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阿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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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洛云施在一片花香中睁眼,身旁是袅袅香炉,精巧的檀木床边一张绣着梅花的屏风,隐隐透出门外天光,时时鸟鸣声传来,勾勒出一个安逸的夏日午后,仿佛她只是小小午憩片刻。只有胸口丝丝作痛的伤,提醒着最后山崖上的记忆。

伤口明显包扎过了,低头便是一股药香,身上也换了件极其简单的白衣,束腰长袖,看起来更像前朝打扮,与这屋子的风格倒是相符。

洛云施下床,绕过屏风打开房门,一阵风来,撩开满目风景,不由恍然,难道不过跌落山崖,便坠进了世外桃源?

这绝对是她见过最美的花园,四月春光下一片花影摇曳。

高处的杏、李、樱、玉兰,低处的桃、芍药、迎春、鸢尾……还有海棠,更多的是海棠,高高的海棠,那如玉髓精致的花瓣随风一过,便如下雪般漫天飘落,即便清冷如洛云施,也不禁会心一笑,抬手想接住几片,无奈花灵太轻,还未落到,又已被风唤走……

一抬眸时,便在落花尽头见到一个俊逸如谪仙的白衫人影。

暮风俊美无双,封寰宇气质清绝,封轩庭玉树临风,封灈逸温文尔雅……而他,都不同。

身着一身简单的白衣,长长的墨发束在腰间,肌肤若雪,双眸淡然且浅浅含笑,五官如雕刻一般精致,两片薄唇在看到洛云施的一刻微微勾起。

“你醒了。”

他仿佛这世外桃源中谪居的仙人,让洛云施不禁失神,闻言忙应答道:“是。”

他身后负着一只竹篓,走到屋前取下,里头是一只小镐和些许草药,大概是为洛云施挖的。

洛云施道:“是公子救了我?”

“是。”

“我……”

“你顺着水流漂进小湖,我正好在亭子里。”

洛云施点头,隐约想起跌下山崖后确实坠进水里的,大抵那水流救了她一命,“这是哪里?”

“燕南山西。”

洛云施了然,“敢问公子是?”

“我叫阿棠。”

洛云施一笑,“我叫阿洛。”

这里只住了阿棠一人,而两人都很默契地并未提及包扎换药之事,许是谪仙公子并不在意,洛云施也自然不愿做出那尘世小女儿姿态来。

公子说,因为父母喜欢海棠,所以唤他阿棠。相处数日也从不过问洛云施的来处和身份,晨兴清理园中荒秽,带月负着草药花木荷锄而归,洛云施能自如行动时,便从后院折了蔬菜瓜果做些简单饭菜,阿棠往往吃得好笑。

“你这手艺,与我娘亲有得一比。”

洛云施自己吃得赧然,心想阿棠的母亲必然也是个官家小姐出身。

花园边熬了药,在晚风中飘出淡淡的药香,氤氲了整个院落,仿佛能听得海棠轻轻地笑。

后来知道她身上的白衣便是阿棠母亲留下的,至于他父母去了哪里,洛云施也没有多问,只是时常坐在庭前觉得恍然如梦,这个情境太过美好,美好到她从未想象过。

一园花灵,一处宅院,一个谪仙般的公子,相对一笑时,心头便涌起一抹前所未有的安宁,从未在别处感受到过……

她想,许是摔下山崖是磕坏了头,往日心心念念许多,仿佛就这样淡了下来,融化在满目繁花和粗茶淡饭里。

“阿洛,你可会乐器?”

公子坐在海棠树下,眉宇仿佛笼罩这一层淡淡的烟霞,不似凡间人物。

洛云施缓缓走下台阶,微微歪头,笑道:“会弹琴。”

阿棠闻言,也淡淡笑了,回身从屋内取出一把极为精致的古琴来,轻轻放在膝上,随意拨了几个音,仿佛春风拂过柳枝一般轻盈,又宛若暖阳融化寒冰般温柔,真是一把好琴,比起昭后的凤尾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我娘亲的心爱之物,她说往昔尘世漂泊时,也只有这把琴,能给她安慰。”阿棠缓缓道,勾勒着浅浅的笑意,抬眸看向洛云施,“它叫冰弦。”

洛云施一怔,先人有云:“员峤山有木,名猗桑,煎椹以为蜜。有冰蚕,长七寸,赤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色白如雪,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

而以冰蚕丝为弦的琴,普天之下只有一把,在前朝琴圣方玥菡手中。方玥菡本出自官宦之家,一心醉于琴曲,因而年过二十未嫁,据说前朝覆灭时,有人曾闻得京城内一宿琴声不绝,如泣如诉,使人不觉落泪,过后惊觉,这不是方家的冰弦之音么……

尔后,再无人听说过方玥菡的踪迹,还以为兵荒马乱之际许是已香消玉殒,世人哀怜,便奉以琴圣之名……

不曾想,她原躲在这个世外桃源,生了阿棠。

洛云施浅笑,“那,阿棠何名。”

阿棠一笑,“颜汐棠。”

“姓颜?”洛云施想起挂壁上矫若惊龙的一幅少年辞,这样的笔力,试问有几人能够做到?不禁摇了摇头,世事真是奇妙。谁会想到,前朝久负盛名的书圣颜语和琴圣方玥菡,会在这燕南山脚,建了一处世外桃源,生了个谪仙般的公子阿棠。

阿棠垂眸,修长如玉的十指落在雪色冰弦上,轻轻勾勒出一串音符,在这晚风荡漾的小院里吹散开来。

洛云施看着他的模样,心想,这样的少年公子,她一生也不会再见到第二个了。

阿棠的手指长而纤瘦,骨节分明,每每见洛云施出神,便在她眼前轻轻一晃。

“可是在思量,如何报我的救命之恩。”

洛云施浅笑,“阿棠这般的仙人,也会求凡人回报么。”

阿棠便是一笑,一边替洛云施系好腰带背后的结,一边道:“旁的倒不求,只是写字时缺个人研墨。”

洛云施知道阿棠在写琴书二经,大抵想将父母一生所学传于后世,便道:“研墨自然容易,你别让我掌勺就行。”

一句自揭短处,叫阿棠不由失笑,“实不相瞒,在下也是不敢。”

洛云施汗颜,渐渐恢复血色的脸泛起淡淡红晕,在海棠树下仿若花枝初开。

阿棠顿了顿,转身坐在石桌旁,替二人倒了杯茶。他往昔是会在傍晚小酌一杯的,不过洛云施有伤在身,也就随她饮茶。

夜里月华如水,星辰在侧,点起两盏小灯轻轻摇曳。阿棠写字,洛云施便在一旁研磨。

青云曾向段珩夸口,说洛云施的梅花小篆写得好,若是跟阿棠相比,便叫相形见绌了。她不过半路出家的功力,哪能较于阿棠自幼耳濡目染。只是不知方玥菡同颜语去了何处,思量之间,正要问时,忽听得阿棠浅浅的笑声,低头便见自己雪白的衣袖淌进了墨里,染出一片青黑来。

“你真是,怎么不早些提醒我。”

洛云施略带嗔怒道,一边忙抬起袖来,流落的黑墨又滴到裙上,她看着心疼,无奈瞪了阿棠一眼。

阿棠笑道:“莫非世间女子都这般痴傻,研着墨也能神游太虚来。”

洛云施素来聪明惯了,不曾想到这里却成个痴傻女子,一时虽是不忿,又找不到句子反击,沉吟片刻,道:“阿棠从未离开这里么?”

阿棠摇头,将笔搁在一旁,淡淡道:“自然不是。”

何时出去的,却不再多说,一如方玥菡与颜语的去向,即便相处了许久,也依旧讳莫如深。洛云施不再细问,接过阿棠递来的毛巾擦拭着手,听对方道,“时辰不早了,早些换了衣裳歇息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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