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2 / 2)
宾馆给客人房间里配的水果也分不同的档次,自费旅客当然不会给他配水果,要吃自己花钱买。即便是接待的客人,也分三六九等,有的根本不配,有的象征性的配一次就不再添加。接待首长的水果则是每天都要更换,既是保证水果新鲜,也是保证卫生安全。其实,给首长配的水果人家基本上没吃,配的水果量都比较大,保证只准剩不能不够,谁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把那么多水果都吃掉。于是,剩下的水果就便宜了服务员,她们可以随便吃,也可以送给宾馆里其它的部门,只是不准带出宾馆拿回家,这种情况已成惯例。一有这种重大的接待任务,服务员的精神就高度紧张,工作也非常辛苦,分吃水果也算是一种福利,所以钱亮亮也就不说什么,由着她们瓜分水果。郭文英听说钱亮亮来了,便从总统套间里头出来,手上带着乳胶手套,穿的也是打扫卫生的时候才穿的工作服。显然,她正在亲自给首长的房间打扫卫生。钱亮亮问她:“赶中午之前能干完吗?”
郭文英说:“哪能干不完呢,没问题,这些人都是高层次的,不祸害房间,干干净净的跟没住过人差不多,反而好清理。”
钱亮亮就说:“还是要精心一些,千万别再出漏子了。”看到的景象告诉他,这些部下都已经够精心的了,除了那些兴致勃勃分食水果的服务员之外,总体上看倒也有条不紊,客房部这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既有郭文英亲自动手,又有黄金叶随时监督,他应该放心。钱亮亮楼上楼下转了一圈便回办公室看看裤衩晾干了没有,他不指望裤衩能在这一两个小时里彻底晾干,只要能穿哪怕潮呼呼的也得尽快穿上,把屁股当成烘干机虽然会不舒服,可是总比提心吊胆怕自己那辆丑陋的小车从裤裆里开出来好受得多。钱亮亮发现,郭文英看他的眼色里已经流露出了疑惑,这是因为他总要不由自主地随时观察自己的裤裆。
钱亮亮的房间很清爽,估计已经有服务员来打扫过了,一号楼的服务员同时也承担着打扫各办公室的任务,每天都要象打扫客房一样把每间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钱亮亮满怀希望的进到卫生间,却看到裤衩不但没干,反而湿漉漉地滴着水,活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死鱼。显然,这是服务员冲刷卫生间的时候给淋湿的。拿屁股当烘干机的企图也没能实现,钱亮亮非常懊恼,把裤衩拧了又拧还是达不到可以穿的程度,如果这个时候硬把湿漉漉的裤衩穿上,裤子肯定就会被洇湿,把所有人的目光好奇地吸引到自己的胯间,人人肯定都得怀疑他尿裤子了。钱亮亮无可奈何,只得从卫生间里出来。从卫生间出来才看到办公桌上有一大盘水果,这盘水果的来路好理解,肯定是四号楼的服务员给他分的赃物。水果的旁边还有一个报纸包着的小包裹,钱亮亮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打男用裤头,这才想到,宾馆的商场里就有卖这种论打出售的男女裤衩,他就是没想起来。顾不上多想,钱亮亮扣好门,脱掉裤子,急匆匆地抽出一条裤头套了上去。这种紧绷绷的裤衩是三角形的,连关键部位都包不严实,穿上非常不习惯,钱亮亮的裤衩都是比较宽松的样式,钱亮亮觉得穿上这种裤衩自己就象被捆住了手脚,并且进而联想到了市场上被捆成一团的螃蟹,由不得好笑,自己的命根子如今真的成了市场上的螃蟹。这种裤衩特别轻薄,穿在身上经纬绷开了隐隐约约能看到里头黑乎乎的一团,如果裤子拉链解散了,里头的货色仍然可以暴露无遗。为了更加严实一些,钱亮亮就又抽出一条裤衩套在第一条裤衩的上面,虽然绷得更加难受,却有了足够的安全感。
有了双层裤衩的保护,钱亮亮的信心好象也回到了身上,等他套好裤子的时候才想到下一个问题:这一打裤衩是谁送来的。按照最直接的推理,这一打裤衩应该是打扫卫生的服务员送来的,也许她把处长的裤衩浇湿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才不得不到小卖部买了这么一打裤衩送给处长。想到这儿,钱亮亮就非常不好意思,也非常的愧疚,因为自己的荒唐让人家服务员破费,这是挺让人难堪的事儿。但愿小服务员不会想到她的领导为什么会把裤衩挂在卫生间里。
钱亮亮不是占别人便宜的人,更不会占服务员的便宜,尽管这是尴尬事儿,他也得把钱还给人家。他来到商品部,问售货员那种男用的卫生裤多少钱一打,售货员告诉他一百五十八块,把他吓了一跳,就那么几个破裤衩也能值那么多钱?售货员向他解释:这是世界名牌,对外报价是二百四十多块钱,因为他是内部人,所以按进货价告诉他的。名牌是那种不但自己穿,还要给别人看的商品,不然就象没钱包装的歌星,唱得再好也没人喝彩。钱亮亮实在没想到,就连裤衩子这种别人见不得的东西也有名牌,穿了这种名牌裤衩,就得经常找机会脱裤子让别人看看,不然花那么大价钱买这名牌有什么意义?
“钱处长不骗你,这种裤头卖得挺好,刚才齐姐还买了一打呢。”售货员热情洋溢地向他推销这种穿着很难受的世界名牌,钱亮亮却已经扭头跑了。事情更复杂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齐红会给他买裤衩。如果是服务员买的,他就可以根据价格把钱给人家,可是对齐红就不仅仅是个给钱的问题了。肯定是齐红进到他的办公室在卫生间发现了他的裤衩,而且推断出他目前是光腚穿裤子,这才给他买了一打裤衩扔在了他的办公桌上。齐红是已婚妇女,男人的秘密在她那里早已经不成为秘密,据说,已婚妇女往往比男人更加了解男人,如果齐红恰恰是一个比男人更加了解男人的女人,她就会很容易推断出钱亮亮为什么一大早洗裤衩……想到这一连串的可能性,钱亮亮非常难堪,也有些恼羞成怒。难堪也罢,恼怒也罢,钱亮亮都没有勇气在这会儿去面见齐红。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装糊涂作出对此毫无所觉的麻木模样,或者正面出击堂堂正正把钱还给齐红,再或者干脆在还钱的同时告诉她今后不要关心他的私生活……不管怎么做都觉得别扭,甚至窝囊。
他没去找齐红,齐红却来找他了,钱亮亮只好装糊涂,根本不提裤衩的事:“怎么?有事吗?”
齐红说没什么事儿,过来看看他有什么事没有。
钱亮亮说他也没什么事,刚才到餐厅、客房都看了看,情况基本上正常。钱亮亮边说话边在心里转念头,翻来覆去的想挑明了裤衩问题,把裤衩钱给齐红,这个念头就象茶壶里的装的核桃,滚来滚去就是倒不出来,除非把盖子揭开,而钱亮亮就是不知道该怎样揭这个盖子。嘴上说着话,心里却想着别的事,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有点心不在焉,齐红见状连忙说:“钱处长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一趟,这个季度的接待费还没核销呢,我去找蒋市长批一下。”
钱亮亮不是个能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人,听到齐红要走,豁了脸连忙说:“刚才放在这的内裤是你买的吧?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咯咯咯,”齐红笑着说:“刚才我到四号楼去,郭文英就问我,钱处长今天怎么不对劲,老瞅自己的裤……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我估计你可能洗澡的时候把内裤弄湿了,没换的,就到商品部买了一打,那有几个钱?算了。”说完又是咯咯咯地笑。
钱亮亮连忙数钱:“别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刚才问了,一打裤头对外二百四十块,对内价格一百五十八,你去买人家肯定是内部价,这是一百六,你不用找了,多出来的算你的操心费。”
齐红推开他的手说:“钱处长,我说你你可别生气。”
钱亮亮说暗想,已经狼狈到家了,裤衩子都让你给掌握了,还有啥可生气的事,就说:“你说么,我有啥生气的。”
“你这个人啊,有时候挺傻的,你也不想想,我能自己掏钱买那么一包裤衩吗?报销了。”
齐红说的轻巧,钱亮亮却惊诧不已:“报销?这种开销谁给你报销?”
齐红说:“这么大的接待活动,随便开点啥不就打进去了?我开的是办公用品,让黄金叶签的字,昨天她把工作人员都给吃坏肚子了,今天乖得象只猫,我把发票拿过去她二话不说就报了。”
这种做法非常错误,却又屡见不鲜,齐红今天做的这件事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人在做,过去钱亮亮在秘书处的时候,有时候发生了不好走账的开销,秘书长或者副秘书长就会说:重新开个发票,开办公用品或者福利用品,至于这办公用品或者福利用品到底是什么东西,谁也不会跑到商店里调查核实。齐红这么做表面上看不合理,仔细想想,就不能不佩服她思维缜密办事稳妥,她主动帮钱亮亮买了裤衩,钱亮亮给她钱不方便不给她钱也不合适,如果钱亮亮给她钱她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这样一来就少了这么一道程序,也就少了一份尴尬。进而钱亮亮又想到,今天齐红给她买裤衩的时候采取这种方式让公家买单,那么,她又采取这种方式让公家买过多少单呢?这个问题眼下却不能问,也不好问。
齐红大概看出了他的心思,进一步替他也替自己找借口:“钱处长,这件事也没啥不对的,还不是接待任务需要,如果不是因为接待首长你不能回家,也就不会没内裤穿了,这不是为了应急么?好了,你忙吧,我还得核对这个季度的接待费去呢。”
齐红飘然离去,留下了一股淡雅的芬芳,是那种兰花和茉莉花混合成的味道,钱亮亮不懂,这正是法国香水莫乃尔的淡雅香型,专为上班族的仕女们配置的,一瓶八百六十多块,这里说的一瓶不是那种装酱油醋的大瓶,而是那种五十克装做工精致的小瓶子,里边如果装酱油醋,只够吃一顿的。钱亮亮拉开抽屉,呆呆地看着剩下的名牌裤衩,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跟一个妻子以外的女人研究自己的裤衩问题,这怎么想也有些怪异,有些离谱,可是这一切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这让他哭笑不得。他唯一的想法是,到财务把那张齐红已经报销了的发票要回来,自己穿裤衩让公家报销,而且是通过别人的手去报销,这种事情无论如何办不得。如果这一回他默认了齐红的做法,他敢断定今后齐红办这种事情会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大胆,齐红跟黄金叶不同,这真是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是那种既可爱又吓人的妖精。
首长的车队回来了,首长跟他的随从人员回房间洗漱,常书记跟王市长回到一六八房间洗漱,洗漱过了就都等着吃饭,钱亮亮跟到一六八房间看了看,书记市长的精神状态都挺好,表明今天上午的考察情况不错,见他来了,市长书记都催他过去照应首长那边:“你别老围着我们啊,我们是自己人,粗了细了好了孬了都没啥,一定要照顾好首长那边。”
钱亮亮就又回到四号楼,见到李二哥的部下都认真地守卫在自己的岗位上,有几个人显然昨天的劲还没过去,脸色黄蜡蜡地打不起精神,钱亮亮就感到心里愧愧地。李二哥坐在楼下大厅里喝水,钱亮亮凑过去问他:“怎么样,还撑得住吧?”
李二哥说:“撑得住也得撑,撑不住也得撑,没事,我还得谢谢你们金龙宾馆呢。”
钱亮亮知道他是讥讽自己,就说:“别挖苦我们了,谢我们什么?谢我们让你跑肚拉稀?”
李二哥说:“你还真说对了,现在我一想到海鲜两个字就想吐,这多好,今后再也用不着馋鱼鳖虾蟹了,能省多少钱。”
钱亮亮说:“这是暂时的,过几天你就又想吃了。”
李二哥说:“吃也不在你们这吃了。”
正说着就见首长下楼来了,钱亮亮连忙起身把他们朝餐厅领,首长问:“你们市上的领导呢?”
钱亮亮说:“在一号楼洗脸呢。”
首长说:“麻烦你去问问,看他们方便不方便,如果方便今天我们在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还可以再谈谈市里的情况,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首长主动邀请书记市长一起进餐,这倒有些出乎意料,钱亮亮怕常书记或者王市长走了,答应了一声连忙朝一号楼跑。还好,常书记跟王市长都没有走,守在一六八房间,看样子他们本来也没打算走,如果不是首长主动邀请他们,他们就在一六八房间吃工作餐,中午休息一会下午接着再陪首长下基层视察。
以后的两天里,除了早餐,午餐和晚餐常书记跟王市长都陪着首长一起吃,每顿饭实际上都是首长进一步了解金州市情况的小会。工作人员的工作餐也大大改善,每顿八菜一汤,啤酒饮料管够,再也没有发生食品卫生问题,李二哥当了钱亮亮跟黄金叶的面夸奖窝头:“还是窝头行,把我们这些哥们当人看。”钱亮亮脸上热辣辣地,他看看黄金叶,黄金叶的脸色非常难看。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第三天的下午,在金龙宾馆的会议厅召开了全市局处级以上干部大会,算是首长跟金州市的干部正式见面,也是告别。会上首长讲了话,分析了金州市的优势和存在的困难与挑战,对金州市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提出了新的要求。讲话非常简练,接着省委李书记也象念报纸似的又把首长的讲话精神重复了一遍,会议便结束了。会议结束后,首长为了感谢金州市的热情接待和金龙宾馆工作人员的周到服务,跟市领导合影留念,又跟金龙宾馆的服务人员合影留念。钱亮亮想起贾秘书说让提醒他一声,给他留个电话,担心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要出发没有机会,便趁照完相首长回房间的时候捅了他一把,贾秘书便滞后几步,塞给钱亮亮一张纸条,说:“这一回陪首长出来,没有机会好好聊聊,给你留个电话,今后电话联系,到了北京一定找我。”钱亮亮小心翼翼地把写着他电话号码的纸片夹进了笔记本。
↑返回顶部↑