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着盛装,光临你的世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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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半,盛可以和乔希年结束了这一次的购物之旅,终于买到了一条裙子、一双鞋,还有一个配套的包。

红裙子、红鞋子、小小的红色手抓包,都不是特别贵的品牌,但质地精良,去哪里都能拿得出手。

每一样东西都是乔希年自己挑的,和她之前拿的那些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颜色鲜艳动人,式样别致。

裙子是V领,窄肩带,下摆不规则剪裁,长的那一边堪堪到膝盖,短的那一边露了小半截大腿。

盛可以看她试穿出来啪啪鼓掌,乔希年非常不好意思,反复问他:“真的适合我吗?”

她在镜子前怯生生看自己,盛可以上来轻轻按住她的背,温暖的肌肤接触,让乔希年整个人都战栗起来。盛可以没有察觉,他的用意是:“抬头、挺胸,这样最好看。”

他认真地问乔希年:“知道为什么吗?”

乔希年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试衣服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化妆,脸色憔悴,头发也乱糟糟的,可是那件裙子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光辉。

知道自己是谁、做了什么选择,相信自己选得对的时候,一个人脸上就会有这样的光辉。

“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你是天才。”

“天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凡人只能跟着,天才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凡人只能看着。”他凝视着乔希年,加重了语气,“这就是世上的真理。”

他说得夸张,又说得恳切,像一把小扇子在三伏天贴在耳边扇起来的微风,叫人不期然舒口气。

乔希年脸色微微红了,软软地说:“只有你会这么说。”

盛公子自信心爆棚地说:“那就够了。”

他拉着乔希年直奔三楼:“去把头发也搞一下吧,要不要买点化妆品?”

乔希年这一次没犹豫,响亮地说:“要。”

乔希年六岁那一年就知道,服从是一个女孩的最高美德。服从带来安宁、丰足,还有爱。这一切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不应该说的一句话就能让它们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她的衣柜里挂满了粉色和白色的衣服,妈妈说这是属于好女孩的颜色。乔希年记得她的学校里曾经有一个高年级的女生公然抗拒穿校服,经常以一身黑的打扮露面,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黑色的墨镜。她觉得很酷,可是乔希年的妈妈提起那个孩子时,语气中的轻蔑和厌恶如此强烈,以至于乔希年根本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坏孩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女流氓,小小年纪就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糟糕透了。”

妈妈这么说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盯着乔希年的鼻子,视线仿佛能穿透女儿沉默不语的表面,搜索她内心的每一处沟壑,一旦找到大逆不道的种子,就要在它们未曾发芽之前捶打焚烧,毁灭得干干净净。

饭桌上出现她最讨厌的西兰花时,父亲就会单独把菜装上一小碗,摆在她面前。

“西兰花有营养。”他平淡地说。

许多东西都有营养,秋葵、四季豆、韭黄,人世间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在某个层面上都有营养。唯独西兰花会被特意装出一小碗,摆在她面前。伴随着父亲严厉的注视,乔希年低头一口一口吃下那些绿色的,令人恶心的菜。

她试过反抗,如果那也算得上是反抗的话。有那么一次,她装作没看见,没在意,很快吃完其他东西回到自己房间。

当时针来到九点四十五,她洗完了澡,按照日程安排在床上看睡前书的时候,母亲推开了门,在书桌上放下一碗西兰花。

“你今天吃的蔬菜不够,对你的身体不好,五分钟内吃完这些然后再去刷一次牙吧。”妈妈平淡地说,站在那里,递过来一把叉子。

她知道,确凿无疑地知道,西兰花有没有营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喜欢,而父母不喜欢她的不喜欢。

那么就穿粉色和白色吧,那么就在五点半准时回到家,去上美术课和钢琴课吧,那么就按照父母的要求,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到一分一秒吧!

乔希年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渐渐地她忘记了自己有过喜欢不喜欢某样东西某件事的时候,她的判断标准变成了:

可以吗?

可以这样吗?爸爸?

可以这样吗?妈妈?

可以这样吗?老师?

可以这样吗?老公?

可以吗??

盛天骄的新会所在平安坊,坐落在西京市市郊的溪云山下。

这座山是城市的市肺,国家5A级景区。景区内不准盖房子,景区外的山脚下风光一样可人,寸土寸金,能盖房子的地方也很少,因此盖出来的全是豪宅。平安坊就是豪宅中的豪宅。

前年交的房,盛天骄装修自家那一栋花了一年多快两年时间,现在终于启用了。前院、后园,请了国内这些年风头极盛的年轻设计团队操刀。花木扶疏,亭台楼阁,既保持了中式大宅分进分里的精华,又最大程度兼顾了西式的动线功能分割。盛天骄对成品很满意,本来只当会所,后来干脆辟了一楼出来自家常住。

宴会这一天,十一点左右客人们就陆续到来。除了和盛天骄向来交好的世家老友,合作伙伴,集团高管,还有盛世集团旗下各家公司里得力的干将,这些人由每家公司管事的人亲自挑选。

挑选的要求很高,不但要业绩出色,忠心可嘉,最好相貌还过得去。三者相加,将来在盛世必有前途,参加盛家的家宴相当于盖章认定了这一点。

如此一来,各公司被邀请的人无不以为荣幸,盛装前来。一面享受好酒佳肴,觥筹交错,一面暗怀心思,想找机会跟盛家人或起码是盛家的嫡系混个脸熟。

宴会是自助式的,按照盛天骄一贯的风格,不讲繁文缛节,大家尽管吃吃喝喝聊天玩乐,下午两点左右,他会召集集团的人开闭门会,这也是常规安排,每次家宴都有。

闭门会长达三小时,既有纯为拉近上下关系而来的闲聊,也会对严肃的话题进行商讨,有些第一次参加盛家宴会的人没有见过盛天骄,对这个闭门会非常期待,另有一些满心想要在大老板面前崭露头角的,更是满腔热望,有备而来。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人有所期待,这些人中间都绝对不包括盛可以。

事实上他最痛恨这个闭门会,每次他都因为这个破会必须来又走不了,到了会上一不小心就挨骂。

有时候是因为不说话,有时候是因为乱说话。众目睽睽下还得忍着气。

这一次他也跑不了,可是和以前相比,盛可以今天多了一点儿底气,那底气来自身边的乔希年。

司机把他们送到门口,自己把车子开到了旁边的停车场,那一片俨然在开豪车展。大部分车上都等着一个司机,同行们相视一笑,自来熟地开始唠嗑。一会儿饭点了主人家会差人来带他们去屋子里吃饭,礼数不可谓不周全。

盛可以让乔希年挽着自己胳膊下车,一下车就见到了李吉祥。

李吉祥同学是代表盛世投资来的,除了他还有蒋凡和翟晓敏。

蒋凡和翟晓敏都是盛天骄的爱将,年年指名必来。而李吉祥呢,破天荒头一次,是盛可以亲自请的。

以前盛可以从不邀请任何人,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想来。

眼下李吉祥穿着他最贵的一套衣服,上次穿还是结婚,一脸兴奋地和盛可以打招呼,再乍一眼看到乔希年,愣了半天大叫:“乔姐!是你?”

他上上下下地看,赞叹不已:“哇,乔姐你好漂亮,气质一百分,以前你怎么不这样穿?”

乔希年微微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干活儿的时候怎么能穿这样呢。”

李吉祥猛地一击掌:“乔姐,早知道你要来,给我带几个包子,我好久没吃你们家的包子了。”

小胖子一脸惋惜:“上次我晚上出差回来路过夜包子店想去买几个,结果被排队的人吓退了,生意太好了吧。”

乔希年一听到人家说夜包子生意好她就高兴:“是啊,生意挺好的。”

盛可以挺胸昂首,和乔希年一样高兴。理论上来说,夜包子是他第一个独立投资的项目,哪怕成功再小,也值得四处吹嘘。

他说:“等夜包子要开连锁了,小李你就加入团队帮乔希年他们做投后服务,自己人比较靠得住。”

一句自己人,立刻让李吉祥感到了春天一般的温暖。他眉开眼笑道:“那是。”

他们走进去,屋子里已经不少人。这个宅子太大,不像是住户,倒像是一个小规模的景点。

随着客人们的陆续来临,前院、庭院到后花园之间的所有门都打开了,专业宴会主办的机构派出了上百人的服务团队,为贵宾们打点一切所需。

乔希年不太习惯穿高跟鞋,盛可以就一直扶着她的手。这一幕落在在场所有人眼里,他们一进去,闲言碎语就开始在场子里像病毒一样流传,从大门传到餐厅,再传到主楼三楼盛天骄的书房。

“二爷带了一个姑娘来。”

“谁家的千金?”

“不知道。”

“二爷收心了?”

“谁知道呢!”

人们交头接耳,说的是什么盛可以一无所知。他带乔希年去后院看盛天骄养的孔雀和鹦鹉,特别告诉乔希年这玩意儿不能吃,乔希年觉得很好笑:“你真的很爱吃。”

盛可以很大方地承认:“可不,不过我只吃能吃的东西。”

他们漫步在花园,经过一处水池,中间游弋着许多珍贵锦鲤。乔希年淡然走过去,不知道里面每一条鱼都价值千金。

平安坊的人都是有钱人,他们炫富的方式隐秘而低调,车子、手表,吃什么喝什么,都上不了台面,富贵都在暗处。恰似宋词有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有的人院子里种的一棵树要一百万,有的只要三十五万,有的人养的鱼一条四十万,有的只要三万八,高下立见。懂的自然懂,不懂的也没人告诉他。

乔希年不懂,她也没兴趣,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过家家酒没意思,花花草草没意思,穿什么戴什么,什么口红色号,她都没兴趣,她愿意把一本大学化学教材从头看到尾,此间趣味,不足以为他人道。人们却都为此批评她,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合群?

好像合群并非习惯或选择,合群是正常人的条件反射。

盛可以带她看了一圈,乔希年礼貌性地表达了赞美,盛可以笑着逗她:“你挺敷衍的知道吗?”乔希年认真地说:“是很不错啊!”

她问盛可以:“这是你朋友的会所吗?”

盛可以说:“是啊,朋友兼老板。”

他对乔希年笑笑:“等一下你就会见到他了。”

主楼大厅熙熙攘攘,客人基本上都来齐了。盛可以走过去,如同投进油锅的一滴水,炸出了无数注意力,络绎不绝有人上来打招呼。他不那么情愿,可也习惯了这种场面该怎么应对,从头到尾拉着乔希年不撒手。

这姿态出乎乔希年意料之外,却起了绝大的作用,令她安心。

她很少到人多的场合,从前就少,这几年自然更少,独自站在陌生人中间总是令她非常紧张。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走着走着忽然不见了父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能去向哪里。

盛可以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他对乔希年说:“我小时候很不喜欢参加这种聚会,每次我都会站在餐台旁边,装作思考要吃什么,免得去面对陌生人。”

“然后家里人就会说我,只惦记吃,不会跟人打招呼,一点儿都不懂事。”

他叹口气:“天晓得,其实我只是害怕。”

盛可以对乔希年微笑,把她拉近了一点儿:“你就不用害怕了,有我呢。”

乔希年垂下眼睛,身体站直了:“嗯。”

他拍拍乔希年:“走,说到餐台,我们去看看袁哥做了什么好吃的。”

他们走到餐厅转了一圈,还没发现袁哥的出品,忽然有人过来找:“二爷,麻烦你去一趟书房,盛董找你。”

盛可以答应下来,低声交代乔希年:“我走开一会儿,你等等我,累了就找地方坐坐。我找不到你会打电话的,好吗?”

乔希年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餐台旁边,内心的恐慌如盛可以所说的,一点点堆积起来。有人跟她说话会让她惊慌,没有人跟她说话又让她窘迫。

她看着雪白餐台上摆出来的精致点心,强烈地想要回到方圆包子店,而且是那家从前开在花市街的方圆包子店,在那六把桌椅和收银台之间,她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

乔希年下意识地往餐台尽头移动,那里有一个角落,大盆的绿植后还留着足够一个人藏起来的空间,她克制住真的把自己藏进去的冲动,独自站在那里看在餐厅里走动的人。宾客们笑语晏晏,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彼此之间很容易就能融为一体,他们欢呼、拥抱、碰杯、聊天,对乔希年而言,这些人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乔希年在餐厅里发呆的时候,盛可以来到了三楼的书房。

这间书房是盛天骄专用的,层高格外高,最深处有一个小空间悬空。三面都是落地窗,窗外用一个中式大菱格做成框,外观如同半个镶嵌于墙壁之内的石亭。石亭下有丛丛修竹,颇为得趣。立面摆了一套古色古香的桌椅加一盏灯,清净疏朗,是盛天骄日常喝茶看书的地方。

盛可以进去的时候,盛天骄就在茶亭里,需要他亲自接待的朋友都还没到,坐在他身边的是盛家三小姐盛利好。她三十岁上下,身形很瘦,皮肤雪白点妆不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严肃,沉着的气质和她的年龄全不相称。

盛利好是家里的学霸,学心理学的,在西京大学教书,已经是副教授了。她住在学校,和盛可以一样平常一两周才回家吃次饭,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今天特意来庆祝哥哥新会所开张。

盛可以叫了一声哥,跟妹妹打了个招呼,坐下来,盛利好给他倒茶,开门见山就说:“老二,听说你带了一个女伴来啊!”

盛可以说:“是啊,来陪我参加闭门会的。”

这就让盛天骄很意外了。

“开闭门会的?不是女朋友?”

盛可以说:“不是。”

“没报宾客名单吗?盛世投资那边好像就是小翟,蒋凡和一个姓李的。”

盛可以梗着脖子:“没有,是我自己带来的。”他阴阳怪气了一下,“哥,不至于我带个朋友来都不行吧?”

盛利好接了一句:“你带朋友吃饭很平常,来开闭门会是不是有点奇怪,毕竟是工作上的事。”

她明察秋毫地指出:“你是故意跟哥闹别扭吧?”

听起来就很像是盛可以会干的事儿。

盛可以还会干的一件事,是在盛家人面前动辄就着急。往常盛利好这么点他一句,他肯定反唇相讥,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结果今天奇了怪了,他居然心平气和地摊摊手:“真不是,她工作上很强的,昨天晚上还在帮我理那个收购项目的资料,我现在对那个项目就了解得很清楚了。”

盛天骄不以为然:“很清楚了是吗?那你别等闭门会了,现在就跟我说说你的了解。”

盛可以哼了一声,胸口一股微妙的气流左冲右突,他清清嗓子,真的说了。

很容易,无非是把他头天跟乔希年之间的问答复述一遍,盛可以起码下了功夫把答案记下来。

他说着说着,盛天骄的神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根据盛可以对哥哥多年的了解,那是积极正面的征兆——他不但认同盛可以说的内容,甚至还受到了震动。

盛可以的表述告一段落,盛天骄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还没说什么,盛利好先开口了:“老二,你怎么突然对工作这么认真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以资深心理学家的专业眼神打量盛可以,一副要看进他内心最深处的架势。盛可以心里发毛,赶紧错开话题:“哥,你觉得怎么样,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盛天骄很公平,他点头:“很有道理,而且有一些地方我们的收购团队以前甚至都没想过,等一下闭门会上可以好好讨论。”

盛可以容光焕发,盛天骄看看他:“你带的那个姑娘帮你整理的?”

“是呀,说了你们还不信。”语气挺傲娇的。

“这位助理叫什么名字?”

“乔希年。”

盛天骄点点头。

盛可以趁热打铁:“闭门会我能带上她吧?”

“不太合适,在场的都是公司高管,名单上没有就不能破例。”盛天骄放缓了语气,“你悠着点儿吧,下次再说。”

盛可以有点失望,但哥哥这话也在情理之中,幸好现在有手机,万一闭门会上出现了新问题,他给乔希年发短信求救也来得及,于是顺势起身:“好吧,哥,你要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下了楼到处找乔希年,最后在餐厅最靠里的一株大绿植边看到了她,旁边还站着一个服务员,以及今天管活动安排的经理。

盛可以赶紧过去:“什么事?”

活动经理急忙说:“盛先生您好,这位小姐在帮我们找这条项链的主人。”

他的视线落在经理手上,人家小心翼翼托着一条白金项链,吊坠上镶了一颗起码有三克拉的钻石,旁边一圈水色上佳的碎颗翡翠,熠熠生辉。盛可以估了一下,这东西买起来要大六位数,不知是谁戴着戴着就给掉了。

乔希年在旁边说:“是一位叫艾莎的女士掉的,她戴的手镯跟这个项链是一套。”

盛可以对这个名字没印象,多半是盛天骄的朋友,乔希年没可能认识。

果然经理也问:“这位女士,您认识艾莎女士吗?”

乔希年摇摇头:“我进门的时候她刚好走过我身边,别人叫她艾莎,那时候她还戴着这条项链。”

盛可以兴趣上来了:“你看了一眼就记住了?”他知道乔希年记忆力超凡绝伦,不过之前都是记账记数据,没想到也能记人脸和首饰。

乔希年没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记得住啊,这个东西很显眼的。”

经理和服务员再次道谢后离去,盛可以的玩闹心上来了,他把西装袖子一挽,说:“咱们玩个游戏吧。”

乔希年说:“什么?”

盛二爷兴冲冲地说:“考考你的记忆力,你现在出去走一圈,尽量观察身边的人,接下来我也出去走一圈,回来给你出题,怎么样?”

乔希年下意识地拒绝:“不要了吧。”

盛可以笑得贼高兴:“要的要的。”不由分说,牵着乔希年走了出去,真的绕场一圈之后,回到起点,他开口了。

“来,刚才的人里,有几个戴白色钻表的?”

乔希年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五个,有两个人的款式很相似,但其中一个人的表镶了钻石,一个没有。”

盛可以怪叫了一声:“你不是瞎蒙的?”

乔希年摇摇头:“当然不是,你数过了吗?”

“数了。”

“是不是五个?”

盛可以击掌:“还真是!”

他双翘拇指:“有你的啊乔希年,等着,我就不信难不倒你。”

他心急火燎地冲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这回来个绝的,我觉得你马上要失手了。”

乔希年抿嘴:“你说说看。”

“有多少人穿了红色高跟鞋?”

乔希年愣了一下,盛可以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结果人家紧接着就问:“男人穿的也算吗?”

盛可以这个人有时候也可以很严谨:“红色、高跟,满足这两个条件就行,不分男女。”

乔希年点点头:“七个,六位女士,一位男士。另外有一位穿的是暗红色的,像毛血旺里猪血那个颜色,算不算红色?”

盛可以咽了口口水:“你怎么都把我说饿了呢!”然后眉开眼笑,“算的算的。”

他再度消失在了人群里,这次带回来的问题是:“今天来了几个秃头?”

乔希年忍不住笑了起来,盛可以是认真的:“赶紧说,别想混过去。全秃的那种,戴假发的也算,地中海不用管。”

乔希年摇头认输,说:“戴假发的怎么能看出来?”她接着说:“没戴假发自己秃着的有两个人。”

盛可以五体投地,他摸着下巴:“你这个记性要去用来打麻将或者玩百家乐,那不得当场发财致富啊!”

乔希年的微笑缓缓浮上唇角,内心欢喜,她天真地摇头:“不行的,我不会打麻将,百家乐又是什么?”

没有人教过她玩这些东西,没有人允许她玩这些东西,好孩子不应当玩,世间一切纯粹为娱乐而存在的东西都是邪恶的。

他们俩说着话,李吉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了:“盛总,乔姐。”手里端了个盘子,正在吃一串白白的,像年糕又有夹心的东西,盛可以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过去了,“你吃啥呢?”

“袁老板做的糯米鸭片,可太好吃了。”

他居然对盛可以建议:“咱们去打个包吧,别浪费了。”

盛可以一瞪眼:“我过去吃了还有给你打包的份儿,你太看不起我的食量了吧。”

他带着小李和乔希年雄赳赳气昂昂穿过餐厅,直取安置在另一处角落里的川菜台,台子上摆着各色玩意儿都是盛可以在方圆包子店蹭饭时没见过的:除了李吉祥吃的糯米鸭片,还有串起来的迷你贡菜肉丸,用精致的八角小面盅装着的麻婆豆腐。和牛馅料的一口锅盔,一只一只放碟子里的椒香扇贝,一小碗一小碗的担担面,每碗就一根,调料和面条的中间隔了一层米纸,吃的时候一搅拌,香气喷薄而出。

盛可以还看到了自己这辈子见过最豪华的大刀耳片,铺在骨瓷小碟子上。一大片薄薄的耳片,色泽娇嫩,弹指可破,中间堆了细细的一条干碟蘸料,红中带细碎的白和绿。一口卷起来吃下去,有耳片的肉香,脆骨的弹牙,芝麻、海椒与新鲜花椒融合的回味,简直好吃得令人发指。

盛可以没事就去包子店蹭饭,吃了那么多次,从未意识到袁哥的手艺有如此精细的一面。虽说是他盛情推荐的,但盛二爷之前对袁哥出品的卖相多少有点担心,毕竟盛家的人和盛家的宾客都十分挑剔,单靠味道无法满足。

这一刻他完全放心了,甚至喜出望外。

他问乔希年:“这个,这个,这个,你吃过吗?”

乔希年点头:“吃过啊,都是袁哥拿手菜,不过家里吃不会这么装盘。”

盛可以非常感慨:“袁哥对我不好。”

小李给他捧哏挺到位:“怎么说?”

盛可以拿叉子叉起一个糯米鸭片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品味,一边愤愤不平:“这么多好吃的,从来没想过要做给我吃吃看。”

乔希年很维护老板:“袁哥每次都是给你做你喜欢吃的啊!”

盛可以想想也是,又插了一个和牛小军屯锅盔:“太好吃了,这不比什么三明治四明治好吃。”

他吃得非常投入,连自己手机铃声响起都没注意,还是乔希年提醒他:“有电话。”盛可以一看,慌了神,“糟了,到点了。”

李吉祥和乔希年异口同声问:“什么到点了?”

盛可以来不及多说话,往楼上飞奔:“开会了,开闭门会。”跑了两步回头交代小李,“陪着你乔姐,哪儿都别去,知道没?否则扣你工资。”

李吉祥喃喃自语:“怎么好好的就扣上工资了呢!”

他转身对乔希年做了个鬼脸,“咱们继续吃去吧。”

闭门会开了三个多小时,很顺利,最后以盛可以的发言为基础,大家一致同意搁置之前说过的那个收购项目。

会议结束,人们纷纷站起来离开盛天骄的书房。差不多是晚宴时间了,菜色非常值得期待。

盛可以从来没在哥哥面前开过这么意气风发的会,这会儿昂着头哼着小曲儿也往外走,被盛天骄叫住了:“老二,晚饭后过来玩两局牌吧。”

盛可以本能地挥手:“不了不了。”

盛天骄对他的拒绝置若罔闻,又说了一句:“请乔小姐一起来,九点,在地下一层的棋牌室。”

说完就走了。

盛可以傻看着哥哥离开,赶紧下楼,在餐厅门口截住了乔希年和李吉祥,劈头就说:“希年,你晚点跟我去打牌。”

李吉祥和乔希年异口同声问:“打什么牌?”

盛可以摸了摸头:“怎么跟你说呢。”

盛天骄每年举办的晚宴结束后,余兴活动是玩牌,地点在盛家的棋牌室。

说是说棋牌室,其实盛家的棋牌室规模宛如一个小型的赌场,德州扑克、百家乐、21点、麻将桌、大小点,一应俱全。

玩家要受邀才能进入,除去盛天骄自己的朋友,只有那些最有希望进入盛世集团核心圈的人才有资格去棋牌室玩上一晚。邀请函会一对一发到手机上,没收到的吃完饭就该走了,走的人内心无不惆怅万分。

玩的人不需要自己掏钱,筹码都是主人家统一定量发,赢家能拿多出来的筹码去兑换礼品。礼品很高级,件件大牌,有的还是定制版,外面买不到。

不过,受邀的人没有半个是冲着礼品去的。事实上,他们在盛天骄的场子里不花钱玩的时候,比去真的赌场一掷千金还紧张。

盛天骄以慧眼识人自傲,这一点人人都知道,他尤其相信三局见真才的说法。所谓三局是酒局、赌局,还有就是困局,酒局看品格,赌局看头脑,困局看韧性。

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既然老板有这一套评估体系,那身边人自然会玩了命地往这个方面使劲儿。每年几次的家宴和家宴后的牌局,无形之中成了在盛世集团出人头地必经的考验。

盛天骄点名让乔希年去棋牌室,就是对她产生了考察的兴趣。这不仅仅是考察乔希年,还是在考察盛可以,至于考察的结果如何,盛可以心里半点儿没底。

他这么简略一说,乔希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李吉祥就发表了意见:“没找我去玩吧?没找我那我吃饭去了。”

盛可以摸头:“请是没请你。”

他灵光一闪:“小李,顺便那么一问啊,你会不会玩牌?麻将,21点,百家乐,德州扑克?”

打瞌睡天上掉下个枕头的事儿不时也会发生的,眼下就是一例。李吉祥头一抬胸一挺:“21点我可以玩,百家乐我不会,麻将可以,还得过奖呢!第一名。”

盛可以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啥比赛?全国?全省?西京市?”

李吉祥镇定地说:“读大学时我们寝室跟隔壁寝室的比赛第一名。”

盛可以要被他气死:“啥玩意儿,这你还敢拿出来显摆?”

李吉祥一点儿不虚:“寝室比赛是没啥,但我隔壁寝室有个哥们是我手下败将,后来在拉斯维加斯拿过一个什么麻将世界争霸赛的第三名,四舍五入我好歹也就算个全球第二吧。”

盛可以这个人有一点比较好,容易被说服,他都没去求证一下这个麻将全球争霸赛争的是什么鬼,就爽快地接受了李吉祥这个四舍五入的结果:“我觉得可以。”

他揪住李吉祥不放:“你别吃饭了,赶紧的,教乔姐玩21点打麻将去,我们三个人在实战中操练起来。”

李吉祥在他手下挣扎:“为啥现在教?我要去吃饭,我看过菜单了,很多菜我以前没吃过。雪菜蒸野生大黄鱼,水煮龙虾,我都没吃过,过了这个村我可就吃不起了。”

盛可以不放:“你要吃啥都行。我回头请你吃,吃到你上吐下泻,吐的和拉的是整只龙虾都行。现在你别想了,你的任务就是教会你乔姐玩麻将。”

李吉祥苦着脸表示不理解:“一定要吗?”

“一定要。”

“为啥呀?”

“因为一会儿你乔姐要过堂。”

盛可以说完,不管李吉祥听没听明白,拉着他们俩就往楼下棋牌室飞奔,特训开始了。

晚上九点,奉旨参与娱乐节目的宾客们三三两两步入棋牌室。第一次来的人无不啧啧称奇,东摸西看,常客们则刻意保持着自己矜持的嘴脸,服务团队在门口迎接众人分送筹码。只见人群宛如流水,一股涌进来之后,很快就分散到了各个台子上。

盛可以十五分钟之前才从这里撤退,现在带着乔希年又回来了,从门口的服务员那里拿了两份筹码,带着希年在里面转悠。

盛天骄在棋牌室最里面的一间包厢跟几个自己亲近的朋友玩德州扑克,要过约莫一个小时才会出来走动,那是在场的盛世人最紧张的时候。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间占地面积足有五百多平方米的棋牌室各个角落都有高清监控,如果盛天骄对哪个人格外有兴趣,他同样会在监控里观察其言其行。

“变态不?”他对乔希年介绍了这些内幕之后,轻声问了一句,一半开玩笑,一半是认真的。

乔希年困惑地说:“变态倒不至于,但你老板为啥要这么干啊?”

“他觉得要了解人,就要把人放在有压力的状态下去观察。赌博有输赢,压力挺大的,大老板还在旁边看着,压力更大了,这时候的表现最说明问题。”

乔希年不是特别理解:“那万一有的人是放松型选手呢?没压力表现很好,一有压力就什么都做不成那种。”

盛可以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摇头否决:“那这个人就不适合做我们这行。”

乔希年抿了抿嘴角,看起来是笑,表情的纹路里却隐藏着莫名的失落,她轻轻说:“我就特别怕有压力。”

盛可以站住了,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很敷衍地举了举手回应,炽热的眼神注视着乔希年:“谁跟你说的?”

乔希年有点窘:“不用谁跟我说啊,这不是很明显吗?”

盛可以摇头:“我不觉得,我认为你刚好相反。”

“为什么这么说?”

盛可以笑:“我就是知道。”

他拉了一把希年:“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去玩一下。”

他带着乔希年径直来到麻将区,刚好有一桌三缺一,其中有个玩家还是盛世投资的蒋凡,他看到老板过来马上热情招呼:“盛总,玩两把不?”

盛可以答应着走过去,路上轻声叮嘱乔希年:“你在旁边看一会儿。”一面招呼服务员搬了椅子过来给乔希年坐。

蒋凡看了几眼乔希年,觉得面熟,但没敢把二爷的女伴跟包子店的服务员联系起来,笑着对盛可以说:“盛总,咱们打哪种麻将?”

问了一圈,在座的人里,盛可以算是西京人,在盛世总部财务工作的周奇是上港人,蒋凡是湖南来的,另一位市场部门的女将江近春是东北人。

大家麻将都会打,各地套路有不同,于是七嘴八舌商量着折中了一下:保留百搭听用,能碰不能吃,不算番,和牌模式通用,分大和平和,明杠小钱,暗杠算大和。

规矩已定,麻将洗好升牌,哗啦哗啦大家就打起来了,一边打一边聊些闲天。二爷坐在这里,员工们自然明里暗里想刷刷存在感,一会儿说说自己接的一个大单,一会儿说说历年在公司学习成长的感悟。盛可以表面一本正经,偶尔接一两句话,肚子里暗笑,心想你们在我这儿长脸有什么用,不如省省力气等真神出场。

他麻将技术很一般,因为盛天骄明令禁止他赌博,最多就是和朋友在谁家里玩几把。不过今天运气好像格外好,两圈过后,他起手就有五个对子,做七对很快落叫成型,手里散了一个七条一个八条,二选一打出去等单吊。

盛可以伸长脖子看了半天牌面,没看出七条和八条有什么分别。他毕竟是个生意人,对八这个数字有着基本的热爱,于是捏起七条,刚准备打,忽然乔希年在他背后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好像绷紧了。

他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乔希年,她正紧紧盯着盛可以的牌面。盛可以尝试着把手移到八条上,她眼神瞟过来,人就放松了。

盛可以于是顺手把八条打了出去,坐他下手的蒋凡跟着丢出一张西风,嘀咕了一句什么。最终这一局无风无浪,以江近春放炮给周奇送了一个屁和告终。

麻将桌里稀里哗啦洗牌,乔希年对盛可以说:“你幸好刚刚没打那个七条,不然就送了他一个自摸清一色对对碰。”

她声音很轻,但坐得这么近,桌子上的人都能听见。顿时六只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蒋凡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清一色对对碰单吊七条?”

乔希年一直老老实实坐在盛可以身后,别说起身走动了,头都没探过,除非她的视线能拐弯,否则绝无可能看到蒋凡的牌。

乔希年没想到蒋凡会接话,一时间慌了神,眼睛望向自己脚尖,木讷地说:“我、我猜的。”

盛可以按住她的膝盖,笑着说:“你算出来的吧?”

乔希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他人不以为然的神情,很后悔自己刚才多那句嘴,低着头不再出声了。

盛可以却没就此放过她,他不易察觉地往麻将桌上方瞥了一眼,那里嵌入式的摄像头泛着幽幽红光,正将一切都摄入镜头。

他说:“希年啊,你别藏着掖着。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看出蒋总在做清一色对对碰单吊七条的?”

他望着乔希年,满脸都是期待和热切,就像那些忠心耿耿的球迷,等待着自己的偶像上场大放异彩,信心满满。

乔希年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心情奇妙地放松了下来。

她抬起头坐正了身体,娓娓道来:“这位蒋总,起手连续三张牌打的都是风,之后开始清万子和饼子,前后清掉了三阙牌,说明你在做条子的清一色。你碰了上家一个三条,碰了二哥一个九条,之后在五轮时间里打了一个六条和一个八条,其他牌你都是随摸随打的,说明你有两个七条,有一个七条还在剩下没抓的牌里。二哥如果打七条,你就能直接和了。”

所有人都听傻了。

盛可以内心狂笑,表面上云淡风轻,还继续捧哏:“哟,希年,你怎么知道另外一张七条在剩下没抓的牌里。”

乔希年看了看江近春和周奇:“他们俩也分别打了六条和八条,相差时间很短,如果有七条在手,那两个条子不会出得这么频繁。”

江近春以一种梦幻般的语气问:“我们在什么时候出过什么牌,你全部都记得?”

乔希年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她这会儿无论说什么,承认也好,否认也好,都太像炫耀了。

盛可以高高兴兴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乔希年:“来,你打几局试试手。”看乔希年不动,干脆扶了她一把落座,接着向大家宣布:“大家输了都算我的。”

这句话的意思没法再明显了,在座的各位,全都会输,绝对要输,没有任何悬念。

事实证明,确实没有任何悬念。

两圈过后,蒋凡第一个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再见都没跟盛可以说,完全是输急眼了。不过,他和其他人都留下了应该要给乔希年的筹码,没有因为盛可以大包大揽就赖账。都是有头有脸的,输就输了,不能变本加厉地丢人,就算他们想也不敢——有人会看着。

蒋凡和周奇都走了,只有江近春,不愧是高情商的市场营销人才,留下来说了几句话,发自肺腑地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乔希年没什么,盛可以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像人家夸的是他本人。

他们还在说话,盛天骄出来了,棋牌室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倘若有人以上帝视角俯瞰,会发现在场的人突然都变身为行星,或远或近一圈一圈地围着某个中心在转动。那个中心自然就是盛天骄,他走到哪个台子面前,那里的温度就突然升高。

盛可以不乐意凑这种热闹,和乔希年商量:“再玩一会吗?还是咱们出去喝喝茶。”

作为一个资深社恐,此刻乔希年的社交能量值已经呈现负数,巴不得离开人群,闻言急切点头,盛可以笑起来。

他们刚要走,盛可以忽然想起什么,数了数自己和乔希年手里的筹码,带她到了棋牌室进门左侧的一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布置成一个展厅的样子,玻璃展架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礼品,有珠宝首饰,有名牌包包,有全套贵妇级保养品,有小文玩古董,甚至还有一张价值十万块的私人飞机礼券。

礼品下方的标签上标明了兑换需要的筹码,来的人只需要放下筹码,签个字,拿走东西就行。

盛可以让乔希年挑:“咱们的筹码够换五万块所有价格的东西,你看看喜欢哪个吧?”

乔希年抿着嘴笑:“不行呀,那怎么好意思?”

盛可以抱着胳膊靠在门边,满不在乎:“规矩就是这样啊,一会儿半夜聚会结束,凡是赢了的人都会来挑东西的,你赶紧。别看上了什么结果被别人拿走了,咱们不是吃了大亏?”

乔希年听到咱们两个字,眼里有一点光稍纵即逝,她凝视着盛可以,轻声说:“二哥,其实你和他们才是‘咱们’吧。”

她这么聪明的人,对人情世故再迟钝,也看得出来盛可以在这个大宅院里地位超然,横行无阻。任何公司的高管、老板的爱将,都不可能有这种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态度。

盛可以笑:“我和他们是‘咱们’,我跟你也是‘咱们’,你赶紧挑,放心吧,都是正当的。”顺手牵着她来到一个爱马仕的小背包面前,“要不换这个吧,很合适你用。”

乔希年摇摇头,走到房间的角落里,那里摆了一盒巨型的乐高,超大宇宙飞船主题,六千多片,盒子上标明适用18岁以上用户,还是全英文的纯进口版,她说:“我拿这个吧,乐乐会喜欢的。”

盛可以接过来费劲地读了一下盒盖上的复杂说明,肃然起敬,感叹道:“虎母无犬子啊朋友们。”

他们拿了礼品,庭院里又逛了一下,还在户外的小吧台喝了两杯果汁。十一点多听到里面人声鼎沸,想必是棋牌室里活动已经结束。盛天骄一晚上都没再找盛可以,今晚应当是顺顺当当混过去了。

他松了口气,到门口和乔希年等着司机把车开过来,两人正在闲聊,一个白衣女郎走过来,说:“二哥,你怎么没去吃晚饭?害我等了半天。”

乔希年一眼看出,这是夜包子开张那晚和盛可以在一起的女郎,那晚她浓妆艳抹,今天晚上却淡扫蛾眉,一身白色西装,干练爽利。

盛可以和她打招呼:“娜娜,你也来了,我都没见到你啊,你在哪里等我?”

娜娜气鼓鼓地说:“我和我妈一直在三楼陪邓总聊天,大哥说我们晚宴坐一桌啊,你的位置就安在我旁边,结果你人影子都不见。”

她的声音很美,带着一点点烟熏嗓的独特质感,辨识度很高,说话的方式尤其特别,所有的调子都轻轻往上扬,既不容争辩,又不让人反感。

盛可以不怎么在意:“我都不知道你来了。”

娜娜哼了一声:“糊涂蛋,喂,你站这里干吗?走不走?我车子在门口了。时间还早,我们去波波家喝一杯呗,大熊他们都在。”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作势在转身,似乎很笃定盛可以会跟上来。

结果他没有:“不了,我还有点事,回头再喝吧。”

娜娜一脸不高兴:“行吧,那你有空的话再说。”转身走了,从头到尾,她看都没看旁边的乔希年一眼。

目送她走开,乔希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朋友啊?”

盛可以点点头:“嗯,严格来说是我哥哥朋友的女儿,我们认识很多年了,老在一起玩,也算是朋友吧。”

乔希年刚要说什么,管家忽然过来了:“二爷,盛董请你去一趟。”

盛可以一愣:“找我?这会儿?干啥?”他噔噔噔跑上去了。

上到三楼书房,进门就问:“大哥,你找我?”

盛天骄坐在窗边扶手椅上,凝视着窗外灯火幽幽的庭院,开门见山:“老二,乔小姐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盛可以猝不及防被一问,下意识地说:“我助理啊,下午说过了的。”

盛天骄凝视着她。

“她本来是做什么的?”

“呃。”

他脑子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决定说实话:“是公司对面花市街一家包子店的服务员。”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现在也是,不过兼职帮我做一些项目数据的整理。”

他一看盛天骄表情就明白,他说的大哥都知道。

这位老爷就像一只坐镇网络中心的老蜘蛛,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不会放过身边的半点动静。

“兼职是吧?怎么个兼职法?”

盛可以干笑了两声:“就是,人家一边卖包子,我有事儿她就帮我做做。”听起来荒谬,他语气却非常坦然,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盛天骄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盛可以没想到哥哥有这一问,一惊,一喜,脱口而出:“我想让她来公司上班,正式当我的私人助理。”

盛天骄看他一眼:“安娜做得不好吗?”

这就有点出乎盛可以意料了。

“哥,你连我的助理叫安娜都知道?这么小的事,他们有必要报告给你吗?”

盛天骄说:“这是我要求的,和你有关的没小事。”

这话让当弟弟的有点迷瞪,他脱口而出:“哥,你这话我没法接,我该感动好还是觉得你在监视我好?”

盛天骄淡淡说:“实际如此,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

他直视盛可以,被他这么看的人都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胡扯,否则这一关万万过不去。

“我刚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所谓长兄如父,说的就是盛可以跟盛天骄的关系。

他脖子都没敢扭,老老实实作答:“我想请乔希年来做项目助理,安娜负责日常事务的,跟看项目没什么关系。”

“项目助理具体做什么?”

盛可以额头上冒出了汗,生存欲慢慢变强,仿佛又一次开闭门会来到了被拷问的阶段,提前没打小抄,身边也没有靠山,他有点儿结巴了。

“公、公司不少投资的项目,我拿不太准,想让她帮我看看,把把关,这样我心里,呃……比较有底。”

按理说,他这么回答是要挨骂的。

堂堂盛世投资的总经理,自己分内的事拿不准,要别人帮忙把关,这就算了,毕竟用外脑也是有智慧的表现。

求助的对象居然是一个包子店的服务员?

说出去谁不心里犯嘀咕?

奇怪的是,盛天骄没批评他,甚至连脸色都没变,还是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她能胜任?”

盛可以的脑子就像风车在急速转动,想说谎,又怕被戳穿,想蒙混过关,又觉得会断了自己后路,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道:“我觉得她没问题。”

他急切地想要捍卫乔希年,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捍卫自己。

“咱们那个收购项目的资料,希年昨天晚上才看的,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我聪明人也见过不少了。当然没有哥你见多识广。但乔希年是我认识最聪明的人,这是肯定的。然后,哥,你看到她打麻将了吗?”

盛天骄瞥他一眼,说:“没有。”

盛可以很失望:“啊?你没看到?”

盛天骄说:“我看到你打麻将了,蒋凡单吊七条是吧?”

盛可以喜出望外:“你看到了?”

他激动起来了,没刹住车:“哥,你知道吗?她不会打麻将,是我和我一个手下临时教她的,开打之前没吃饭,学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哥你看见了。”

二爷挥了挥手:“横扫千军有没有?”

盛天骄忍俊不禁,不知道是因为弟弟的欢喜,还是他的夸张。

他笑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照你说来,乔小姐是天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哈?”盛可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哥?你认真的吗?”

盛天骄难得也有一点幽默感:“你不是也说我见多识广吗?真正的天才和大傻子一样,都会在人群中闪闪发光,我不会看错的。”

他表扬了弟弟:“老二你慧眼识人,干得很不错。”

盛可以呆了。

这句话轻描淡写,效果却如同霹雳。

被人肯定的感觉真好啊,被人相信的感觉真好啊,像春风像及时雨像饿得半死时老板给煮的一碗面。

他屏住了呼吸,直勾勾地盯着哥哥。

内心不知不觉就在祈祷,下一句千万不要是“但是”,还不如别夸呢,使劲儿作践我,我还能习惯呢。

盛天骄没有。

他直接切入了正题,这个正题建立在对盛可以和乔希年彻底的肯定之上,以盛董的身份,他没有说“那个服务员”或者“那个女孩子”,而是礼数周全地用了一个尊重拉满的称呼。

“你跟我说说看,你具体需要乔小姐帮你干什么,看项目怎么个看法。初期筛选的时候看,进入背调阶段看,还是小翟他们看完了到你这儿拍板的时候,让乔小姐最后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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