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别让“恶魔”窃取阳光(1 / 2)

加入书签

宁市,奥园路宝邸小区。

一辆奥迪A8开进停车场,顺利地滑入一个宽敞的车位,车位上方挂着一块“业主自有”的牌子。

王鹤从车上下来,吹着口哨朝电梯间走去。

在宁市,宝邸是高档小区的代名词,房子的位置、环境、配套设施、物业管理水平都是一流的。有段时间宁市有女儿的有钱家庭都流行全款陪嫁一套宝邸的小公寓,五十多平方米要六七百万,算婚前财产,给女儿傍身的。

王鹤想住宝邸很久了,今年初终于得偿所愿,一开始当然是租的,总得一步步来嘛。人生只要是上坡路,终究会来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再说三万多一个月,就算租的说出去也挺有面子的不是吗?

他就来看了一下房,掉头就拍板下定了,搬进来没几天,王鹤又去了一趟附近的奥迪4S店,想换辆车。

他之前开的是一辆国产的“宝马5”,二手买的,开了好几年了。宝马是不错的牌子,又国产又5系却叫人犯嘀咕,被人说了几次之后,王鹤自己都觉得是装腔,早就想换了。

他年初就在4S店订了个A6,三个月才到货,结果才订了几天,他就后悔了。

王鹤是搬到宝邸之后后悔的,因为那儿停的车没有A6这个级别,一水儿都是库里南、宾利、奔驰、迈巴赫,就连送孩子上学用的保姆车都要七八十万。

费劲巴拉换了一回车,天天回家还要在停车场矮人一头,这感觉王鹤想想都难受。

说起来他运气不错,他去奥迪店里看车的工夫,相熟的销售小吴过来,问他要不要考虑一下买A8。

小吴说,去年有人订了一辆A8最高配,内外选的都是特别娇媚的淡粉紫色,结果临提车莫名其妙飞单了。

客人损失了三十万预付,而其他人买A8都是商务用的,对粉紫色比较抵触,已经在手里有一阵子了没能卖掉。

小吴就问王鹤:“哥,这车你要不?你要的话原价给你呗。”他还追加了一句,“你之前订的A6到了之后,咱们加点钱当现货卖别人,哥你还能赚点儿。”

王鹤听完犹豫了最多一秒钟,就买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不是在宝邸见了那么多几百万的豪车,自己未必会那么爽快接手一辆A8。

买了就买了吧,不缺那几十万,开进小区的时候,起码觉得自己像正经住这里的人了。

王鹤踩着轻快的步子进了电梯,刷卡,屏幕上自动跳出三十三楼,而后平稳上升。他抬眼看看摄像头,训练有素的夜班保安想必正在密切监控小区里的安全情况,他再望向电梯间的镜子,端详自己的脸,一种人上人的惬意感油然而生。

他三十多岁,本来就是男人状态最好的年纪,又一贯来都注重锻炼和修饰,整个人修长健美,前段时间去海边潜水把皮肤晒黑了,更显得轮廓俊朗。

长得好是其次,人靠衣装,他身上的白色衬衣、牛仔裤和鞋子,式样简单,价格不菲,质料、设计、剪裁做工都很不错,能把人的气质衬出来。

有钱太好了。

这句话最近几个月频繁出现在他脑海里。

当然是个人就知道有钱好,可是有钱到底有多好,没体验过有钱日子的人,根本想都想不到。

就拿奢侈品来说吧,王鹤以前就经常出国,他在各大机场、国外的商场、奥特莱斯之类的地方都买过名牌,衣服鞋子包包皮带,一次两三万,和工薪族比算是很大手笔的消费了。

可是真正的有钱人原来根本不会特意去国外买奢侈品,更不会去奥特莱斯,事实上他们连品牌店都懒得去。店里要是有新货,柜姐会送到客户家里,挑多久都行,怎么挑都行。

品牌搞活动,会毕恭毕敬去请人家参加,秀场留出位置来,公关亲自接送,做足普通人眼里一百分的待遇,对有钱人来说只是基本礼貌。

这种体验王鹤有过一次之后,“有钱太好了”这几个字,就再也忘不掉了。

他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到了三十三楼,刷指纹加密码开门,一进去就看到关琳瘫在客厅的沙发上,脚搭着茶几,手里举着红酒杯,八十寸的4K电视机开着,正播着一出无聊的肥皂剧,里面的角色尖声喊叫,不知所云。

王鹤顿时皱起眉来,他走过去,发现沙发边歪着一个空的红酒瓶,而精致的宝蓝色波斯地毯上晕开了一摊酒迹。

“你怎么一个人喝那么多酒?”他的声音带上了怒气,弯腰把酒瓶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关琳动都没动,只是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有敌意。她没化妆,脸因为酒喝太多有点肿肿的,黑眼圈很明显,头发乱糟糟的,身上那条真丝睡裙穿了几天了,现在胡乱卷在身体下面,露出了内裤,雪白大腿上一块块淤青很显眼。

王鹤等了一会儿,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王鹤在她身边坐下,试图好好说话:“怎么了这是?”

关琳冷笑一声,把手中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干了丢开,站起来摇摇晃晃就往洗手间走。

王鹤伸手一把拉住她,提高了声调:“我问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喝那么多酒?”

关琳使劲儿甩开他,大着舌头嘟囔:“别管我,走开。”

王鹤站起来,他的怒气值就像掉在开水里的一根水银温度计,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直线上升,他更加用力地抓紧了关琳。作为回应,她发出痛苦的尖叫声,激烈扭动着,一面伸手向他的脸抓过来,红色指甲尖尖的,像野兽的爪牙。

她年轻时候最吸引他的,就是像野兽的那一面,和永远乖觉沉默的乔希年如同世界两极,男人要付出许多努力才能让她顺从,得手之后格外过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点就着的脾气不再是刺激,更多变成了负担,也许是因为王鹤不再想要去征服一座已经爬过无数次的山。

王鹤躲过她的抓挠,手放开,再一推,关琳失去了重心,摔在了墙壁边,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

他蹲下来沉着脸打量她,慢慢说:“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关琳抓着自己的睡裙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滚开!滚开!滚,不要管我。”

这时王鹤的电话响了,关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充满警惕的质问:“这么晚了,谁给你打电话?”

王鹤看了一眼来电,没有理会关琳,走进书房反锁了门,这才按下接听键。

“王总到家了吧?不好意思啊,今天把你留到这么晚,女朋友没有生气吧?”

电话里的女人声音轻快爽朗,和主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王鹤想起对方的样子,一整套路易威登的蓝色印花裤装,爆炸头,用一根衣服同色系的发圈松松地绑着,为人处世彬彬有礼,可是浑身上下都在提醒别人她的来历不凡。

赛琳娜,AMT总部的采购副总,和王鹤上个月在一个投标现场认识的。

那是集团分公司的一个礼品采购单,金额四十多万,绝对数额不高,利润还不错。

王鹤的公司有礼品供应这一块,早年投了几家工厂,自己有股份,能把价格控制得比较低,业务做得还不错。不过,这一次投标他本来是应朋友的请托去围标的,出来之后反而是他的公司中了,让王鹤很意外。

宣布结果之后,采购总监张总过来和王鹤打招呼,约好了过两天去他的公司和工厂看看。

老张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一个年轻女人,王鹤以为是个普通员工,结果采购总监告诉他,那是总部新来的营销副总,大老板的亲戚,刚从国外回来就空降当副总,正在熟悉业务。

“你叫我赛琳娜就好,国外不管多大老板都叫名字的,总来总去太官僚了。”她笑着这么说。

过了几天,赛琳娜助理联系王鹤,说老板有意跟王鹤的公司聊一个长期供应的合同,让王鹤去一趟AMT的办公室,他去了。

接下来对方又要求看一下接单的工厂,王鹤全程陪同,赛琳娜性情爽利,很好相处,王鹤对金主自然是曲意逢迎,一来二去,两人居然就熟起来了。

今天王鹤出去,也是参加赛琳娜组的一个饭局,一共六个人,除了王鹤,其他人都有头有脸。两个上市公司的副总,赛琳娜国外读书时的一个同学,看样子也是富二代,还有一个挺有名的男明星,不算大红大紫,但走在街上还是要戴帽子、墨镜、口罩,否则肯定会引来路人围观。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锦华堂,宁市本地最贵的私家菜馆,不接待非预订的客人,也不接受外人预订,王鹤听人说过几次,这是第一次有机会登堂入室。

饭局全程都在闲聊,两个上市公司的副总喜欢谈政经大势,富二代到处吃喝玩乐,言必称我在哪儿哪儿玩的时候,按理说表演人格最活跃的男明星反而不怎么说话,慢条斯理地吃,冷不丁甩一个演艺圈里的八卦出来,博个满堂彩。

王鹤知道自己没显摆的资格,自觉扮演了一个话搭子的角色,有人说笑话就捧个哏,别人需要什么,服务员万一有意识不到的地方,他就自觉自愿去张罗。赛琳娜似乎对此很满意,不断对他投过来赞许的微笑。

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宾主尽欢,赛琳娜结账,没人跟她抢,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王鹤找机会看了一下账单,六个人,八个菜三瓶酒,吃了两万多,最后上的那盘饺子是野生大黄鱼剁馅儿做的,一个饺子单算下来要几百块钱。

有钱太好了,与此同时,王鹤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那点儿钱,真的不算什么。

屁都不是。

眼下他回过神来,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哪来的什么女朋友,只有儿子在家,是有点晚了,所以没给他读成睡前故事,明天补上就行。”

赛琳娜“哟”了一声,带着些微钦慕,不明显,但听得出来:“王总原来还是个好爸爸,真叫人感动。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说,我明天就回上港了,下个月还会来宁市。”

王鹤有点失望:“这么快就回去啦?我还说要回请你吃个饭呢。”

她爽朗地笑:“下次请没问题的,订单那边,请王总上上心。我们一年有两千多万的内部礼品订单,一直在找稳定靠谱的独家供应商,咱们从小订单开始做,我看好你们哦。”

王鹤马上表态:“您放心,不敢说完美无缺,我保证一定做到我们的极致。”

赛琳娜说:“王总这么见外啊,您啊您的。”

王鹤很识相:“您先跟我见外啊,还王总呢。”

赛琳娜又笑了:“那以后叫你王鹤哥,有合作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她似乎浑然没去想自己这么一句话会给人带来多大影响,话锋一转:“下个月我来的时候,美蒂雅刚好有一个尊贵客户答谢活动,王鹤哥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卖钻石的牌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玩?”

王鹤几乎是抢着她的尾音就答应下来了:“当然,你邀请我,我怎么可能会拒绝?”

赛琳娜爆发出甜美的笑声,开开心心说了一声“好嘞”,电话挂掉了。卡在这个点儿,书房的门被关琳砰砰砰擂得山响:“王鹤,王八蛋,你开门!你在跟谁说话?你在跟哪个女人说话?”

她喝醉了,口不择言,声调尖锐,每一个音节都歇斯底里,叫喊声穿破屏障,闯进王鹤的耳朵,他本来高亢激动的情绪,乍然之间落到谷底。

他坐在书桌上默默看手机,暗自期望关琳自己偃旗息鼓,结果换来的却是她更加剧烈的拍门和叫骂声。王鹤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猛然拉开门,关琳一头栽了进来。两人面对面站着,她满头满脸都是水,长发湿透了粘在脖子上脸上,衣服前摆也星星点点都是水,好像她刚才一头栽进了蓄满水的洗手盆。

“你要干什么?”王鹤冷冰冰地问。

关琳瞪着他,脸板着,没有半点儿表情,唯有扭曲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有风暴起伏。

她举起手,像是要打王鹤,又像是在对什么喊停,口齿不清地说:“你刚才和谁打电话?”

“客户。”

关琳嗤之以鼻:“跟客户通电话要反锁门?”她咄咄逼人,“跟客户,客户说话,有什么不能给我听的?”

王鹤说:“你去照照镜子,你这个鬼样子,跟谁说话最好都不要给你听到。”

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关琳扭头去看书柜的玻璃门,玻璃上的照影也以同样眼神看着她,一明一暗两张脸都渐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王鹤在一旁缄口不言,眼神炯炯地观察着。一个人开始自我厌恶的瞬间,极其值得欣赏,这个人从前越是强大、自信、光彩夺目,崩溃起来就越赏心悦目。

他内心发出陶醉的呻吟,脸上却出现了怜惜之色。很简单,嘴唇微微弯下去,眉头皱起来,眼角就像看到强光一样眯着,王鹤把这个表情取名为悲悯面具,合适的时候戴上,总是能收获女人的眼泪。

他走过去,轻轻抱住关琳,嘴里发出安慰的嘘声,低声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宝贝,没事了。”她听着,一开始茫然地梗着脖子,而后表情渐渐柔和下来,肩膀垂下去了,双手抬了起来,像是要回抱他。

王鹤和她在一起很多年了,从大学到现在,他认为自己非常了解这个女人。就像现在,关琳会像以往一样软下来,顺从地倒在他怀里,甚至主动向他求欢,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抱着关琳柔软的身体,有点兴奋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掀她的裙子。就在这一刻,关琳如同梦醒了一样,双手举起来猛地推了王鹤一把,把他推出老远。

她有一双杏子眼,眯起来很娇媚,瞪大之后就有一种凶恶之感,而这往往是她生气的时候。现在,她就这么瞪着王鹤,酒意仿佛在瞬息之间退得干干净净,缓慢却清楚地说:“王鹤,你别装了,你拿到了乔希年的钱,是不是?”

王鹤眼睛都没眨:“没有,她又没死,我怎么拿得到她的钱?”

关琳短促地笑了一声,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你把乐乐带回来,不让乔希年见,你就是要她的命她都会给的,何况是钱。”

王鹤叹口气:“乐乐也是我儿子,关琳你疯了吗?再说了,如果你说得对,那为什么乐乐现在还在我这儿呢?我要是真的拿了钱,难道还能继续留着他,不让他去找妈妈?”

关琳狐疑地摇摇头,她的视线在书房里飘忽,什么都没说,忽然之间打了个喷嚏,被冷水泡过之后开始凉上来了。王鹤过去抱着她的肩膀,往洗手间送:“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整天胡思乱想的,你怎么那么贱呢?待在家里不上班,你这样,只会让我操心。”

关琳挣扎着质问:“你没拿钱?你真的没拿钱?”

王鹤摸着她头发,手势轻柔,要是有外人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温柔可人:“没拿没拿,真的没拿。拿了都给你,好不好?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关琳,她顺从地脱掉睡衣。王鹤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赛琳娜圆圆的、野性十足的秀丽脸庞,他幻想着自己怀里抱住的是比关琳有地位一百倍的女人,同样抱住的还有滚滚财源、泼天富贵。他王鹤值得过更好的日子,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一切都可以是代价。

这一晚之后,关琳好几天没回来,再回来就收拾了自己所有东西,直接从宝邸搬走了,给王鹤留了一张字条贴在洗手间的镜子上,用口红写着:我恨你。

王鹤回到家的时候捻着那张字条,忍不住发笑。

她真的有那么恨,就不会写这张字条了。

关琳是和乔希年一起认识王鹤的,不是关琳把乔希年拖去那个学长学妹联谊会,乔希年可能永远不会在晚上踏出自习室或者宿舍一步。

王鹤第一眼看到了关琳,去搭讪时先找的也是关琳,他那时是大学里万众瞩目的骄子,学生会副主席,院系篮球队的主力,成绩好、长得还好,在一众豆芽身材小白脸的男生之中是绝对的鹤立鸡群。

关琳当时有男朋友,然后王鹤一约她,她就毫不犹豫地取消了和男朋友当晚的约会,穿过半个城市,去王鹤定的地方找他。

她没想到王鹤约她出来,目的是想要了解乔希年,更进一步的,他想约乔希年。

关琳永远都忘不了那瞬间自己仿佛被冰水浇头的感觉。

有人说,越是吃不到的,就越吸引人。

这句话精准地描述了关琳的遭遇。

她千方百计接近王鹤,为了讨好他,还要从中拉扯他和乔希年见面。当他坐在两个女孩子中间言笑晏晏,偶尔转过头来深深看关琳一眼,她的身上就仿佛有火在烧。

她不知道的是,王鹤将她的反应,她的欲求,都一点一滴看在眼里。

她不知道的是,王鹤想追求乔希年,他也想要关琳,要的东西不一样,可是什么他都不想失去。

王鹤追到了乔希年之后,很快也和关琳滚到了床上。自那之后,关琳就一直觉得他们俩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互相了解至深,也根本离不开彼此。

她始终相信王鹤的说法:当年他会跟乔希年结婚,是因为她太可怜,太偏执,经受不了失恋的打击。如果和乔希年分手,她会自杀,那王鹤会终生为此而内疚。

关琳过后,每每把这些话拿出来重温,一遍遍想要从王鹤这里索取证明,证明他爱的是自己。每到那个时候,王鹤就情不自禁想要打击她、伤害她,哪怕是两人刚做完爱,正沉浸在缱绻余温之中,他内心的恶意仍如潮水涌动。

他想要痛痛快快地说事实并非如此,他选乔希年结婚而不选关琳,纯粹因为乔家父母是大学里的知识分子,家庭环境更好、更单纯,他也更有面子。

他是乔希年真正意义上的初恋,两人在一起时,她纯洁温顺如羊羔。这个女人如此单纯,王鹤能将她控制于股掌之间,这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代替的满足感。

当然他确实喜欢关琳,哪有男人不喜欢浪女的。

尤其是关琳这样的,美艳轻浮,表面上看起来劲儿劲儿的,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内心如同一块豆腐。

只要穿透那副张牙舞爪的表面,就能轻而易举将她一举摧毁。只要说爱她,又能把她的碎片粘合起来,让她继续千疮百孔地做人。

王鹤太了解关琳了。

他之所以从未真正试图摧毁她,是因为她还有用,小到跑腿给他买一杯咖啡,大到全身心奔赴来为他充当帮凶、杀人灭口,关琳在所不辞。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一个死心塌地的情妇更有用了。

不过,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关琳说得对,王鹤拿了乔希年的钱,那一笔他处心积虑算计的年金,90%都到了他手里。

这几年银行对大额现金的转账有限制,乔希年花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才把钱分成几笔转给王鹤,一共1440万,比当初老头子说的还多一些,想必因为这些年经济形势好,分红比例比当时预估的要高。

两人谈的条件很简单,她把钱都给王鹤,王鹤就把乐乐交还给乔希年。

乔希年很痛快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痛快得叫王鹤代她想想都肉疼。一千多万啊,不是一千多块,不是一百多块。

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损失那么多钱。

王鹤心想,如果他有这么多钱,而有人绑架了自己的儿子,他可能不会爽快付钱,会犹豫。

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这算是母性的伟大吧,很多时候,王鹤觉得,所谓的伟大都是愚蠢。他收到钱的下一分钟就变了卦:“希年,你回家吧,我们三个人好好生活在一起,我不能让乐乐过着没有爸爸的生活。”

乔希年发出愤怒的喊叫声:“王鹤,你答应了我的,钱给了你,你就把乐乐还给我。”

他情不自禁地笑,非常痛快:“我现在后悔了,希年,你回家就能见到乐乐,你不回来,那就永远见不到你儿子咯。”

他话锋一转:“要么,你把剩下一百多万也给我吧。你给了,那我就把乐乐还给你。”

他不等乔希年回应,就把电话干脆利落挂断了,自己忍不住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乔希年不会回来的,这意味着她那颗愚蠢的做母亲的心会一再滴血。

她也不会把剩下的一百多万给王鹤,乔希年自己说的,这是她爸爸的治病钱。

王鹤对此很不爽,那么老了,治什么病,要浪费一百多万。

他决定继续想办法逼乔希年,一百多万也是钱啊。

有时候王鹤想,不知道乔希年是不是和他一样清楚,就算所有的钱都到了他手里,他也不会把乐乐送回去的。

他恨透了乔希年从家里带着乐乐逃走,将他的计划毁于一旦,好日子整整迟了两三年才到来,这都是乔希年的错。

如果她愿意老老实实发疯去精神病院待着,或者干脆死掉,那不就好了?非要让他这么费劲。

王鹤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把字条扔进垃圾桶,一身轻松地走进书房。

他刚从夜店喝酒回来,喝得很爽。有个妹子一直在身边蹭啊蹭,喝到后来干脆坐到了他大腿上,短裙往上卷得都看不见了,圆滚滚的屁股热乎乎地贴着。

早知道关琳走了,他应该带那个妹子回家的。

王鹤懒洋洋地坐在书桌后,拉开窗帘,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夜色深透了,他心里一动,伸手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出乎他意料之外,电话被接起来了。乔希年的声音传过来:“喂?”

王鹤不说话,乔希年迟疑地说:“乐乐?是你吗?”

王鹤笑了两声:“乐乐睡了,是你老公给你打电话。”语气亲近随便,就像真的是一对正常的夫妻在通电话。

那边静默了一下,然后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乐乐送回来?”

王鹤懒洋洋地转动椅子对着玻璃书柜,欣赏自己的影子。

“咱们两口子,你这么说话不对吧,乐乐是我的儿子,有什么送回不送回的,真正应该回来的是你吧!”

他这么激怒乔希年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好玩。

他想象乔希年熟睡之中被电话铃声惊醒的样子,看到王鹤的号码,紧接着就想起乐乐。不管多少次,她都会以为这是乐乐打的,她还以为乐乐会很快就回到自己身边,在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之后。

王鹤心想,真是奇怪啊!哪怕朝夕相处多年,一个人还是可以完全不了解另一个人。

乔希年就是典型,她和王鹤在一起那么多年,竟然始终都不知道,自己老公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不让别人得偿所愿。

他等了一会儿,乔希年什么都没说,王鹤轻轻地又推了一步:“对了,你还没把钱都给我呢,说话不算数不太好吧,乐乐会跟你学坏的。”

她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一丝无奈。

“我说过了,剩下的要拿来给我爸爸付医药费,这是我们已经说好了的。”

王鹤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美甲店是要比自己修得好,洁净、浑圆,一看就是对生活有要求的人。

“你爸得的是癌症,又那么老了,就算一百万能治好,也没有什么意思,你不如把钱省下来。”

他笑得很愉快:“总之,你不把钱都给我,就别想再见到乐乐。当然,你老老实实回家也行,我的大门,永远都是为你敞开哦,宝贝。”

这是王鹤的特异功能,能够自然而然地在最恶毒最伤人的话和甜言蜜语之间无缝切换,乔希年永远都搞不懂他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到底是在暴跳如雷,还是在开玩笑。每当这个时候,喜欢凡事都清清楚楚的乔希年,就会不由自主露出极为困惑而忧伤的表情,对王鹤来说,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画面之一。

可惜他现在看不到乔希年的表情,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的语气也非常镇定,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行吧,乐乐也是你的儿子,你好好带着吧,我反正现在也抽不出时间来管他。”

“再见。”

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实实在在挂断了。

王鹤一下子跳起来,脸色铁青地对着手机大吼起来:“乔希年,你敢挂我电话,你敢挂我电话。”

他诅咒着马上拨过去,乔希年没有关机,铃声长长地响着,却没人接听,想必是静音了。王鹤像困兽般在书房里走过来走过去,不断拨打,却徒劳无功。

挫败感深深地攫取了他的情绪,甚至让王鹤有点手足无措,他以前是怎么规训妻子的?

他不挂电话,她绝对不能先挂电话。

要取得他的允许之后才可以结束电话。

他挂了,她再挂。

乔希年知道的,她绝对知道的。

甚至上一次他们打电话谈钱的问题,就一千六百万年金到底怎么分,扯来扯去谈得那么不愉快,她都是这么执行的。

结果就在片刻之前,她悍然挂了王鹤电话,甚至都没问过他还有没有别的要说的。好像她的意志突然之间至关重要,根本不需要在乎其他人想法了。

他喘着粗气,喃喃自语:“弄死你,我要弄死你。”然后再度拿起手机。

很多人,特别是女的,不害怕受到伤害,她们或坚强或迟钝,对自身所遭遇的打击总是抱着逆来顺受的态度。

可是她们接受不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受到伤害。

这个世界上,乔希年最亲近的人毋庸置疑是她儿子。

女人当了母亲之后,这个问题绝不可能有别的答案。

他知道乔希年现在肯定不会再接电话了,可是乐乐会接。

他把乐乐从西京带走之后,放在了爷爷奶奶家里,给二老换了一个地方居住。

和对待人质一样,王鹤不给乐乐上学,不让他出门,给了一个电话手表,只能接听,不能拨打,号码只有王鹤知道。

他告诉过乐乐,任何时候都要开着声音,任何时候都要接爸爸的电话。

王鹤阴郁地想,现在就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接你亲爹电话最好的时候,他要对那个五六岁的孩子怒吼、痛骂,把他骂得失声痛哭惊恐万状。

然后,他会让王乐乐跟乔希年通话,孩子会对母亲哭诉,她的心会为儿子的遭遇而破碎。

一刀能同时捅中两个人的软肋,效率简直不要太高。

王鹤露出愉快的笑容,平复了心情。他正要拨电话,屏幕亮了,一条信息进来。

是赛琳娜。

“王总,美蒂雅客户答谢会在下周六,你确认有空参加吗?我要确定出席人数了。”

王鹤眼睛一亮,顿时把乔希年和儿子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他拿着电话,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显得那么急切,要不要深更半夜也秒回,也许等到明天早上从从容容地确认更好?就像自己经常去这些活动似的,不稀奇。

他想到这里,默默自嘲起来:别装了,这些把戏,都只能骗又蠢又没钱的女人。他王鹤在赛琳娜这样的人面前,没有别的出路,必须竭尽全力地真诚可靠。

那些有钱人吃这套。

巧了,他也很擅长这套。

他坐下来,定了定自己兴奋的情绪,回复信息:我时间可以的,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赛琳娜回了一个表情包,是一只可爱的小熊摇摆着比ok的手势,然后又回了一条:加班,最近到处跑,事情太多了。

他马上点进表情包商店,下载了全套同款表情包,使用了其中一个捂嘴笑的图回信息。

咱们同病相怜,我也在加班。王鹤回。

赛琳娜:你这样子不行哦,我已经因为工作太多没法谈恋爱了,你可不要学我。

如果这是一句语音,王鹤简直能听到女人娇嗔的调门。

女孩子在你面前说她因为工作太多没法谈恋爱,这怎么听起来都是一个暗示,这一点点暗示让王鹤欣喜若狂。

他字斟句酌回了一条:懂得欣赏你努力这一面的男人,才有资格跟你谈恋爱。

果然对方发过来微笑和点赞的表情包,说:王总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然后是一句:下周见,晚安。

一周的等待对王鹤来说颇为煎熬,他感觉到赛琳娜对自己的印象很好,每天都会有事无事发信息来说几句话,天马行空,家长里短,聊她吃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见到什么人。

他在她的朋友圈里也开了眼界,大小姐喜欢买东西,三天两头都在奢侈品店,还有从第一排拍大牌时装秀的近景,或者在朋友的私家泳池开趴的照片。

她不发自拍,甚至自己都不入镜,相当含蓄,然而那些照片自然而然就贵气逼人。

王鹤经常盯着某一张照片看很久,泳池的一角,名牌店导购殷勤的侧脸,看得很入神。

这是他想过的生活,赛琳娜揭开了那个新世界的一角,三两剪影,看得王鹤心痒难熬。

不过,赛琳娜从来不给他打电话,王鹤偶尔鼓起勇气打过去,对方也根本不接,有时候甚至直接按断,很久之后若无其事发信息来说其他的。

他如果问起来,大小姐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很忙。

有钱人当然忙,而且有资格对任何人说自己很忙。

“你算老几,打电话我就要接你的。”这是王鹤脑补出来赛琳娜的内心独白。

他当然不高兴,可是他能怎么样呢!起码现在能怎么样呢?

也许有一天,也许总有一天。王鹤恶狠狠地想。

他可以像对待关琳或者乔希年那样对待赛琳娜,等她成为自己捏紧的一只麻雀,哪儿都去不了的时候,他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美蒂雅的客户答谢活动一年一度,在不同的城市举行,获邀的都是年度购买金额一百万以上的客户,每次活动的规模都在一百人左右。

地点年年不同,去年是西京,今年是宁市,特意选了新开张的悦华酒店,超五星。用杂志软文的话来说,这家酒店是奢华与高雅的代名词,潮人们趋之若鹜的热门蒲点。

王鹤准时赶到悦华酒店门口,赛琳娜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她身边站着穿黑色套装戴工牌的品牌公关经理,正陪着大小姐聊天。此外还有一个女人正在打电话,所有经过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王鹤一眼望去胸口猛然一窒。

这个女人起码有一米七八,简单穿着一件黑色无肩带裙子,平底鞋,曲线完美无缺,肩膀和手臂的肌肉线条一看就是长年健身房里泡出来的,脸像中国版的芭比娃娃,浓妆、红唇艳丽如火,睫毛眨动美目流盼。

王鹤按捺着突然激烈起来的心跳,走过去和赛琳娜打招呼。他今天刻意捯饬过自己,淡紫色的衬衣敞开、灰色T恤、牛仔裤、板鞋,照着时尚杂志搭出潮男形象,死死压住自己小题大做的冲动。

结果一看到这位,他又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了。

好在赛琳娜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很亲近的样子,让王鹤心里顿时舒服了一点。她说:“来介绍一下,这是瑞塔,这是美蒂雅的公关莉莉。这位王先生是我们公司在宁市的重要供应商,也是好朋友。”

王鹤对瑞塔小姐伸出手,风度翩翩:“瑞塔小姐,幸会。”

瑞塔刚好打完了电话,手机放进随身带的一个坤包。她没伸手,只是略微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在淡金色的眼影烘托下深邃而明亮,王鹤感觉她看自己就像在看街上一棵树,很敷衍地说:“你好。”

接着她语气不耐烦起来:“赶紧进去打一头就走吧,我还有事。”莉莉急忙为她们带路。

赛琳娜略放慢了一点脚步,和王鹤并肩走在一起,悄声说:“瑞塔一向来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王鹤就笑,很有风度地说:“大小姐是这样的,我明白。”

他情深款款地看着赛琳娜:“只有你最特别,性格比谁都好。”

她扬起脸对王鹤笑笑,不置可否,神情娇俏明朗,和瑞塔的艳丽相比,别有一番自己的风味。

他们并肩前行,王鹤顺口问了一句:“瑞塔是做什么的?”

“她自己没做什么,家里是做投资的。”

王鹤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美蒂雅的公关活动和它的品牌定位一样,奢华又有品位。看完一场为来宾特别定制的秀之后,就是私家鉴赏时间,客人们三三两两在私家展厅里看橱窗中展出的新品。公关经理们亦步亦趋跟着,遇到合意的,点一点,马上帮金主试戴下单。

王鹤不是美蒂雅的常客,没人跟着他,他也乐得没压力自己到处转转,看了半天,挑了几样,人还在兴头上,赛琳娜和瑞塔过来了,莉莉仍然在旁边跟着,手中拎了三个袋子。

赛琳娜说:“王鹤哥,我们走吧,差不多了。”

王鹤顺口就说:“这么快吗?不是说还有晚宴。”

老实说他还憧憬了好一会儿晚宴的场景,想着能不能四处走动走动认识些有来头的人。

瑞塔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欲言又止。赛琳娜拉了她一把,笑着说:“我们晚上都不怎么吃东西的,你要是还想待一会儿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王鹤立刻明白过来,这些大小姐根本懒得留下来参加什么晚宴,他这么兴致勃勃马上就被看小了。

他内心涌起一股微妙的刺痛与恼恨,外表还得维持绅士风度,跟着她们往外走。

出了酒店大堂,等司机开车过来,赛琳娜随口问瑞塔:“小妞,你怎么安排?”

瑞塔漫不经心地说:“去会所坐一坐吧?我还要跟你聊点儿正事。”

她说着话,扭过身正儿八经看了王鹤两眼,出乎他意料之外,忽然说了一句:“王总,要不要一起去?我们公司自己的会所,环境还可以的。”

说得挺客气,表情却很微妙,发出了邀请,却不希望别人接受。

王鹤看得分明,仍然顺水推舟:“好啊,太好了,我喜欢红酒。”

瑞塔似笑非笑:“那是,我没听过有人说不喜欢的,不喜欢都硬喝。”

赛琳娜抿嘴笑,看戏似的,这时候一辆银色的宾利欧陆GT滑到她们面前,赛琳娜招呼王鹤上车,转头问瑞塔:“你呢,跟我走吗?”

大小姐摇摇头:“我今天自己开车了。”

赛琳娜没想到这一点:“你居然自己开车,不犯懒啦?”

瑞塔说:“我爸刚买的一辆马丁,给我玩几天。”

这个消息让赛琳娜觉得意外:“伯父到宁市了嘛?怎么不跟我说。”

瑞塔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我让他司机开了两天多开过来的,这几天归我用,等我回去就让司机再开走呗。”

赛琳娜翻了个白眼:“你真爱折腾,也就是亲爹这么顺着你。”

瑞塔笑起来:“亲爹嘛。”摆摆手走了。

王鹤上了车,没一会儿,一辆美艳绝伦的玫瑰色阿斯顿马丁从他们身边开过去,瑞塔降下车窗对他们挥了挥手,手腕上价值百万的名表熠熠生辉。

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王鹤的脑海里,就像他梦想的人生落地了,呈现出切实的场景,可感可触。一时间他分辨不出内心到底有什么感觉,是疯狂的向往嫉妒,还是懊恼,这世上那么多人上人,为什么自己至今不是其中一个。

瑞塔抢在他们前面出了停车场,王鹤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他眼角余光一闪,忽然感觉到赛琳娜注视着自己,心里一凛,意识到刚才犯了大忌,绝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对她闺蜜的兴趣,否则无论两人关系多好,一定翻车。

何况,他和赛琳娜现在还没来得及建立起任何有价值的关系,一旦翻车,可就完全救不回来了。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若无其事回过头,说:“那辆车太漂亮了,就是颜色稍嫌突兀。”他叹了口气,“可能是看多了007电影,我对阿斯顿马丁情有独钟。”

赛琳娜笑笑:“是啊,瑞塔的爸爸很喜欢车,家里十几辆,见到好的就买,跟买玩具一样。”

王鹤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说:“她父亲做哪一行的?”

“不是说了吗,做投资的,不然她天天玩,自己能做什么投资,肯定是跟着家里人混。”

她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了什么,俯身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王鹤:“对了,这是我刚随手买的,送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蓝色皮面盒子,两层,装着一块银色钢表,黑色表带,椭圆表盘,盘底是淡淡的灰蓝色,没有其他装饰,素净无华。

这块表王鹤刚才在美蒂雅新品展厅里瞎逛的时候看到过,镶钻的要十七万,无装饰版的七万多。设计简洁高雅,机芯也很不错,他自己其实看中了,犹豫再三没下手。

没想到赛琳娜居然买了送给他。

他喜出望外,不仅仅是因为收到礼物,更因为送礼物的人对他有心。

他庆幸自己有备而来,随即也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笑着递过去:“咱们俩心有灵犀啊。”

这是一套珍珠首饰,美蒂雅展出的今季新品,耳钉、项链、手链,用的是日本伊贺出品的天然珠,正圆,光泽感一流,毫无瑕疵,售价十二万八千多。

王鹤逛了一圈,看中了两件他觉得赛琳娜可能会喜欢的东西,另外是一条白金链,带一个问号吊坠,吊坠上有一颗大概半克拉的钻石,售价九万。

看来看去,他总觉得是十二万那一套性价比高,尽管自己也知道考虑性价比正是穷人最典型的思维方式。

他最终还是买了珍珠首饰套装,付款的时候,油然想起一件小小的往事。

有一次关琳逛街,看中了一家店里一条两万多的手链,那会儿是最没钱的时候,她试了又试,最终没买,回头上网店找了一条同款高仿品,只要十分之一的价格。

到了之后,关琳戴在手上自我安慰,说反正谁都看不出来真假。

王鹤毫不客气地说:“我看得出来真假,你自己也知道真假,买不起就别买,戴假的有什么意义?”

关琳勃然大怒,跳起来把那条链子甩到他脸上,两人大吵了一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彼此相处久了,都心知肚明对方的软肋在哪里,王鹤骂关琳是贱货,倒贴赔钱,关琳骂他没出息,她跟了别的男人,就能买真金白银,跟了他,坏事做绝还什么都没捞到,只能买赝品。他王鹤就是个赝品,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从那一次开始,他就不再喜欢和关琳相处。也许从来没喜欢过。

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人是自己。

谁让他觉得不舒服,谁就是敌人,无论原来两人之间有什么,彼此又认为是什么关系。

此刻关琳的形象再度在眼前一晃即逝,赛琳娜的脸占据了王鹤视线的最中心,她笑着打开首饰盒,拿起手链戴在了左腕上:“真好看,谢谢你。”

王鹤晃了晃手里的表盒:“谢谢你才对。”

赛琳娜凝视着他,嘴角再度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笑,很神秘,又很暧昧,似乎酝酿着什么激动人心的想法,说:“这是咱们互相送的第一件礼物吧,很有纪念意义呢。”

王鹤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兴奋之情,有分寸地点头微笑:“是啊,很有意义。”

要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赛琳娜说的很有纪念意义到底指什么,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种了什么因,就会结什么果,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赛琳娜建议:“不如咱们都戴上吧,好不好?”

她向王鹤抛来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莫名其妙戴了个外人送的表,王总的女朋友会不开心?”

王鹤听到“女朋友”三个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关琳今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直接就按断了,连一个信息都懒得发。

这是她的老套路,总是跑,跑了又希望他追,追了回来觉得不如意又跑。可是不管怎么折腾都在王鹤的手心里,她的反抗不过在撒娇。

王鹤厌烦地晃了一下头,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他决心趁着此刻温馨的气氛,往前轻轻走一步。

他试探着用手指轻轻贴了一下赛琳娜放在车椅扶手上的手,对方似乎僵了一下,但没退缩,这是个好兆头。

“我真的没有女朋友,单亲爸爸的全部注意力基本上都在小孩子身上。以前交往过两个女孩子,都因为这一点而觉得不开心。”

“单亲爸爸?妈妈呢?”果然赛琳娜问起来了。

王鹤望着窗外:“以前太过于醉心工作了,公司刚起步,没办法,只能拼,他妈妈觉得太寂寞,就离开我们了。”

他叹口气,全情投入了一个爱子之人的角色扮演之中,既温柔,又惆怅:“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了,应该多陪亲人,工作是做不完的。”

王鹤一边说,一边借着玻璃的反光观察赛琳娜的表情,照他的经验,这句话肯定是有用的。

不少出身特别好的女孩子因为被保护得无微不至,成年后仍天真得令人发指。她们下意识觉得无论男女,喜欢孩子的多半就是好人,值得温柔以对。反而是那些市井中挣扎着长大的更实在,有钱的话拿钱砸就行了,不用玩这些有的没的。

果然,赛琳娜露出了同情之色,说:“哎,每次听到你说起你的儿子,语调都好有爱,什么时候有机会也带我见见他啊?”

王鹤回头向她微笑:“好啊,下次一定安排。”一面把手表拆封戴到了自己手腕上。赛琳娜的笑意更深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车子一路开出了二十多公里,到了宁市东郊一处别墅区。楼盘的名字叫洞天,房子是新中式的,兼具了西式住宅的功能设计和中式住宅风水的考究。进去小区主道的左边第三栋,就是瑞塔所说的会所。

管家出来迎接她们,带入二楼的茶室。疏疏朗朗的一个大房间,室外有修竹挑翠,掩映天光,大窗前一领茶台配几把木椅,独占空间的最中心,角落里一把扶手椅边一盏灯,此外别无他物。

瑞塔先到了,坐在茶台后熟练地烧水点茶,看到她们进来就说:“来喝点儿我爸最喜欢的肉桂。”她接着吩咐管家,“让厨房做几个小菜,我们晚上随便吃一点,酒我等一下自己去挑。”

管家答应着出去了。

她们喝着上品岩茶,聊着闲天。几巡下来,王鹤膀胱告急,去了茶室一侧的洗手间。

这个洗手间的设计很隐秘,藏在茶室一角,转个弯进去一处小走廊,放着大盆绿植。绿植旁边是洗手间的门,和绿色木质的墙围融为一体,没人指点根本看不出来。

王鹤解放了自我,拉上裤子拉链忽然心里一动,没冲水,轻轻开门走出洗手间藏在小走廊入口处,侧耳倾听赛琳娜和瑞塔在说什么。

女人私下闲聊一定会议论男人,尤其是其中一个女人正在交往或者有点儿暧昧的男人,这个时候她们更容易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看起来冷若冰霜的,也许热情已经在熊熊燃烧;看起来柔情似水迎合的,说不定别有所图,心里想的根本不是男女之事。

王鹤屏住呼吸,他站的这个位置太合适偷听了,谁都看不到他。房间非常安静,哪怕再小声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同样的道理,洗手间只要冲水,开门关门,外面的人也马上能转变话题,现在没有任何动静,赛琳娜她们聊得很自然。

不过,她们没有在谈论王鹤,半点儿都和他没有关系,她们在说一只股票的事情。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