板娘他们那样的人,就算住在一个纸箱子里,也能营造出踏踏实实生活的人间烟火气,亲近、醇厚、有情有义,天然能吸引那些不知自己应当去往何处的孤独之人。

她说:“挺狗血的。”语气既不同情,也没对盛可以表达安慰,她的泰然自若中包含着宇宙的真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不是?”

这句话让盛可以觉得亲切,他露出笑容:“是的。”

还有一句未曾说出来的,是人人都有秘密。

秘密总是带来伤疤,何必一定要掀开来看底下的鲜血淋漓。

他伸出手拍拍乔希年的膝盖:“所以说,不管你为什么来包子店当服务员,有什么苦衷和难处,都没关系,你看看我。”

他挺起了胸膛,表现出了迷之自豪:“莫非你还能在狗血程度上打败我?”

乔希年凝视着他,良久叹口气,说:“那确实有点难。”

乐乐在盛可以这里住了一礼拜,总算彻底恢复过来了。老板娘天天带着琪琪晚上过来,盛可以也不出去玩了,跟两个孩子一起在书房瞎闹,沸反盈天。这间公寓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两个女人看着他们三个人窜过来窜过去,不时拦住一个给塞一嘴水果。

回去头一天晚上,老板娘告诉乔希年,说花市街那边她们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该洗的全都洗了,该换的全都换了,袁哥给娃儿包了清淡的小馄饨放冰箱里,回去就能吃。盛可以在旁边闹:“我也要吃。”

老板娘瞪他:“难道你也发了烧?”

他不服:“谁说的只有发烧才可以吃小馄饨?”盛二爷拍胸膛,“我有功的,我送了宝宝去医院的。”

老板娘忍不住笑:“有功有功,吃吃吃,想吃啥都行。你袁哥爱你得很,不用有功也会给你做。”

盛可以心满意足坐下来,点点头:“那就好,你告诉袁哥,我也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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