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着盛装,光临你的世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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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给问蒙了。

他没想过这么深远,更没有想这么细。二爷单纯觉得乔希年不应该在包子店里待着,应该做更重要的事,比如说来盛世帮自己干活儿。

盛天骄看他没反应,追加了一个问题:“还有,你跟乔小姐谈过这件事了吗?”

盛可以不说话,习惯性地躲开了哥哥的视线。

盛天骄一看这表情就明白了,二爷和平常一样没有系统性地用过脑子,一拍大腿就做了重要决策,根本不去考虑对自己和对别人的影响。

他下意识地想要批评两句,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住了。

他注意到了盛可以刚才脸上的光彩,不知不觉就舒展开的身体语言。

盛二爷嘛,毕竟是盛家人,到哪儿都不至于受委屈。可是盛天骄仔细想一想,这个弟弟发自内心高兴的时候也真不多。

他有点不忍心,于是语气和缓地说:“我的意见是,第一,你要跟乔小姐商量一下,看看她的想法;第二,如果事情确定了,也要跟公司的人先沟通,包括人事的和投资部门那边,取得共识。”

他说得句句在理,很多也是自己的亲身经验:“当然,你是老板,但工作还是要靠下面的人去做。乔小姐进了公司一样是要跟他们合作的,提前沟通好不会有什么坏处。”

盛可以知道哥哥说得对,但多少有点不服:“那要是你去说呢,不就是一句话,他们敢放屁吗?”

盛天骄觉察出了弟弟这句话中的孩子气,忍不住笑:“不是这样的,我是可以一句话逼他们干自己不想干的事,他们也可以撒腿就走啊。”

他伸手拍拍盛可以的肩膀:“说破天,公司是我们的。人家做一份工而已,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有本事的人又哪儿都去得了,所以根本没必要受气。你得记住这一点。”

盛可以勉强听进去了:“好吧。”

说了一天的话,盛天骄总算觉得累了,疲倦地眨了眨眼睛,盛可以顺势站起来:“哥,你休息吧,有点晚了,我先走了。”

盛天骄挥挥手:“好,我回头再找你。”

盛可以一溜烟跑出门外。

下楼一看,屋子里空空如也,乔希年站在院子里等盛可以。

他问:“你跑出来干吗?在里面坐着等我多好,喝喝茶什么的。”

乔希年说:“他们开始做清洁了,我坐在里面妨碍人家呀。”

盛可以脸色都变了:“客人还在呢,他们做什么清洁,这不是胡扯吗?”不高兴地扭头就要冲进去找佣人们麻烦。

乔希年赶紧拉住他:“没事没事,是我自己出来的,你不是都下来了吗,咱们走吧。”

“袁哥呢?”

盛可以也想起来了:“对呀,袁哥呢?”

他一想到袁哥肚子就咕咕叫,同步反应过来自己晚上没吃啥,挺懊恼:“小李吃的那个啥,鸭肉什么的?我都没吃两口,不行我得让袁哥给我单做一个。”

乔希年笑着给袁哥打电话,响了好久那边才接,背景很热闹,人声鼎沸,音乐流淌,显然不是方圆包子店。

乔希年刚以为自己打错了,马上就听到袁有明先生爽朗的声音:“小乔,你找我啊?你回家没?”

“袁哥,你在哪儿啊这是?”

“我也不知道,他们带我来的,也是个好大的房子。哎哟,好漂亮,有钱人过的日子哟,不得了。”

乔希年捂住话筒,悄悄对盛可以说:“袁哥说有人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回头想再跟袁哥说话,那边忽然就断了,再打过去关了机,估计是没电了。

他们一头雾水上了车,开到花市街牌坊那里,司机停下来向老板报告,说里面的路没法走了,东一个坑西一个坑,不管从哪头绕都绕不到方圆包子店。盛可以一听,干脆让司机下班,自己下车陪乔希年走回去。

乔希年推辞,盛可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老实点儿吧你,跟着我走。你这个高跟鞋等会儿一脚踩在坑里,拔都拔不出来,我在旁边还能救你。”

他说的真没错,现在的花市街整个就是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坑,路灯也没几个亮着的。不要说高跟鞋会卡,这么晚要是不小心,穿什么鞋都有可能随时摔个跟头。

乔希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打个小趔趄,她看着昏暗泥泞的街道,陡然想起自己来这里时花市街的样子。川流不息的人,各种各样的小店铺,高音喇叭架在各家门口你喊你的我喊我的,震耳欲聋里根本听不见说的是什么。客人们在堆成小山的外贸原单衣服里挑自己的心水之物,六十九元三件,不让试,挑出之后就站在镜子面前左比比,右比比。

忽然,盛可以把胳膊伸了过来:“扶着。”

乔希年客观评估了一下局面,知道这个动作事关安全,很爽快地伸手扶上了。她挽着盛可以的手臂,手抓着他的袖子,盛可以对她笑,两个人的身体轻轻贴在一起,静静地走着。

微妙的战栗从她和盛可以接触的地方流转到四肢百骸,而后直达内心。她的脸红红的,咽喉之间干渴,要不断攫取更多水分与氧气,以免心脏跳得过于激烈。

为了填充他们之间的沉默,乔希年问盛可以:“刚才你去做什么了?”

盛可以似乎一直盼着她问这个问题,马上就笑了:“我老板问你是什么来头?”

这个回答让乔希年猝不及防,微弱的眩晕感顿时散去,她声音紧张了起来:“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是公司对面包子店的服务员,我想请你来公司上班。”

乔希年脑子“嗡”的一声:“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答案,更没想到盛可以这么轻松愉快地说出来。

盛可以扭头看乔希年:“我正好想跟你聊聊这事儿呢,是这样,我想请你来当我的助理,帮我看看项目啊什么的。”

他这个人和盛天骄对他的判断一样,用脑子的时间不那么多。

如此重要的事,这么在泥水路上走着,盛可以顺手把薪酬都给谈了:“我现在的私人助理每个月是两万五,你来看项目技术难度大多了,那肯定要高一些。不过具体能给多少我也不清楚,姑且说五万左右吧。”

他殷切地问:“你觉得行不行?”

乔希年半天没说话,低下了头。

他没被扶住的手伸过来拍拍乔希年的脑门,还弹了一下:“你别把工资换算成猪肉和葱了啊。”

乔希年还是什么都没说,拉着盛可以的手臂却有点僵硬了。

盛可以没催她,相处一段时间了,他对她的脾气还是有点了解的。如何安身立命去哪里上班,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大事,乔希年不会随便在大事面前表态。

他轻轻吹起口哨,曲调在寂静的花市街上空回荡,格外悠扬,两人就这样走到了方圆包子店的门口。卷闸门半开着,里面有一点亮,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老板娘在等老公和乔希年回家。

乔希年放开了盛可以,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轻轻地说:“我刚才说的事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答复我,好吗?”

她抬眼看了看盛可以,那张脸让乔希年心里燃起明亮火焰,她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盛可以帮乔希年拉开卷闸门,果然老板娘在店里坐着。她见到乔希年很高兴,又往后面张望了一下,见到了盛可以,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回来了哇,好不好耍?”老板娘招呼盛可以,“盛总,你进来吃点啥子不?”

盛可以忙摆手:“不吃了不吃了,我就是送乔希年回来,老板娘拜拜。”他撒腿就走了。

司机还在路口等,盛可以上车坐定,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翻了翻自己的娱乐群。好几伙人在不同的地方正热火朝天开展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有的在私家酒窖开品酒会,有的在夜总会和妹子们调情唱歌喝花酒,有的在夜店跟着名DJ摇头摆尾,每伙人都找了他,给他留言打电话,时间地点谁谁谁。每句话都跟着好几个感叹号,都叫他赶紧来。

盛可以爱玩,也不挑项目,他朋友多,天天都有好几场,周末尤其没完没了。他的原则是谁第一个约他,他就跟谁玩,所有人都欢迎他。买单的人哪有不被欢迎的。

今天最早约他的是玩儿车的一帮群友,一看居然是个剧本杀局,沉浸式伦理情感主题。盛可以忍不住嘀咕,这帮人都几十岁了,除了少数几个富二代,其他都是自己做事业的人,这是在现实生活里没伦理够还是怎么的?要给自己寻找更多创造性体验狗血的机会?

盛可以对剧本杀本身没意见,玩什么不是玩,就算不去剧本杀,后面还有一堆节目等着呢。

但今天很奇妙的,他哪儿都不愿意去,倒是很想看看书。

卧室床头柜上放了一本盛天骄给他的书,稻盛和夫的《活法》,放在那儿小一年了,连塑料外封都还在。盛可以每次瞅到心里都吐槽:这么老的人了,别管曾经多辉煌,不也早过去了吗?况且那个年代吧,收集点儿商业信息都要靠写信发电报,如此古老,他总结的成功经验今天还能用?

和乔希年认识之后,盛可以的想法有了一点点改变,他还是觉得稻盛和夫太老了,但稻盛和夫是个天才啊!

那些被世人公认为天才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思考模式如何?遇到事情又是如何反应的呢?借着如此拐弯抹角的方法,也许他能多了解乔希年一点。

盛可以回家去看书了,乔希年在铺子里陪着老板娘等袁哥,老板娘对他们今天见了什么干了什么很好奇:“耍得好吗?我看你很高兴。”

乔希年把在盛家会所遇到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老板娘一边听一边笑:“那么凶嗦?可以可以。”她伸手摸摸乔希年的脸,“我就说了嘛,你聪明得很,没说错嘛。”

乔希年带一点儿小儿女的憨态对她笑,然后问:“袁哥还没回来啊?我打电话给他,他说被其他人拉到一个别的地方去了,然后手机可能就没电了。”

老板娘频频点头,早就了解了情况:“他给我说了,不晓得是个啥子老板,吃你袁哥弄的那个三味郡肝叠肥肠,非说吃感动了,要跟他深聊,把他拉走了。”

她看了看时间,有点儿不高兴:“聊啥子聊,聊到这个钟点,没得时间睡觉了。”一半是懊恼,一半是心疼。

乔希年陪老板娘坐着聊天,直到指针指向凌晨一点,老板终于回来了。他哼着歌儿兴兴头头从外面拉起卷闸门,看到她们俩都在店铺里坐着,有点蒙:“做啥子,不去睡觉?”

旋即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亮地过来一屁股坐在老板娘身边,把乔希年直接挤下去了。他拉起老婆的手,说:“婆娘,我跟你说,说不定,说不定哈,以后你真的不用做那么辛苦了。”

他脸红红的,身上也散发着酒气,老板娘对自家老公很了解,知道他这个状态是喝得有七八分醉意了,很警惕:“啥子?你喝昏了是不是?开始乱说话了。”

袁哥举起手来发誓:“我就喝了三两,跟平常在屋头一样多,我发誓,别人给我倒的都是好酒,茅台!我跟你说,不是普通的茅台,真资格的老茅台,几十年前的,要兑新酒喝,特别香,好得很,闻起那个味道都想掉眼泪。我跟他们说了,我答应了我老婆的,最多三两!超不得。”

老板娘很努力地板着脸,但眉间眼角已经在笑了:“那么乖?”

袁哥点头如捣蒜:“乖得很我跟你说。”

“那不干活了是啥子意思?”

袁哥一拍大腿:“今天喊我去喝酒那个大哥,不晓得是干啥子的,有钱得很。他说我做的菜,传承了啥子啥子四大名厨之一的本味,市面上早就没得了,他还是十几年前吃过一回,念念不忘,没想到我做得出来。哎呀,跟我说得天花乱坠的。”

乔希年在旁边捧哏:“到底说了啥呀?”

袁哥眉开眼笑:“说过几天来找我,要帮我开个高级川菜馆,争取评个啥子黑珍珠还是白珍珠,啥子米林还是面林,搞不清楚,反正就是高级嘛,说他投钱,我技术入股。”

老板娘的人生原则是天上绝对不会掉陷阱,如果掉了一定有毒,不吃为好。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老公有本事我晓得,不需要别人说,不过这些啥子随便喊要给人投资的人,第二天一般都看不见了,你莫那么兴奋。”

袁哥是个实在人,平时和老婆观点一致,今天晚上却真的激动了:“我觉得不会,那个老板很认真。”

老板娘笑着把他提溜起来:“行了行了,认真就认真,反正开啥子高级低级店活都是要干的,先睡觉。”

别看老板娘风风火火,撒娇哄老公的技术是第一流的:“跟你一起干活我又不觉得苦,吃苦都是甜的。”

老板感动得呀,眼泪花包起,两人勾肩搭背往楼上去了,留下乔希年目送他们。大晚上的,没招谁惹谁,无端端被塞了一嘴狗粮,噎得不行。

她自己在店铺里坐了一会儿,上楼看了看乐乐,在黑暗中脱了高跟鞋坐在那里。一字一句,她开始琢磨盛可以说的话,五万块一个月的工资,帮他看项目,去盛世,做投资。

窗户缝里一点点风吹进来,很清凉,乔希年觉得畅快,这么多年下来,身心第一次是通透的。如果给她一对翅膀,似乎能飞上天空转圈圈,一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没有边界,没有遮挡。

这是何等奇妙的感觉。

别人讲话盛二爷油盐不进,这很正常,但大哥对他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家宴第二天,他清早醒来去跑步,一边跑一边琢磨大哥交代的两件事。和乔希年谈一谈算是已经完成了,以她的处事习惯,估计要等上几天考虑清楚才会回话。那接下来呢,就要跟公司那帮人谈一谈了。

他打定了主意,一上班就往翟晓敏的办公室冲,结果扑个空。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人家已经开了半小时会了。

盛总又杀过去找蒋凡,蒋凡也没在,这礼拜都在外面出差。

他悻悻然往自己办公室走,心想,难道我要给他们发会议邀请?还得一个一个发?看他们忙成这样,一个一个聊得聊到什么时候?

盛可以日常想到一出是一出,恨不得乔希年明天就来上班,结果偏就还有那么多弯弯绕要处理。他站在走廊上一琢磨,就开始不耐烦了。

他就想啊,蒋凡也好,翟晓敏也好,他们对自己的想法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其实都翻不起什么风浪,那盛世投资还有什么人的意见是必须要听的呢?

答案就在不远处,离盛可以此刻位置大概十米左右的一道门里。

是高萍的办公室。

高萍是盛世投资的人力资源副总裁,兼任盛世总部集团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

四十出头的一位女士,人胖胖的,脸如银盆,眉清目秀,走路说话都不紧不慢。第一次接触她的人多半会觉得她斯文和蔼,平易近人,到真正打起交道来,才知道什么叫外柔内刚。

她在盛世做了十几年,专业精通,眼光准,做事又很努力,很受盛天骄本人的倚重。来盛世投资之前,她手下的直属团队覆盖人力资源全模块,有三百多号人,遍布二十多个城市。

高萍可不是那种对内负责换灯泡,对外负责买社保的人力资源小员工,人人都知道在盛世要高升,除了老板满意,必过高萍这一关。

如此位高权重,却亲自来管一个几十人的公司,根本是杀鸡用牛刀。人人都知道她在盛世投资的目的是帮大老板把二爷看住,别让他从根子上把公司给弄垮,别让那些集团过来的精英真的流失掉。

高萍日常一大半时间在总部,今天刚好过来盛世投资,此刻正戴着耳机开视频电话。助理都没来得及通报,二爷就一头冲了进去,大马金刀往高总的办公桌前一坐,还很体贴地说:“你开你的,别管我。”

高萍一愣,对与会者说了一声:“抱歉,稍等。”然后关掉麦克风问:“盛总,您找我有事吗?”

盛可以点头:“有事儿有事儿,你开你的,我等你,你开完跟我说。”

高萍想了想,重新打开麦克风:“各位,我这边有件急事要处理,今天要讨论的议题基本也都谈到了。请大家把自己的复盘总结在下午五点之前写完交给小曲,她汇总之后,明天上午十点跟我汇报。”

说完她摘下耳机,走过来拉了一张椅子,在盛可以的旁边坐下,说:“盛总,我可以了,您请说。”

盛可以真就说了,把乔希年的事前后一交代,高萍略有点迷惑,说:“您的意思是说,您给自己找了一个专业助理,即日入职,月薪五万,职责是帮您判断咱们公司哪些项目能投,哪些不能投。现在需要我去帮您说服翟总他们接受这个安排,是这样吗?”

盛可以前后讲了有一二十分钟,高萍两句话就把大意给概况完了,果然是专业人士。

盛可以点头:“对,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满怀期望地看着高萍,“怎么样,你啥时候去跟他们说?”

高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她穿着合身的灰色西服套装,平底鞋,鞋头有一个巨大的金属扣子。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是手指上的钻戒,起码有两克拉大,闪闪发光。

她借着整理的动作思考如何措辞,等想好了,脸上的笑容就变深了,轻言细语。

“盛总,您要推荐人来公司上班,我们肯定是欢迎的。只要有相应的岗位,对方履历也合乎要求,面试过了随时上班都没问题。”

她话锋一转:“不过,您刚才说的项目助理这个职位,我们目前的组织架构里没有,咱们不好这样突兀地因人设岗吧。”

盛可以吃了个软钉子,很不高兴:“为什么不能?乔小姐跟普通求职者可不一样,我就是看中她的能力,能帮我透彻分析公司的项目,职位名称不重要,在我身边帮我就行。”

高萍声音更柔和了,如果熟悉她的人在场就会知道,越是柔和,通常越表示她不认同对方说的话,不管那是谁。

“您这么推崇这位乔小姐,都让我很好奇了,我猜她的资历一定非常好,要么您把她的简历给我看看,我尽快安排亲自和她聊一聊?”

一句话就把盛可以给卡在那儿了。

高萍的要求十分合情合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进公司的人是谁,按招聘流程走一遍天经地义。

何况他大张旗鼓要弄进来的是一个看项目,甚至有可能对项目一锤定音的人。

高萍要是会轻易妥协开口子,大老板就不会让她在这儿守着了。

盛可以无言以对,和高萍大眼瞪小眼,一肚子是气,又发作不出来。

高萍十分善解人意,给了盛可以一点反应的时间,而后推心置腹继续聊:“盛世投资虽然不大,但规矩一直跟总部走,还是比较完善的。咱们这儿做项目的人吧,又都是精兵强将,坦白说,对公司的要求也会比较高。”

她句句意味深长:“如果不经过必要流程,空降一个这么重要的角色进公司,我认为团队会比较抵触。盛总您是知道的,咱们做投资的,内部稳定很重要。”

盛可以闷着头不回应。

高萍说的这些他确实知道,知道又不想面对,所以希望有人能帮他解决问题。

这本来就是他来找高萍的原因。

结果“咣当”一声,旧问题没解决,来了一个新挑战。

“一定要简历吗?”他闷闷不乐地问。

高萍露出笑容:“盛总,招人看简历,这是最起码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看,大家都要了解的。”

盛可以一言不发起身走了,回到办公室把门重重一关,往沙发上一倒,发出了懊恼的呻吟。

乔希年的简历!她的简历怎么写?写了来有什么用?

资深包子店服务员?离家出走的单亲妈妈?特别会看数字但是没有任何投资经验的人肉计算机?

这个世界上,人固然是血肉之躯,更是林林总总的经历与资历的总和。人们根据这些经历与资历判断一个人是什么,可以做什么,又值多少钱。

乔希年什么都没有。

盛可以简直不知道怎么跟乔希年提这件事,现在他后悔自己嘴太快了,没敲定的事就板上钉钉说了出来,万一人家考虑了几天之后,兴兴头头真的准备来上班,那如何是好?

他心里一有顾虑,就连续几天都没敢去花市街,手机响起他都抖一抖。

乔希年好像知道他天人交战,也没联系他,最后是袁哥的短信来了,问盛可以第二天去不去吃饭?他准备做大刀白肉,盛可以要是去就多整一点儿。

盛可以想到那白肉蘸着红油的浓香,情不自禁地咽口水,回了一句:我来我来,必须多整一点儿。

这么一坨吃货第二天下了班跑到花市街去,在方圆包子店门口踩着两脚泥踱了半天步,最后下定了决心冲进去,他赶在勇气跑光之前一把揪住乔希年,拖到了门外:“我跟你说两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会,乔希年好像也在躲他,被揪住之后一脸惊慌。两人面面相觑,乔希年抖着问了一句:“二哥,什么事?”

盛可以犹豫了一下,说:“你得写个简历,再去跟我们公司人力副总面个试,然后才能去上班。”

他抬着头,眼神却一直往地上瞅,生怕乔希年把手里抹布摔在他脸上,咆哮着说这么麻烦是不是看不起我,老娘不伺候了!

他认识乔希年那么久了,连她大声说话都没听过,此刻却脑补得活灵活现的,自己把自己给吓个半死。

万万没想到乔希年的声音比平常还低:“那,我就不去了。”

盛可以张开嘴:“什么?”

乔希年对他露出恬静微笑,表情如释重负:“你们公司那么正规,肯定招人都要那些高学历的、有经验的,是吧?”

她说得真心实意:“我什么都没有,真的不合适。二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啊!”

盛可以不肯马上接受事实,还垂死挣扎:“可是,你就不能写个简历,去跟公司的人聊聊看吗?”

他还比画了一下:“简历嘛,就手机敲几行字说说你的经历就好。”他咽下一口唾沫,莫名地没有底气,“就是走个流程,真的,你相信我。”

乔希年点头:“嗯,我相信你。”

她主动抓住了盛可以的手臂,推心置腹:“我从来没有进大公司工作过,也没有做过你们这一行,确实不合适,还有……”

她直接转移了话题,就像之前讨论的事情已经得出了结果,不需要继续浪费时间了:“夜包子那边最近生意非常好,二哥,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开第二家了。”

盛可以张了几下嘴,不知道怎么接话,这时候老板娘喊起来了:“吃饭吃饭,大刀白肉等不得,搞快。你们两个做啥子,赶快进来。”

乔希年对盛可以笑笑,答应着进去了,假装没看到他一脸怅然。

方圆夜包子店营业四个月,风生水起,钱回来得飞快。乔希年每天盯着数据进出,开两个月的时候就当机立断调了一次价,又增加了利润率更高的配品,很快账目上就出现了正现金流。

方圆夜包子店比之前的方圆包子店就多了一个字,本质上却早就鸟枪换炮,成了一家正经餐饮经营公司,有工商营业执照,有对公银行账户,还有四个股东。袁哥两口子自然是大头,袁哥百分之四十,毕竟没有他就没有产品原形,老板娘百分之三十,乔希年又出钱又出力,占了百分之二十,另外百分之十是盛可以的。

他本来说不要,袁哥和乔希年都坚持他必须要。袁哥认为没有盛可以倾力相助,这个店没可能开起来,乔希年的目的却是绑定盛世投资,为了方圆包子店将来的连锁化做准备。

每当她只需要考虑事情怎么做,她往往就是正确的。

乔希年拒绝盛可以的工作邀约一个月后,四位股东严肃正经地开了一次碰头会,乔希年告诉大家账面已经有了足够的钱开第二家,地址、预算、日程表她都全部做好了,特意打印出来分到了每个人手里。然后进入非常原始的举手表决阶段,开还是不开,如果不开,那就年底分一下红。

盛可以是无条件站乔希年的,开连锁,必须开连锁!

方圆夜包子店是第一个正经算他独立投的项目,没有他,确实也不会有夜包子。

目前来看这个项目的体量如同蚂蚁,不折不扣一个小玩意儿,但这不妨碍二爷为之感到骄傲——等夜包子开到一百家,他相信自己会更骄傲。

和这种成就感相比,钱算什么!

老板娘则是坚定的分钱派,照她的想法,花无百日红,今天生意好,不代表明天生意好,更不代表永远在任何地方都能好下去,落袋为安是王道。

她天天跟着乔希年看流水看账目,简直跟变戏法一样,几个月余额有小几十万呢,老板娘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哪怕分到手里暖暖心窝子也是好的。

三个人把各自意见一说,从股份比例和影响力来说,盛可以加乔希年对上老板娘,可算是旗鼓相当。最后一票掌握在袁有明先生手里,他是方圆包子店的灵魂,也是最大的股东,可以一锤定音。

他们四个人坐在花市街包子店的饭桌边,两两相对,现在所有眼神都聚集在了袁哥的身上。他清了清喉咙,悬念拉满,然后吼了一嗓子:“开连锁!”

方姐大怒:“造反吗!”

袁哥不懂什么餐饮连锁商业模式,甚至拿不准自家包子在那些疯疯癫癫的酒客中到底有多受欢迎,他只是本能地相信乔希年和盛可以。

他们是做大事业的人,既然现在谈论的事和做事业有关,那必须要相信他们。

他没跟平常一样去哄老婆,而是庄严地举起了手,重复了一次:“开连锁!”

盛二爷一拳砸在饭桌上,“耶”了起来,然后他转向乔希年:“等第二家店开起来,我就让公司跟进评估项目,接下来多半就不用花咱们自己的钱开店了。”他眉开眼笑的。

老板娘提醒他:“盛总,你跟你们公司才是‘咱们’吧。”这句话似曾相识,乔希年以前也说过。

盛可以很公平地说:“都是,都是。”他偷偷望了一眼乔希年,刚好乔希年也在看他,两个人视线一撞,乔希年脸“噌”就红了,急忙起身去厨房。老板娘眼尖,把这一幕小剧场半点不落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了姨母笑。

他们开完了会,盛可以过去找乔希年:“我明天要出差去上港,可能要三四天才回来。”

乔希年点点头:“知道了。”

盛可以想了想:“最近有什么股票可以推荐吗?”

自从他们上一次把投在股票上的资金都抽出来开店之后,账户就闲置了。账户闲置不妨碍乔希年失眠,更不妨碍她失眠的时候继续看财经报纸,盛可以送她那个kindle(电子书)能连上网络,勉勉强强看资讯,看得比平常更多了。

一听这话,乔希年想都没想,道:“有三四个很不错的。”她看看盛可以,“你买吗?你买的话我把股票的名字写给你。”

盛可以苦着脸说:“我没钱买。”

乔希年有点遗憾:“那挺可惜的,这几只股票今年表现都不错,我已经看着它们涨了两轮了。”

毕竟是做投资的人,听到这句话没法忍,盛可以就说:“你写给我看看呗。”

“不是没钱买吗?”

盛可以耸耸肩:“拿来跟人吹吹牛也不错。”

乔希年瞪圆了眼睛:“不好吧。”

盛可以给她拿过纸笔:“怕什么,吹牛本来就是我们这一行的基本功。我经常要去见二级市场的大佬,多少知道点儿好过人家说我不学无术。”

“万一我判断得不对呢?人家不是更要说你。”

盛可以一脸无所谓:“怕啥?习惯了啊!你看我好像很怕被人家说不学无术的样子吗?”

乔希年啼笑皆非。她开始往纸上写股票名字和代码,信手拈来,一边写一边说:“你上次跟我说的R语言,我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来看,确实很有用。就是网吧里的电脑不太好运行。”

盛可以在旁边叹气:“姑奶奶,容我从公司抱台旧电脑给你好吗?算公司资产,不用了退给我,你拿来干点儿正事,别再去网吧算包子店的账了好吗?”

他这一次打蛇打在了七寸上,考虑到是旧电脑、公司资产、要算包子店的账,乔希年终于放下了占人便宜的心理负担,点头同意了。

盛可以很高兴,打了个电话出去,司机半小时之后就送了一台全新的高配一体机过来。

等电脑的过程中乔希年一直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像小孩子盼过年,盛可以就在旁边没来由地偷笑。她穿着一件后背印着方圆包子店的旧T恤,在二爷眼里却比什么高定礼服都可爱。

乔希年和老板两口子紧锣密鼓筹备第二家店,盛可以负责没事敲敲边鼓给大家提劲儿,这边刚找好地方,那边他就被哥哥提溜去上港了。

盛天骄带盛可以去上港是为了见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名叫黄成武,在国内的纺织工业和时装界是泰山北斗一流的人物,名下的集团规模在国内数一数二,孵化了不少高端女装品牌,产供销一体。这几年发力电商,产业规模蒸蒸日上。

黄成武比盛天骄大十岁,身体不好,长期在国外温泉胜地修养,偶尔回国必和盛天骄小聚。

这次回来不知为什么,指名道姓邀请了盛可以。

盛可以接到哥哥的电话很蒙:“见我干吗?我跟成武哥又不熟。”

盛天骄说:“你去就知道了,有什么好问的。”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没到两分钟,盛老大的私人助理就给盛可以发来了航班和酒店的预定信息,明天上午八点就得飞,后天下午回西京。

盛二爷一看航班时间,内心叫苦连天。晚上他有酒局,要跟钟妮娜和她的闺蜜团去踩一个网红夜店的点,十点半才开始,起码得喝到后半夜,明天这么早飞可不得要了亲命了。

他对自己的折腾程度评估很精准,一玩就玩到三点多才回家,洗漱完毕眯了两个小时,爬起来就往机场去了,出门的时候天都还是黑的,盛天骄在独立贵宾室见到他,一眼看出他的疲态,挺意外地问:“不是说最近都不怎么出去玩了吗?”

盛可以信口开河:“有个朋友过生日,没推掉,过了十二点切完蛋糕我就走了。”

盛天骄抬抬眼皮,道:“是吗?”

盛可以硬着头皮道:“是啊,挺好的朋友,人家过生日,切蛋糕还是要陪着的。”

毕竟弟弟成年了,盛天骄忍住没再往下训他。盛可以赶紧趁机转换了话题:“大哥,咱们过去怎么安排?跟成武哥吃午饭吗?”

“午饭、晚饭,一条龙吧,我特意去见他的,其他事情也没安排。”

他忽然笑了笑,说:“对了,成武哥的女儿回国了,可能希望你见见。”

盛可以一愣;“啥?”

“比你小几岁,威尔士女子大学本科刚毕业,在伦敦路易威登分公司上了两年班,准备回国来发展。成武哥的意思是你们都是年轻人,认识认识。”

盛可以回过味儿来了:“难怪非要我去,哥你这是给我安排相亲啊?”

盛天骄好像觉得挺好玩,笑眯眯的:“什么相不相亲,见见嘛,见见有什么关系。”

盛可以咕咚咕咚喝水,气急败坏:“哥,你怎么不给盛利好安排相亲呢?她是妹子,更应该考虑婚姻大事啊!”

盛天骄觉得盛可以根本不了解情况:“你错了,利好的终身大事才麻烦呢。”说到这个,居然长长叹了口气。

盛可以不信:“怎么可能?”

盛利好从小就是所有人口耳相传“别人家的孩子”,是跟母亲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女中豪杰,盛可以打第一天进盛家门就知道了,惹谁都不要去惹盛利好。这么优秀的女人,加上盛家的条件,天生一个万人迷是不是?

结果不是。

盛天骄说:“这个道理很简单:跟老三比还算得上能力强、家世好、长得过得去的男的,基本上一早就被锁定了,不要说结婚,孩子都好几个;单身那些多半有问题;至于那些不如她的,你觉得老三会将就?”

盛可以当然知道这绝对不可能。他信口开河:“那更应该让她去多相亲啊,情谊不成买卖在,串联串联当开拓商务关系也不错。”

盛天骄居然当真了:“说得也有道理,可惜老三不愿意。”还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务实了?”

务实是盛天骄最看重的品质,也是他对人最大的赞美,这个词从前就没和盛可以联到一起过。他莫名地有一点高兴,趁着东风,顺势又拍了哥哥一个马屁:“那不都是跟你学的吗?”

盛天骄瞪了他一眼,并不严厉,说明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始终是人类世界无上的真理。

飞行很顺利,提早十分钟落地了。黄家派来的司机恭恭敬敬等在外面,身旁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留着利落短发,穿一身红色棋盘格的路易威登长裤套装,运动鞋,英气勃勃,看到他们就迎上来自我介绍:“盛总你好,我是黄明明,爸爸叫我来接你们。”

她落落大方伸过手来,盛可以连忙握住,看到哥哥瞟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黄明明接待得很周到,车派了两辆,请盛天骄去坐劳斯莱斯,黄明明陪着盛可以去坐了另外一辆迈巴赫。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聊起来各自在国外念书的经历,发现他们就读的两个学校隔得不远,甚至还认识共同的人,关系一下就拉近了。盛可以问她:“你在国外待着不挺好,怎么回来了?”

黄明明答得很爽快:“回来帮我老爹做事,他老了,身体不好,需要人帮他。而且我妈妈很希望我待在她身边,经常说我在外国她就好像跟没生过孩子一样,不值得。”

她问盛可以:“你呢,你为什么回来?”

盛可以很诚实:“我本来是不想回来的,但是我哥断掉了我的生活费,说我出去之后无法无天,没人管,花钱花太凶了怕我学坏。”

黄明明说:“要学坏不需要有钱也可以。”

盛可以认为她说得对,黄明明拍拍他,语带安慰:“不过回来也挺好的,玩太久也就玩腻了。”

盛可以很遗憾地说:“我没有玩腻呀。”

黄明明笑起来,然后问:“哎,你知不知道我爸这次请你们来做什么的?”

“老朋友聚会吧?你爸爸每次回国都会跟我哥见面的。”

黄明明不信:“我爸非要让我来接你们,你哥有没有非要让你来?”

“我哥无所谓,但他说你爸爸指名要见我。”

黄明明半点不给他脸:“你有什么值得我爸爸见的?”

盛可以想了一下:“体健貌端?正直可靠?”

黄明明笑出声:“不会吧?”

盛可以一本正经:“当然会。”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黄明明也不藏着掖着了:“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是给我们安排相亲?”

这么单刀直入,果然是鬼妹性格。盛可以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只有这么说才解释得通。”

黄明明露出灿烂的笑容,睁着大眼睛看他:“如果真的是安排我们相亲的话,咱们能不能统一口径,就说彼此有意思,可以谈谈看?”

难怪要给他们哥俩各自安排一辆车,原来黄明明想跟盛可以串供。

盛可以不懂,问:“为什么?”

他在西京不少朋友也是十几岁甚至几岁就给送出国去的,等习惯了那边的生活之后,因为长辈的要求,或者家族企业的需要,又硬给弄了回来。

有的很快就重新适应了,毕竟西京也是世界级的大城市,愿意的话可以就地过东京或者曼哈顿的生活毫无阻碍;有的完全不行,整天叫唤要离家出走投奔自己的精神故乡。

按理说走就走吧,签证大厅的门一天开八小时,航班也没断过,他们又舍不得家里人给的钱。给太多了,怎么拒绝得了啊!

这些朋友同样时常遭遇家里人逼婚,擅自安排相亲什么的,大家清一色都很抵触。这么上赶着说咱们配合一下谈谈看的,黄明明是头一个。

黄明明认为这很容易理解:“我对结婚没兴趣,而且我想做事,根本不想浪费时间谈恋爱。”

她露出了烦恼的神色,扮个鬼脸,“但我爹地根本不理这些,总是想把我介绍给一些男的,我看不上还要批评我,这不是很奇怪吗?”她想了想,“中国是不是有句古话,强种的瓜不甜。”

盛可以严肃地纠正她的语言错误:“不是,是强扭的瓜不甜,种没什么问题。”

他理解了黄明明的诉求:“就说咱们彼此看得上,接触看看,谈着,免得他继续再给你安排其他人相亲,是这个意思吧?”

黄明明一拍大腿:“正是。”

盛可以赶紧挪开了一点儿,看她拍手那力度,啪啪作响,跟练过铁砂掌似的,把自己拍骨折就不好了。

“我觉得行,那咱们一会儿眉来眼去装一装。”

黄明明心满意足:“可以,眉来眼去我挺会的。”

“那当然会,你看你眼睛那么大。”盛可以对她眨眨眼,黄明明爆笑,“这就开始了?”

驱车四十分钟左右,两辆车先后到了黄家。

黄成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坐在轮椅上,护士推着他,穿一件中式对襟的白色上衣,眉毛很长,黑黝黝的,眼睛习惯性地眯着。他的腿脚虽然不便,精神却很爽利。

盛天骄的到来让黄成武很是高兴,和盛可以初次见面,上下打量之时,欣慰之色更溢于言表,可见盛可以确实体健貌端。

一行人进了屋子,闲聊几句之后,管家来请他们入席吃饭,说知道盛天骄喜欢吃川菜,特意请了上港最近很火的一家川菜馆主厨来掌勺,请他试试味道。

菜一一上来,食材、口味、卖相,都很不错,毕竟成名的厨师个个都有自己的绝活。只有盛可以天然不服,他认定袁有明川菜无敌,死活不承认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从感情上全盘偏向自己人。这会儿吃了几口之后,还偷偷摸摸给袁哥发了一条信息,很突兀地对他进行了无脑吹捧,经过长时间的相处,袁哥已经很了解他了,回了一句:你又去哪里的川菜馆子吃了吧。

然后又问一句:啥子时候来吃饭?

盛可以回:出差呢,回来就过来。

袁哥说:要得,我给你弄点儿腊肉炒儿菜,炖个芋儿鸡。

盛可以回了一句:好嘞。

正发着信息,黄明明拉了他一下,凑过来悄悄说:“开演不?”

他也小声说:“会不会突兀了一点?我们之前都没什么交流。”还挺认真。

黄明明说:“可以现在开始交流。”

盛可以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回答:“也行。”两人头挨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桌子挺大,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在咬耳朵,于是很自然地就收获了黄成武好奇而欣慰的眼神一个。

黄明明坐正了身体,给盛可以夹了一筷子菜,盛可以决定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给她盛了一碗汤,侍者在旁边试图跟他抢活儿干都没有成功。黄明明特意调高了一点声调说:“谢谢,你真贴心。”盛可以:“明明的声音真好听。”

明明对他做了一个要呕吐的动作,盛可以笑起来,觉得还挺有意思。

他们俩演得起劲儿,花样越来越多,坐得越来越近,大声讲小声笑,一开始互相叫黄小姐,盛总,渐渐无痕切换成了明明,二哥,各种明里暗里吹捧对方,搞得盛天骄和黄老爷都有点喜出望外,不知道这门当户对怎么来得如此突然。

盛天骄对弟弟比较了解,平常出去应酬状态起伏就很大,底线是能保持礼貌,要他很热情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今天似乎什么都对上了。

黄成武先生就不一样了,他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印象中这个孩子生性高傲而且耿直,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别管去哪里见什么人,有时候人家说的话让黄明明不高兴,她能站起来就走,不掀桌子都算是很忍让了。

此刻黄明明居然对盛可以青眼有加,黄成武打心眼里高兴,他不去干扰女儿和盛可以的互动,继续跟盛天骄聊天。两人喝点儿酒,聊聊事业,聊聊人生,不时看一眼小辈们,盛天骄的感觉是弟弟最近懂事很多,开始知道给长辈面子了,黄成武就已经在想彩礼应该买什么,游艇飞机还是哪一处整个全家人都能住的别墅,一步到位。

他情不自禁说出心声:“盛老弟,要是咱们两家联姻,那简直就太好了,知根知底,做父母的才放心啊!”盛天骄干笑几声,说:“大哥说得对,天下父母心啊!”赶紧自己喝了一杯。

黄成武继续遐想:“就是辈分有点乱,你弟弟叫我岳父的话,你不是凭空矮了一辈。”

盛天骄说:“大哥不用想那么长远,到时候他们喊他们的,我们喊我们的。”

他们吃完饭,移步到黄成武的私家酒窖继续聊天,开了两瓶名庄好酒。黄明明和盛可以陪他们喝了一杯,黄明明就说:“爹地,我陪二哥去园子里逛逛,你们慢慢喝,好吗?”

平常黄明明想从老头安排的社交场合走人,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按都要把她按在这里待到曲终人散。

今天不一样,她说陪盛可以出去逛逛,黄成武没听完就同意了:“去吧,你们年轻人,聊你们自己的,不用陪着我们。”

两个人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欢天喜地出了酒窖,盛可以对局势有着清晰的把握,说:“你准备去哪儿玩?”

黄明明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有几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我想去见见。”

盛可以说:“那你去呗。”

黄明明礼节性地询问了一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盛可以忍不住笑:“你听听你的语气是有多不情愿,我要真的去,你不得气死?”

黄明明大力拍他:“你真是个明白人,我都有点真的喜欢上你了。”盛可以连忙摆手:“要不得,要不得。”不小心冒出了袁哥教的四川口音。

她问盛可以:“那你呢,你去哪儿?”

盛可以说:“我找个地方坐会儿玩玩游戏,差不多了进去跟他们聊几句,顺势把我哥拖走,你就安全了。”

黄明明击节赞赏:“就这么干!”

他们俩真的分头行动。盛可以在黄家的院子里逛了一圈,看出来了为什么哥哥和黄成武会是好朋友,他们对山水园林的热爱挥洒于各处,每一棵树都是用人民币堆起来的。

他抓紧时间给乔希年打了个电话,闲聊几句,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回到酒窖,进门就听到黄成武和盛天骄在聊做一个私募基金的事儿。

黄成武说:“关之鸿之前在锦绣做,表现很出色,可惜跟他老板老郭一直不对付,前几天来找我,说想自己主导搞一个私募,让我支持一下。”

他问盛天骄:“你要不要一起来?”

盛天骄抬了抬眼皮,看到盛可以进来了,就问:“老二,你怎么回来了,明明呢?”

盛可以不慌不忙地在哥哥身边坐下,张口就来:“我跟明明说想来跟成武哥聊聊天,多跟您学习,明天再和她一起吃饭,她就回去休息了。”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这么一说,黄成武没什么好挑剔的,招呼酒侍过来给他倒了点酒,说:“今天跟你哥喝威士忌,这是我在日本买的一个酒厂自己出品的,你尝尝味道。”

盛可以喝了一口,有点惊喜:“成武哥你这个酒用的水太好了。”

黄成武很高兴:“老二很懂啊!”

盛可以有点尴尬地看了哥哥一样,做好准备下一句就会被批吃喝玩乐不学无术,谁知盛天骄说的却是:“他对自己喜欢的事情都还是有研究的,现在做一个投资公司,专攻文娱餐饮,什么密室逃脱之类的。反正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嘛,给年轻人去做就对了。”

盛可以腰都挺直了,参与谈话的兴头马上高起来。

“刚我进来,成武哥在说关之鸿要创业啊?”

黄成武有点意外:“老二也认识老关?”

“嗯,去年我哥有一个应酬我代替去的,饭局上见到了,他还介绍了两支股票给我。”

他想起来了,对盛天骄说:“说让我找机会带他跟你认识呢!”

盛天骄淡淡地说:“那时候他可能就想自己出来单干了,所以在物色合适的LP(出资人)吧。”

黄成武说:“老关做二级市场很有心得,在锦绣管三个七八十个亿规模的基金,四五年下来不管行情如何,平均每年都有25个点的年化,最高能去到百分之三百,很稳健。我对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盛天骄点点头:“大哥既然信得过,我当然没有别的意见,回头他开始攒盘子了,我跟着大哥投一点。”

黄成武笑:“他为了让我对他有信心,把自己的私人股票清单给我看了一下,确实很牛。今年年初高位进去的,居然现在都有两倍多盈利了。”

盛可以随口说:“成武哥,老关自己买了些什么股票啊?”

黄成武说了一只股票名字,他心里猛然一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哪个?”

“光安能源,老二有了解过吗?”

盛可以压抑住了内心的波动,摸出自己的钱包,从身份证旁边掏出一张折成小块的纸,自己先看了一下,然后展示给二位大哥:“是这个吗?”

黄成武瞥了一眼,回头去喝酒,喝着喝着觉得不对,扭头又看了一眼。酒杯被放下了,他探身从盛可以手里把那张纸接了过去:“这是哪来的?”

盛可以一秒钟都没犹豫:“我有个顾问前几天写给我的。”

黄成武仔细看每一个股票的名字,啧啧称奇,而后说:“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这上面有七只股票都在老关的私人清单上。”

盛天骄在旁边伸长了脖子,黄成武转手把那张纸递给他:“你这个顾问功力很深啊,和老关一样都专注新能源赛道,看个股眼光精准。”

盛天骄接过那张纸,一看到手写的娟秀字迹,心里就有点数了,顺手递还给盛可以:“老二这个顾问是个天才,跟科班出身那些基金佬不太一样,有机会我也带来给大哥见见。”

盛可以对哥哥投去感激的一瞥,黄成武说:“既然如此,天骄,咱们给老关投钱,再有个靠得住的自己人一起搞不是更好?”

他直接对盛可以说:“让你这个助理来跟老关一块儿干呗。”

盛可以简直坐都坐不住了,咽了一口唾沫,本能地望向大哥。盛天骄没有回望他,略一踌躇,说:“大哥说得对,回头咱们合计合计。”话题一转,转到其他事情上去了,“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买了一个球队,深实,去年拿了国内联赛亚军,我回来看看他们的情况。”

“嚯,大哥还是想玩俱乐部啊,准备交给谁去管?”

夜色越来越深,谈话还在继续,酒很好,然而盛可以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全部脑子都放在了做私募基金这件事上。

浮想联翩啊朋友们,他浮想联翩。

做一个自己的私募基金。

乔希年掌舵,自己护航。

盛可以飘了。

回到西京,盛天骄和盛可以各回各家。大哥就是大哥,从容自若,盛可以却五内俱焚,像被架在油锅上烤还不翻面,煎熬了一两天,他实在忍不住了给哥哥打电话,劈头就问:“哥,私募基金那件事怎么说?要不要给乔希年做。”

盛天骄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老二,关之鸿这个盘子起码二三十个亿,不是小事,不能操之过急。再说,乔小姐有执业资格吗?”

盛可以给问住了,不用想,肯定是没有的。

“没有可以去考一个,或者让其他人注册也可以,这不是问题。”

“那什么是问题啊大哥,能不能别吞吞吐吐的?”

“操盘大笔资金做二级市场和自己拿点儿闲钱买点儿股票玩,完全是两码事。我不太了解乔小姐,不能判断她是否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盛可以张了几次嘴,硬是没敢帮乔希年打包票,毕竟他自己也清楚哥哥说得对。一万块本金固然挣不了多少,也亏不到哪里去,而带杠杆的巨额盘能动辄杀人,玩私募玩到跳楼是寻常事。

盛天骄反过来安慰他:“老二你别急,我观察一下乔小姐给的这个股票清单,过一段时间咱们再看,关之鸿那边也不会很快启动的,他还在到处找LP呢。”

这句话提醒了盛可以,他当机立断掏出手机,把乔希年推荐的十只股票统统放进关注列表,早一看,晚一看,涨了就欢喜鼓舞,跌了就如丧考妣。明明没投一分钱进去,精神上已经成为十家公司的大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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