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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亮亮说:“你还在办公室坐着干吗?人都回房间了,马上就要开饭了,你还真的罢工啊?”

黄金叶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天生受人摆布的命,还得干活啊。”

钱亮亮说:“谁都得受人摆布,我不也得受上面摆布,你不也摆布手下的人吗?”

黄金叶想了想说:“那倒也是。”

记者参访团总算是安顿下来了,安顿下来就好办了,宾馆这头不外乎吃好、玩好、服务好,日程则由宣传部安排,然后按照宣传部的安排该采访采访,该旅游旅游,该参观参观。外出活动有了宣传部的接待组专门陪同,钱亮亮用不着跟他们跑,他的任务就是安排监督日常接待的吃住行玩,有时候陪记者们吃吃喝喝,每天安排外出车辆等等。按照安排,起码要有两天到市里有关单位参观采访,还要专访市委书记、市长。记者们却急着抓紧有限的几天时间到周围的旅游景点和名胜古迹玩,今天要去沙漠看落日,明天要到庙里看卧佛,后天又要到马蹄寺看唐僧留下来的马蹄印,统共一个礼拜的时间要把周遭好玩的都方都玩遍几乎是不可能的。结果宣传部安排的计划统统作废,秃顶记者私下里对钱亮亮说:“采访啥?整天围着政府机关采访的没有好记者,写出来的东西老百姓也懒得看,你们金州市又没有什么值得在全国推广的好经验,城市建设落后,领导政绩平平,企业业绩平平,经济发展在全国更是排不上名次,报道啥?还不如抓紧时机玩玩,就当休假来了。”

王市长跟常书记还等着人家给他们做专访,记者们谁也没心情替他们吹牛,也找不着他们可吹的地方,到了预定的时间,有分量的电视台记者和报社记者竟然跑到烽火台上凭吊古迹,去的都是些没有听说过牌子的新闻单位,把书记市长气的要死,骂了刮刀一顿,说她没有组织好,没有伺候好,肯定把记者们得罪了,王市长说:“今后这种没名堂的参访团少请,请来了也没屁用,白花钱。”刮刀让书记市长一起刮,非常委屈,听说还掉了眼泪。

后来记者们又提出要到敦煌去参观,并且集体向宣传部接待组提出了要求。张处长非常为难,向刮刀请示,刮刀就发了脾气,说金州市只负责把他们从哪接来送回哪里,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是他们的自由,金州市没有义务负担那份费用:“不管,不管,什么记者参访团,纯粹是骗吃骗喝游山逛水来了,我们还准备向他们单位投诉他们呢。”

张处长不敢如实向记者们反馈刮刀的指示,就来找钱亮亮,跟他商量怎么应付这帮记者。钱亮亮跟这帮记者处的比较和谐,因为他跟他们没有那种供求关系,交往态度也就比较自然。尤其是那个满脸毛资深记者和那个秃顶记者,好象跟钱亮亮格外有缘,有事没事的就爱找他聊天,喝酒的时候也非得跟钱亮亮凑一桌,几天混下来就熟了。男人们在一起熟了就开始说荤话,他们说钱亮亮领导了一堆美女,真有艳福,上辈子肯定是和尚,这辈子老天爷给他机会让他好好补补上辈子的亏欠。钱亮亮就给他们讲记者的故事:“沈阳记协派了两个女记者到深圳采访东北人闯沿海,结果让警察当成野鸡抓了,审问她们的时候,她们说她们是记协的,警察说:现在真是了不得,野鸡也成立协会了。记者分辨说:俺们那疙瘩的记协不是你们这疙瘩的鸡协,俺们那疙瘩的记协讲究的是欢迎来稿(搞),忠(总)实(是)报(抱)道(倒),不欠稿(搞)费,名记(鸡)靠跑,编辑(鸡)靠稿(搞),俺们既不是名记(鸡)也不是编辑(鸡),既要跑又要稿(搞),不然谁到你们这疙瘩来。警察互相看看说:真没抓错人。”

记者们听了便纷纷笑骂,那个女助手笑得爬到了满脸毛资深记者的肩膀上,钱亮亮便抓住机会说:“还说我艳福不浅,我的艳福要是跟你们比,差得远去了,我是长工看瓜,看得吃不得。再说了,那些美女都是毒蘑菇,谁吃谁就死。我的前任就是偷吃毒蘑菇中毒身亡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要是再步其后尘,下次你们来了就没人伺候你们了。还是你们好,一年到头四处旅游,替人吹牛还有回扣,混吃混喝快活风流,大款有小密记者有助手。”

这时候服务员端上来一盘火爆金钱肉,这种用无辜的驴的阳物制作成的食品摆放在绿茵茵的菜蔬上面。那位女助手拨拉着由服务员分发到她盘中的模样象铜钱颜色象紫铜半透明状的金钱肉问身边满脸毛:“这香肠怎么中间还带一个眼儿?”满脸毛嘟囔了一句:“不是香肠,是钱肉。”

“什么钱肉?用什么做的?”记者的职业习惯促使这位女助手执着地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他们的对话声音压得挺低,但是都在一个桌上,大家又都默默地进食,所以他们的话仍然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秃顶记者捅了钱亮亮一下,嘴角咧出了坏坏的笑纹,却又不敢大声笑出来,憋得挺难受。满脸毛应付女助手说:“钱肉就是驴肉。”女助手恍然大悟:“噢,原来这就是用驴肉做的香肠啊,怎么还跟意大利人做面条似的,中间留个窟窿。”

秃顶记者插嘴:“这就是意大利香肠。”

同桌的人们再也憋不住了,爆炸一样的笑声轰然震响,女助手醒悟自己做了傻事说了傻话,也蒙蒙胧胧地想到了自己错在什么问题上,埋了头红了脸一句话不说,那几片金钱肉扔在盘子里再也没动一筷子。服务员撤盘子的时候,请示那位女记者还要不要吃这几片肉,女记者摇摇头,秃顶记者马上从服务员手里要过盘子说:“这是好东西,浪费是罪过,我吃了。”钱亮亮想起了蒋大妈对这道菜的评价,心中暗笑,想到如果把蒋大妈那套理论对秃顶记者说了,不知道秃顶记者还会不会如此贪婪地进补。

秃顶记者是某大报的记者,带了照相机却没见他拍什么,带了女助手的满脸毛资是某大台的记者,带了摄像机也没见他拍什么。钱亮亮就说:“你们带了那么多东西又不用,多累赘,还不如不带轻轻松的玩多好。”

秃顶就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是说了么,替人吹牛还有回扣,没有回扣我们拍什么?”

钱亮亮说:“这好办,我找两家企业认你们几个广告单子,你们好好替我们金州市吹一吹。”

满脸毛说:“我们电视台的广告费高得很,怕你们企业不愿意干。”

钱亮亮说:“有偿新闻么,你们按新闻报,企业出点赞助。”

满脸毛说:“钱处长倒挺内行么。”

刚好窝头过来给这些记者敬酒,听了这话便插嘴:“你们以为我们钱处长跟我一样是酒囊饭袋呀?人家原来可是市委秘书处的大笔杆子,我们金州市的四大才子之一,经常在红旗杂志上发表文章的。”

秃顶说:“什么红旗杂志,早就改名了,现在叫求是。”

窝头也就改口继续吹:“对对对,就是那个求是,我说红旗是怕你们不知道原来的名字。对了,前不久我们钱处长还在人民日报发表过长篇社论呢。”

那帮记者便哈哈大笑,说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人民日报社论竟然是金州市接待处处长撰稿的。钱亮亮也只好自我解嘲:“我只是审稿人之一,每次都是人家正式发表了以后我审阅。”

过后钱亮亮便骂窝头,说他是狗嘴想吐象牙,吐出来的都是狗屎,还都吐到别人身上臭别人。窝头就作出无辜的样子分辨:“都是吹牛,他们能吹我为什么就不能吹?只不过他们没吹破,我吹破了。”钱亮亮又问他金州市四大才子除了自己还有谁,被归为四大才子让钱亮亮挺得意,他也急于知道四大才子除了自己其他三位是谁。

窝头呵呵笑着说:“我就是凑个数哄哄他们,哪有什么四大才子。”

第二天秃顶和满脸毛竟然真的给钱亮亮送来了广告报价单,请他找企业签合同。钱亮亮本来只是在酒桌上图个热闹跟他们胡扯八道,没想到他们就跟嚼过的口香糖一样,不小心沾到身上就扒不下来了,现时现刻到哪找厂家给他们做广告出赞助?反倒弄得钱亮亮有了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正在发愁的时候,张处长愁眉苦脸来找他了:“钱处长,你帮我想想办法,这帮记者也不知道消息咋那么灵通,对我们这块地方的名胜古迹旅游资源调查的那么清楚,少去一个地方都不干,这段时间净陪着他们玩了,啥正事都没有干,郭部长骂我们不说了,连市委常书记对我们都挺不高兴。”

钱亮亮一听愧疚不已:坏菜了,那些地方都是他指点给记者的,当时光顾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消除他们的不满情绪,没想到却给他们提供了旅游资源信息,结果把这次采访活动彻底变成了旅游娱乐活动,严重破坏了市里接待记者团的统一安排。如果大刮刀知道是他做的祸,还不得把他刮成人肉沫沫。钱亮亮心里忐忑不安,张处长还在愁眉苦脸地絮叨:“那天安排好专访市委市政府领导,没有一家象样的新闻单位出面,把市领导气坏了。这帮记者还不知好歹,偏偏又提出要市里派车送他们到敦煌旅游,我向郭部长汇报了,郭部长坚决不同意,还把我骂了一顿,唉,这个活没法干,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要是跟记者实话实说,那还不得翻脸,就是已经采访过的人家也不报了,弄不好干脆来个负面报道,那我们的饭碗就可真的彻底砸了。”

钱亮亮现想办法转移目标,尽量把自己撇请,对张处长说:“人家是记者,见多识广,肯定来之前就把咱们这边的风景旅游点都搞清楚了,不然人家为啥来呢?”然后话头一转说:“不就是去一趟敦煌吗?派辆大客车来回三天啥问题就都解决了,郭部长较这个劲干吗?”

张处长灰溜溜地说:“还不是因为专访市领导的时候没有安排好,最主要的新闻媒体没有去,书记市长不高兴,你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钱亮亮想起了口袋里的合同书,就对张处长说:“我想想办法,直接去找找那家电视台和那家报社的记者,看能不能让他们抽时间单独采访一下常书记和王市长,如果行就啥事都好办了。”

张处长感动的一把握了他的手说:“钱处长,要是那样你可就救了我的命了。你不愧是市委这边出来的干部,对咱们宣传部门还是有感情,这件事情如果办成了,我好好摆一桌谢谢你。”

张处长看来真让刮刀逼急了,手颤抖着,说话都带了颤音,眼睛里含了泪花儿。钱亮亮暗想,没在刮刀手底下当差真是万幸,看来这位张处长的最终下场也是被憋闷出肝硬化来。他怕话说得太死事情办不成张处长承受不了,就事先打好预防针:“张处长,我尽量努力,成不成也不一定,其实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情办好了大家都好交待,办不好大家谁都不好交待,你也别谢我,都是为了市里的工作么。再说了,我比你占便宜的地方就是在这个院里自由度大一些,不外乎给能吃的多上道菜、给能喝的多上瓶酒,又整天陪着他们打哈哈,所以他们跟我可能熟络一些,有些话好说一些。”

钱亮亮说的是心里话,张处长虽然是宣传部派驻过来的接待小组组长,充其量也就是这个记者参访团的导游兼刮刀的联络员,吃什么喝什么派什么车能不能陪吃陪喝都没有权利决定,又跟记者们有供求关系,一心想的就是让记者出文章发报道,结果跟记者们反而无法从感情上沟通。钱亮亮跟他则不同,他跟记者们没有那种利益关系,也不指望记者们给自己写什么报道,可了劲的供他们吃好喝好玩好,自己有时间有心情了还可以跟他们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这是他的工作又是他的责任,于是跟记者们混得挺铁。

钱亮亮打发了张处长,便跑到市纺织厂找厂长。他好赖也算是纺织厂的大恩人,他来了厂长自然热情接待,却又有几分紧张,怕他是来催账的。钱亮亮先跟他闲聊了一阵,问了问工厂的生产销售情况,厂长说都挺好,已经开始盈利了,按期归还银行的贷款问题不大,只要这一回按期归还了银行贷款,今后贷款就容易了。钱亮亮听他说工厂形势挺好,这才掏出那两份广告合同说正事儿:“最近市里接待了一批记者,都是全国各大报社、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我跟他们混得挺好,想到你们这边开始生产新产品,开始做国际贸易了,就跟他们说了,这两家你看看,都是国内头牌新闻媒体,我请他们帮你们宣传宣传,他们满口答应了。可是话说回来了,咱们跟人家不沾亲也不带故,总不能让人家白帮忙是不是?我就作主替你们加了两份广告,也算互通有无。再说了,跟这两家建立关系以后,把你们的产品和经验一宣传,你们今后坐在家里等着点钞票就成了,就怕到时候你们生意做不完,数钞票把手数抽筋了。”

厂长接过广告合同看了看,长出一口气说:“我的天妈呀,六万块,一个半版的报纸就两万块,还只登一天,怎么这么贵?这家电视台怎么回事?这也不是广告合同呀,什么叫公益赞助费?一下子又是四万块。”

钱亮亮说:“你是装傻还是不知道行情?这可都是国内头牌新闻媒体,你没看吗,这家报纸的真正报价是每半版登一天五万块,人家给你打了对折呢。再说这家电视台,真要是做广告量你也做不起,黄金时段一分钟二十万,不满一分钟的按一分钟计算。我这给你们联系的是有偿新闻,人家不按广告处理,只按新闻报道你们,所以不收广告费,只收你们四万块钱的公益赞助费。你们要是不干就算了,我也懒得管这麻烦事。”

厂长盯了他的眼睛看,眼神疑疑惑惑的,象是对了贩卖假冒伪劣产品的推销员。钱亮亮说:“你这么看着我干吗?你以为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是不是?你说说,我从银行贷款转手交给你们白用,你说说我得到你们什么好处了?我也没指望从你们这儿得什么好处,就是看在你们上千号职工的面子上,帮你们一把,谁让你们属于国有企业呢。算了,爱干不干,送上门的便宜你们都不要我倒真成了上杆子买卖了。”

钱亮亮说完了抬屁股就走。厂长拦住了他:“钱处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真的在里面有什么好处我倒真的二话不说就办了,我想不通的是你没有什么好处这么瞎忙有什么意思。”

钱亮亮作出正人君子的样子说:“你说的真好,你以为所有人办事都是为自己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你们捞个便宜的广告,你们生意做好了我们的银行贷款风险也就小了,就这么简单。我这确实是瞎忙,今后我不瞎忙了还不行吗?再见。”

厂长拉住了他:“钱处长,你急啥,我签我签还不行吗?说到底不就是六万块钱吗?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了我们企业好吗?来,把合同给我。”

钱亮亮就把合同给了他,上面记者们的单位已经在“甲方”一栏事先盖好了章子签好了名字,厂长在“乙方”一栏签上了自己名字又让办公室的人盖上了工厂的章子,自己留下一份然后把合同交给了钱亮亮。

当钱亮亮把合同交给秃顶跟满脸毛的时候,他们都挺高兴,钱亮亮说:“有钱挣你们高兴了,我怎么办?”

秃顶挺仗义的说:“按照规定可以给你提成百分之二十。”

钱亮亮说:“我不要提成,你们赶紧把自己的活干了就成了。”

秃顶愣了:“我们自己的活?什么活?”

“采访我们市领导呀,噢,你们吃了喝了玩了广告也拿上了,屁股一拍就走人好意思吗?”

满脸毛说:“没的说没的说,你安排时间,我们一起采访。”

钱亮亮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情咱们丑话说到头里,广告费我得等你们的采访报道出来以后再汇给你们,报道分量不够可别怪我没信誉。”

秃顶说:“你说这叫啥话?别说这儿还有广告费,就是没有广告费单凭您钱处长跟我们的交情,我们也得尽全力把你们市领导好好吹吹。”

这话让钱亮亮特舒服,说既然你们把我当朋友,今天晚上吃烤全羊,然后唱歌,我请客。其实他说他请客,还是从接待费里出,钱亮亮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请他们潇洒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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